雖說這所謂的國,成色是差了一點,可這東西終究還是可以貼金的。
弘治皇帝面帶微笑,心裏已是樂了,欣喜地道:“徐卿家真是勞苦功高啊。”
徐經忙道:“臣不敢居功,此次出海,仰賴陛下聖德,更賴恩師平日教誨,以及同船上下人等盡心竭力。”
弘治皇帝不相信徐經的成功,來自于自己的聖德,這是鬼話。
可這些話,其實不需要弘治皇帝相信。
而是需要臣民們相信。
所以,徐經說出這番話……弘治皇帝暗暗點頭。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道:“方卿家,你聽見了嗎,你這幾個門生,教授的都很好。”
方繼藩道:“陛下言重了,臣……愧不敢當。”
本來這句話說罷,也就是了,謙虛一下嘛,很正常。
可方繼藩好死不死,偏偏覺得意猶未盡:“說來慚愧,臣這點三腳貓功夫,哪裏有資格教授門生,都是他們自學成才。”
“……”
這就有點過頭了。
純粹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啊。
在座的各位,哪一個沒有門生和兒子的,你方繼藩說自己三腳貓功夫,還讓人活嗎?
弘治皇帝卻是心情大好,嘉許道:“難得你還曉得慚愧。”
接着弘治皇帝正色道:“徐經出海,居功至偉,遷其爲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授爲“欽差巡海正使”,總鎮西洋之事。”
方繼藩心裏一凜,升官了。
這還是個不小的官呢。
明朝的官有兩種,比如欽差巡海正使,這不屬于官,這是職差。真要舉例說明的話,這個差遣……倒是和三寶太監鄭和的差遣很像,隻不過鄭和的差遣是‘欽差總兵太監’。
這就說明,從此之後,徐經将接過鄭和的衣缽,從此之後,爲大明一次次的出海了。
可要出海,單靠一個差遣是不夠的,這一次出海,隻有一艘人間渣滓王不仕号,數百個水手和官兵而已,可下一次的規模可能至千人,再下一次,規模還會擴大,甚至可能船隊的規模,達到三寶太監時近三萬人的規模。
一個如此龐大的武裝力量,出了海,想要服衆,就必須得欽差正使鎮得住。不知如此,沿途與各國交涉,倘若級别不夠,隻怕也會畏手畏腳!
所以,弘治皇帝特别開恩,授予了徐經‘都察院右副都禦史之職’!
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官啊,是堂堂的正三品,一般是各省的巡撫,才挂這樣的官銜。
從一個區區七品翰林編修,居然一躍成爲正三品的右副都禦史,這已完全的違反了官場上的常識了。
可這又如何?
當今大明,還有誰有資格,可以領着船隊出海?
下西洋乃大明當下國策,何等重要的事,眼下,不是徐經離不開朝廷,而是朝廷,離不開徐經。
而今的徐經,便是天下出海第一人,他已有豐富的管理和航船經驗,對汪洋有着卓越的認知,甚至,他還善于與各國交涉。
這樣的人,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而徐經則萬萬料不到,竟是右副都禦史,一時有些蒙了,等他回過神,才連忙領旨謝恩。
…………
師徒相見,總有許多說不完的話,徐經雖是沐浴洗漱之後,煥然一新,可此時,當初小白臉的模樣,還是一掃而空!
徐經在方繼藩面前,便傻樂,看着恩師……哪怕啥話都不說,他心裏高興,踏實。
方繼藩決定給他多看看,反正也不會少兩塊肉。
聖駕在天津衛盤桓了數日,随即回京,而方繼藩與徐經也回到了京師。
剛剛回府,便見家門口,竟有一溜兒的武士。
武士的個子不高,用巾纏頭,鼻上穿環,腰配短刀,方繼藩一看,這……土……土人……
徐經一頭霧水:“恩師,這是……”
方繼藩深吸一口氣,才淡定地道:“别怕,龍潭虎穴,恩師在,天塌不下來。”
傻子都明白,米魯到京師了。
排場不小,居然帶了這麽多侍衛,方繼藩心裏吐槽,須知君子示德不示威,老方家是靠品德在京裏立足的,因而隻有朋友,沒有敵人,門前有個門房,便可保障安全無虞。
可這樣門前七八個護衛,後門和前院還不知多少呢,這是要鬧哪般?不是說好了以德服人的嗎?
至廳中,便聽到了嬰兒的啼聲,哭得方繼藩心都化了。
等他入廳,便見廳裏,一個纏頭的婦人懷裏抱着襁褓中的嬰兒,低聲說什麽,似乎聽到了動靜,她柳眉微挑,見到了方繼藩,便抿着朱唇,上下打量方繼藩。
方繼藩覺得挺尴尬的,站着不動。
婦人良久才收回目光,道:“是繼藩吧。”
想不到她漢話居然這般不錯,難怪和老爹能無障礙溝通,方繼藩心裏酸溜溜的想。
“啊……是吧,不,是啊,也不是不是,總而言之,我叫方繼藩。”
婦人便籲了口氣,道:“你的父親說你有腦疾,最近可有複發嗎?”
方繼藩搖頭道:“沒有。”
婦人便松了口氣的樣子,顯然彼此是生疏的。
婦人接着道:“你在京裏,可有什麽仇敵?”
“啥?”方繼藩有點轉不過彎來,這問題不唐突嗎?
婦人則道:“自然是有什麽敵人,你告知我,我爲你出氣。”
方繼藩懵了:“爲啥?”
婦人道:“我不善與你打交道,可想來都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找個人給你出出氣,往後我們就親近了。”
這個理論……方繼藩歪着頭思考,有點兒野蠻啊。
方繼藩道:“我一向用道德感化他人,從不和人口角,身邊隻有朋友,沒有敵人。”
婦人深深看方繼藩一眼,直覺告訴她,方繼藩在騙人,方繼藩說的,和他爹說的不太一樣啊。
不過,她沒有深究下去,而是道:“那你想要什麽?你想要什麽,我給你弄來,當做見面禮。”
方繼藩不帶半點思索,便道:“我想娶媳婦。”
“……”好直接啊。
婦人卻是樂了,她就喜歡這樣直接的少年,在她們那兒,男子喜歡哪個女子,可是直接對着唱情歌,絕不掩飾的!
她唇邊勾起了笑容,道:“你喜歡誰,我可爲你保媒。”
“朱秀榮!”方繼藩依舊是那般的直接幹脆。
身後的徐經,身軀猛地一震,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婦人想了想道:“是哪家的姑娘?”
方繼藩便道:“朱……朱家,也就是皇家,她是當今太康公主殿下。”
婦人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皺了皺眉頭,道:“要不我們換一個姑娘,或是換一個你想做的事?”
方繼藩聳聳肩,頓時沒了精神!
這是預料之中的啊,就知道你們辦不到的,你看,我已很努力的和繼母搞好關系了,可是……沒法兒,還是撤吧。
他腳底抹油想溜,那婦人襁褓裏的嬰兒,卻是嗚哇一聲,清亮的發出了哭聲。
婦人忙搖着手臂,低聲說着‘姆媽’、‘小藩’之類的話。
方繼藩反而不急着走了,好奇的湊上去:“呀,這麽白的小妹子。”
伸出手,捉弄似的勾了勾嬰孩的鼻子,嬰孩哭的更大聲了,方繼藩有些尴尬,這孩子……眉宇之間,竟和自己很像,很英武,也很秀美。
方繼藩便又伸出手,孩子張着口,突的一下子,咬住方繼藩的手指頭,拼命的吸吮。
孩子沒有牙齒,吸吮的很認真,眼睛張得大大的,好奇的看着方繼藩。
“呀。”方繼藩驚喜的道:“她喜歡我。”
婦人顯得尴尬:“這……是她餓了,要吃奶了,繼藩,你回避一下。”
“……”于是方繼藩連忙逃之夭夭。
…………
雖說家裏突的多了兩個女人,對方繼藩而言,倒不算什麽難受的事,隻要那婦人不管自己便是了。
倒是那孩子,見了他的手指頭便開始咂嘴,這令方繼藩居然想到了劉瑾,然後他立馬煞白了臉,很是驚恐的猛甩頭!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一點都不像,孩子都好吃,這是錯覺!無論怎麽說,方小藩也是我爹的骨肉,她絕不是劉瑾那種人。
此時,在方繼藩的書齋裏,他正安坐着,在他面前的,卻是王細作。
“恩師,他就是王細作。”徐經笑吟吟的給王細作作了介紹。
面對這個紅發碧眼的佛朗機人,方繼藩不需徐經過多的介紹。
其實……徐經隻報了他的名字,方繼藩對這個人就已有很深入的了解了。
方繼藩朝王細作笑,王細作也朝方繼藩笑。
彼此的心情,似乎都挺愉快。
王細作學着漢人的禮儀,朝方繼藩作揖:“見過尊貴的伯爵。”
方繼藩壓壓手,道:“不要這麽客氣嘛,你是徐經的朋友,便是我方繼藩的朋友,來,坐下說話吧,來了此,不要拘束,我是個很随性之人,不信,你可以去左鄰右舍打聽。”
這位大明朝中‘有力人士’對他如此的客套,令王細作很是意外,心裏也多了幾分笃定!
他喜笑顔開道:“是,是,久仰閣下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