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戰戰兢兢的道:“不可能的,我們回去,是找死。”
漢城的生态,他太清楚了,忠良都已被誅盡,其餘如掌握了大權的領議政慎守勤、任士洪以及吏曹判書柳順汀、知中樞府事樸元宗、副司勇成希顔等人無一不是對李隆忠心耿耿。
在這種情況之下,回去就是送死。
他極力争辯道:“上國應當考慮我們的意見。這樣做,和勾結李隆,交還我們,讓我們白白去死沒有任何的分别。”
“不。”劉傑深深的看了李怿一眼,才道:“我會和你們一起去,若是死,我們一起死。”
李怿愣住了。
他已知道劉傑的身份,雖然隻是個舉人,負有欽命,可這個人,是大明内閣首輔大學士劉健的兒子。
他的身份,比自己這個藩國王子,更加高貴。
可是……
李怿苦笑道:“爲什麽一定要去送死呢?難道送死才可以驗證王兄的殘暴嗎?劉上使,王兄發明了許多的刑具,這些刑具都是從上國曆史上,最知名的暴君那模仿而來的,如果我們落在他的手裏,死且不算什麽,可怕的是,我們會生不如死,他隻會慢慢地将我們的血放幹淨,會讓我們的每一寸肉都感受着痛苦不堪。”
“因爲這是師公的命令。”劉傑的意志卻依舊沒有一點松動,堅持地道:“他是這樣說的。”
“劉上使總是提到師公,在我看來,他遠在千裏之外,并不知道這裏的情況,他……”
劉傑不喜的打斷道:“他的學問,非你我可以揣測,既然他如此安排,就必有他的道理,事情已經決定了,兩日之後,我們就出發。”
李怿忍不住道:“若是如此,我可以向上國皇帝上奏嗎?”
意思是說,我要告狀了,你們居然這樣對待我。
“可以。”劉傑颔首點頭:“但是兩日之後,必須要走。”
李怿臉色慘然。
原本說上奏,是希望劉傑能夠回心轉意,可是……劉傑顯得很平靜,你愛打小報告就打小報告吧,不要緊,但是事情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此等堅決的态度,讓李怿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許多的貴族都在此等候他多時,都希望得到交涉後的結果!
李怿蒼白着臉朝他們搖搖頭,于是乎,哀嚎遍野!
他們每個人都知道,在沒有大明大軍的庇護之下,越過邊界的行爲,幾乎等同于是在找死了。
他們……可都帶着老婆孩子們來的啊。
好不容易以爲躲過了一場劫數,誰知道接下來他們将要面對的,卻是更加恐怖的事。
“我會上奏大明皇帝,我深信上國絕不會棄我們于不顧,大明皇帝恩被四澤,德被四海,這是大明朝中的奸賊所爲,固死,也要揭發他們!”
李怿怒氣沖沖的道。
打小開始,皇族的教育便使李怿深信朝鮮國是受大明所保護的,朝鮮國自開國國王李成貴開始,便奉行事大主義,事大主義出自《孟子梁惠王》,所謂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其核心思想便是,畏懼上天的威嚴,才能得到安定。
朝鮮國侍奉大明是自大明太祖高皇帝開始,爲了防止國中出現夜郎自大之人,作爲藩國,不隻皇族們提倡事大主義,還大量的學習四書五經,推行漢字。
因此,李怿才認爲大明朝廷絕不會這樣殘酷的對待他們這些忠心于大明的外藩臣子。
想到他們接下來就要面對的運命,他滿心悲怆,卻也知道他們此時根本沒有自主選擇的能力!
他心裏更多的是憤恨,即便他沒有了選擇,即将入朝陪着劉傑一起回去送死,他也要揭發劉傑的師公。
衆人帶着悲壯,紛紛道:“我們願與君一同上奏,即便是死,也不可留下遺憾。”
李怿眼裏都是淚水,在自己大帳裏,許多人擠了進來,他被圍在中間,取了匕首,割破了小指,殷紅的血,滴淌而下!
李怿道:“我們的國家出現了暴君,依禮,上國理應保護我們這些忠臣的藩屬之臣,可現在卻因爲朝中出現了奸人,要使我們無妄去送死,我李怿已沒有了生路,死則死矣,隻願這個奸臣會曝露在日光之下,無所遁形。”
說着,悲憤地用滴血的手指開始修書:“臣朝鮮國晉城君李怿奏曰……”
…………
劉傑沒有理會那些朝鮮貴族和士人們的憤怒,甚至沒有阻止他們。
他得到的命令是,帶着這些遺民在小股軍馬的護衛之下,立即入朝!
于是無數的奏報,直接送去了大明鴻胪寺,而此時,劉傑已經帶着人動身了。
他們跨過了邊界的河流,開始南下。
朝鮮國所發生的事,北部各郡皆知。
可劉傑依舊是上國欽使的身份,各郡的長官個個心裏惶恐,卻還不至對劉傑動手。
隻能一面派出了快馬向漢城報告,一面爲途徑此地的劉傑奉上酒食,将其禮送出境。
而劉傑一路南行,抵達漢城不遠之後,一個噩耗已經傳來。
李隆在得知此事之後,命知中書府事副司勇成希顔率一萬精兵截殺劉傑的隊伍,并且發出了犒賞,誰能取劉傑的人頭,賞萬金。
李隆……果然是個瘋子啊。
如此明目張膽的要殺死劉傑,這幾乎已形同于徹底自斷了自己轉圜的餘地。
劉傑的隊伍,兵馬不過千人,尾随而來的,隻是當初逃亡的難民,攜家帶口,婦孺居多,貴族和士人們,個個孱弱!
完全可以預料到,那朝鮮大軍一到,死期也就到了。
劉傑面對李怿的質疑的時候,态度很是堅決,可事實上,劉傑也是有些害怕的!
雖然師公的書信裏說,不要害怕,你是大明欽使,是内閣首輔大學士劉健的兒子,李隆不敢拿你怎麽樣。
可是……生活總是生生的打臉啊。
李隆既發出了王诏,勢必言出必踐。
劉傑想到了追随而來的人中,傳出的各種關于李隆如何恐怖的利用刑具來懲罰敵人的事迹,劉傑便也可是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炸開了一般。
…………
漢城,軍馬即将出征。
得到了命令的成希顔尋到了吏曹判書柳順汀、知中樞府事樸元宗二人。
他們都是一臉焦慮,李隆做的事,在他們看來,敗亡隻是遲早的事。
可爲了明哲保身,他們依舊依附李隆,在李隆面前,忠心耿耿的模樣。
李隆對于他們的奉承,自然也就放了心,讓他們各領軍馬。
本來他們認爲,他們可以蟄伏起來,等李隆越來越不得人心,最後再進行反叛。
可現在……
大明上國徹底要斬斷他們的後路了。
李隆竟要殺劉傑,殺死了劉傑,就等于是徹底的和大明反目,再沒有轉圜餘地了。
一想到如此,吏曹判書柳順汀、知中樞府事樸元宗,還有即将帶兵讨伐劉傑的成希顔,便開始不安起來。
成希顔道:“若我帶兵殺死了劉傑,才可以讓大王滿意,可是一旦李隆敗亡時,我們也必死無疑了,這是滔天大罪,不是我一人可以承受的。”
“現在人心惶惶……該怎麽辦?”
“動手吧,不能再等了。”吏曹判書柳順汀陰沉着臉,卻是下定了決心道:“再等下去,一旦上國欽使出了任何的意外,我們也難辭其咎,即便将來反叛,這污點也是無法洗清的。”
這話就像給了主心骨,其他二人于是再不猶豫的應道:“好!”
………………
是日,漢城大亂。
數不盡的軍隊殺死了外戚慎守勤和任士洪,随後包圍昌德宮,驅散宮中衛隊,将李隆所在的宮室圍了個水洩不通。
而這一切來得太快,順利得手的柳順汀等人并沒有絲毫的喜悅。
因爲這一場叛亂,本就是他們蓄謀已久的結果,所有叛亂的細節,他們已經經過了無數次的推敲。
可是現在……這個結果來的太早了,原本是以他們爲首的叛亂,現在卻使他們成爲了棋子,而在所有人眼裏,這都是南下的劉傑以及晉城君的功勞。
而他們,則更像是恐懼遭受大明的讨伐,而不得不反正的一群李隆餘孽,一切都隻是屈服和畏懼上國的威嚴而已。
譬如在他們的計劃之中,此時,他們應當以王太後,也即是慈順大妃的名義發出命令,勒令李隆交出國王的金印,廢黜他的王位。
可現在,他們卻是按兵不動,隻能耐心的等待,等待着天朝的上使,以及勇敢南下的晉城君李怿的到來,因爲隻有他們,才可以下達對李隆處置的命令。
這個叛亂的結果,令他們十分不滿意。
可是……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與此同時,他們派出了官員和士兵開始北上,迎接即将南下的上國欽使以及晉城君。
整個漢城,都在等待着這兩個大人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