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面對朱秀榮的話方繼藩無比汗顔:“臣的意思……”
“我明白。”朱秀榮笑吟吟,一雙秋水剪眸裏滿是歡喜,薄唇輕啓,愉悅的開口:“好啊,你要送我禮物?”
“送,怎麽不送?隻是……”方繼藩想了想,得想個辦法才好,送點有新意的禮物,因此他笑着許諾道:“不過殿下請放心,到時,一定準時送到的。”
朱秀榮嫣然一笑,目中滿是期待,俏麗的面容裏透着喜悅,朝方繼藩輕輕颔首:“那我可等着了。”
過了一會兒,外頭卻有宦官來:“陛下知道新建伯在此看診,問問有沒有這麽快,若是公主殿下無恙,就請去暖閣一趟。”
又來了……
方繼藩無奈的朝朱秀榮笑笑:“我寫一個方子就走。”
朱秀榮也是朝他笑着颔首。
那劉嬷嬷取了筆墨來。
方繼藩提筆,随手寫了一些滋補身體的方子,便匆匆随那宦官,趕往暖閣。
…………
暖閣裏頭,朱厚照受到了禮遇。
他有了一個座椅,此時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頭,他看着弘治皇帝低頭在批閱奏疏,便忍不住問道:“父皇在看什麽奏疏。”
弘治皇帝擡頭看了他一眼,目光透着幾分嚴厲,這家夥,好了傷疤忘了疼,總是那麽的不老實,那麽的不甘寂寞啊。
朱厚照觸碰到弘治皇帝的目光,脖子不由縮了縮,感情自己多嘴了。
正在朱厚照猶豫着怎麽爲自己開脫之時,弘治皇帝竟是幽幽開口說道。
“青州府有奏,前些日子,青州府發生了水患,知府吳江,親率人上河堤加固河堤,幸好,河堤算是守住了,不過,因爲連日暴雨,所以青州府還是死傷九十多個百姓,其中一處糧倉,因爲地處低窪,因而倉中之糧來不及運走……”
朱厚照立即發揮自己的長處,很是困惑的截住弘治皇帝的話。
“父皇,不對啊,一般的糧倉,會設在低窪之處嗎?兒臣在靈丘等地囤糧,都會将谷倉設在高處,爲的就是防範于未然。”
說着,他停頓了一會,認真的想了想,才繼續道:“還有,連日暴雨,死傷了九十多個百姓,這其中,也有蹊跷,百姓們又不是傻子,往往村裏之間,多少會互助,若是死傷了十幾人,還說的過去,一下子死了這麽多人……兒臣覺得,有些不對。”
朱厚照頓了頓,意猶未盡的樣子:“更奇怪的是,若是暴雨成災,兒臣在靈丘時,就聽人說過,暴雨成災的主要問題,在于河水暴漲,甚至漫過河堤,這知府吳江,在一個死傷九十多人的暴雨之下,居然還帶着人上河堤,他不怕被淹死嗎?”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就你朱厚照話多啊。
弘治皇帝想了想,接着又取出另外幾份奏疏對照,良久他才開口說道:“理應沒有什麽問題,這裏還有山東布政使司的奏報,情況和青州知府相同,除此之外,還有鎮守太監的奏報……”
山東布政使司、青州知府衙門、鎮守太監,這三份奏報都雷同,顯然,在弘治皇帝看來,是不會有什麽大錯的。
朱厚照卻是覺得不正常的,他義正言辭的提醒弘治皇帝。
“父皇該好好的查一查才對,讓廠衛去明察暗訪,兒臣總覺得,其中有太多的蹊跷。”
靈丘一行,讓朱厚照親眼看到了地方上運轉的情況,從前他在東宮,其實對所謂的災害,更多的隻是從邸報和奏疏裏所奏報的那般一些文字記錄而已,再加上自己的一些腦補,這就是朱厚照心裏所謂的災害。
可真正去過了靈丘,卻發現,從前自己腦補出來的景象,和現實中完全不一樣,至少在碰到今日這情況時,他覺得裏頭實在有太多的疑惑了。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看着固執的朱厚照,他沉默了很久,最終,做了退步:“也好,查一查就是了。”
說着,他提起朱筆,在這奏疏之下批注了廠衛徹查四字。
弘治皇帝放下朱筆,擡眸認真的看着朱厚照,竟是微微笑了起來。
“皇兒啊。”
“不知父皇有什麽吩咐。”
弘治皇帝笑着道:“以後有事,要懂得深藏不露,别動辄就咋咋呼呼,就說方才的事吧,你人沒有去山東,卻提出這麽多質疑,你在朕面前提倒也罷了,可若是身邊有臣子,你說這些,臣子們會怎樣想呢?你說的話,若是傳出去,地方的官員,又會怎樣想呢?”
“朕相信,朕幾次整肅吏治之後,現下,咱們大明還是清明的,爲人君者,萬萬不可苛刻啊,一旦刻薄,臣子們便離心離德了。就說這個青州知府吳江吧,大災發生之後,他親自帶人上河堤,也算是一員幹吏了,雖然受災嚴重,可對待這樣的幹吏,萬萬不可刻薄。”
今日弘治皇帝算是好脾氣了,竟沒有呵斥朱厚照,而是在采納了兒子的意見之後,和顔悅色的跟他講道理。
此次地崩,給了弘治皇帝太深的印象。
他心裏很舒服,自己的兒子,也算是有些出息了。
當然,畢竟還年輕,不懂事,有些事兒,還得教育。
朱厚照對于弘治皇帝的話卻不以爲然,搖頭道:“可兒臣确實覺得有蹊跷啊。”
“……”弘治皇帝笑容逐漸消失。
這是蹊跷的問題嗎?這是告訴你怎麽做一個好皇帝,好皇帝不隻是靠去救災,當然,這一次救災,你朱厚照确實立了大功,可是……好皇帝也必須得有眼光啊,若是不懂得寬宏大量,臣子百官們,如何盡心竭力爲你效力?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跟朱厚照和顔悅色的講道理沒什麽用,因此他不由闆着臉。
“你覺得有蹊跷,可朕實在看不出蹊跷,你覺得事情有出入,可朕懂得看人,這個吳江,你知道是什麽人嗎?你不知道!他是成化九年的進士,在成化十一年,彈劾了當時的内閣大學士萬安,他在京裏任官時,幾次吏部京察,他都深受好評,他不但是個幹吏,還是個廉吏。這些,你都不知道,卻是胡言亂語什麽。朕命廠衛暗訪,不是因爲當真聽了你的話,懷疑吳江,隻是想讓你知道,對臣子,萬萬不可無端猜測,到時,你走着瞧吧。”
正說着,外頭宦官道:“陛下,方繼藩到了。”
“宣。”
弘治皇帝停止了争論,露出一副無事人的樣子。
方繼藩進來,行禮。
弘治皇帝道:“賜坐。”
宦官取了錦墩來,方繼藩坐下:“陛下,這些日子,臣和太子離京,陛下清瘦了許多,陛下日理萬機,實在很教人佩服啊。”
弘治皇帝自動的忽略了日理萬機之類的話,而是淡淡的開口說道:“太子自命鎮國公,這鎮國府,該營建了,就在西山吧。”
“……”方繼藩有點反應不過來。
陛下還真把這兒戲當真了啊。
方繼藩連忙開口說道。
“可是,西山那兒在弄農家樂,臣怕土地……”
“這無妨,又不需大興土木,先有個架子即可。方卿家,你輔助太子,有功。可往後,若是太子再看東奔西跑,朕唯你是問。”
似乎,弘治皇帝想從源頭處,解決朱厚照的安全問題。
既然太子管不住,那麽,就管你方繼藩了,出了事就找你,連坐。
方繼藩委屈的皺起了眉頭。
“臣哪裏管得住太子殿下?”
“朕不管這些,他想不想你獲罪,這就看他是否想害你了。”弘治皇帝繃着臉,不講任何道理。
朱厚照嬉皮笑臉道:“父皇,放心吧,兒臣斷然不會再做這等事了,兒臣拿方繼藩的人格擔保。”
“……”
弘治皇帝深以爲然的點點頭。
可随即,他想起什麽,便凝視着方繼藩說道:“方繼藩,有一件事,朕想問問你。”
方繼藩覺得自己挺苦逼,啥事都跟自己有關系,因此他抿了抿嘴,有些委屈的開口道:“還請陛下明示。”
弘治皇帝道:“這份奏疏,你看看吧。”
似乎覺得方繼藩比朱厚照靠譜一些,偏偏這太子,又對自己不服氣,所以弘治皇帝,索性讓方繼藩來說說看。
方繼藩接過了奏疏,上頭正是那青州知府吳江的事。
青州知府吳江……
方繼藩心裏咯噔一下。
自己竟是将他忘了。
方繼藩立即對弘治皇帝說道:“陛下,臣覺得這奏疏有蹊跷。”
“……”
弘治皇帝一愣,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他原本以爲,方繼藩會支持自己的。
弘治皇帝又道:“那麽,你再看看這幾本奏疏。”
另幾本奏疏,都是關于山東布政使司還有鎮守太監,似乎弘治皇帝覺得還不足夠說服方繼藩,便朝身邊的宦官使了個眼色:“去取吏部的功考簿,事關吳江的。”
那宦官匆匆而去。
方繼藩将一篇篇的奏疏都看過。
等那宦官取了功考簿子來。
不得不說,吳江是個官聲極好的人,不敢說在大明,就說整個山東境内。他的聲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