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是奉何岩的命令而來的,用的是急遞鋪的快馬,何指揮早有明言,這封捷報,必須得搶先送達,那言外之意,倒是擔心中官和巡檢那兒率先送來了消息。
所以這武官沒有絲毫的怠慢,連忙将手裏的奏報遞上去:“錦州大捷,誅鞑靼七千餘……”
一下子,兵部沸騰了。
仿佛一下子,許多人都松了口氣。
可這武官卻是急得跺腳,親自見了兵部右侍郎,低聲道:“錦州的李善和王寶,也朝這裏加急送了奏報了。”
侍郎一凜,頓時明白了這話裏的深意,他淡淡地看了這武官一眼道:“爾在京師,好好歇一歇,到時,自會尋你問話。”
說罷,再不遲疑,正了衣冠,急匆匆的朝宮中而去。
………………
東廠……
一個檔頭,已是心急火燎的将奏疏送進了宮中去。
蕭敬忙是拆開了奏報,頓時眼眸一擡,臉色大驚道:“這莫不是王寶冒功吧?”
這是蕭敬的第一個反應。
可随即,他喜上眉梢。
這假的可能性不大,不然這王寶就是不想活了。
至于這份捷報的分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陛下正在爲此事憂心呢。
十數萬百姓啊。
一旁的檔頭帶着幾分急切地道:“幹爹,東廠那兒說這事兒……萬萬不可等,一等,若讓别人争了先,這一切……可就太遲了。”
“是,是。”蕭敬撫額,在司禮監裏踱了幾步,方才道:“咱竟忘了,竟是忘了,去暖閣吧,趕緊。”
…………
最先抵達暖閣的,卻是謝遷。
謝遷幾乎是飛跑着來的,口氣還一個勁的在喘着氣。
今日陛下在暖閣召見大學士和兵部尚書,除此之外,還有方繼藩,不過謝遷卻有許多奏疏,尚需拟票,誰料通政司竟是送來了這麽個消息。
此時,暖閣裏,弘治皇帝正看着輿圖,目光定格在了大甯的位置。
朵顔三衛,主要便是在大甯附近盤踞,其實隻需看了輿圖,便能明白爲何朵顔衛如此的蛇鼠兩端了。
一旦鞑靼人取下了錦州,那麽大甯則就處在尴尬的位置上,他們既不願爲了大明和鞑靼人爲敵,同時又害怕鞑靼人奪取了錦州,使草原上的生态平衡徹底的被打破。
“失策啊,真是失策啊。”弘治皇帝搖着頭,依舊覺得惋惜。
大明這數十年來對大漠的國策,确實有巨大的失誤,爲了報複土木堡之仇,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這反而給了鞑靼人統一大漠的天賜良機。
他擡眸,将輿圖一卷,歎了口氣道:“鞑靼人壯大至此,自此之後,天下将不太平了。”
“對付鞑靼人,也不是沒有辦法。”方繼藩想了想,不由老老實實的回答。
“嗯?”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眼中一抹光澤閃過。
他發現這個小子,總有主意。
方繼藩咳嗽一聲,才道:“這個……其實是太子和臣……一起的主意。”
“噢。”弘治皇帝颔首點頭,接着看向劉健和馬文升等人,他雖沒說什麽,心裏卻在不由的想,這方繼藩,果然是忠良啊,這個時候還不忘太子。
“你說吧,朕想知道,太子和你想了什麽主意。”
方繼藩便道:“關外忠良,建立定居點,步步爲營,徹底擠壓鞑靼人的生存空間,漢人在關外多一個,鞑靼人的牛羊就少一頭,此消彼長,天下再無鞑靼。”
聽了方繼藩的話,所有人的表情都不約而同的古怪起來。
弘治皇帝和馬文升、劉健等人對視一眼,有點面面相觑。
弘治皇帝撫案道:“你但言無妨。”
方繼藩道:“鞑靼問題的本質,不過是漢人無法出關而已,漢民爲何無法出關定居?是因爲成本太高,關外不産糧,若是聚集大量的人口,就必須依靠關内供糧,時間一久,不但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最終的結果,怕也不理想。”
方繼藩頓了頓,接着道:“因而想要解決鞑靼,就先要解決大漠種糧的問題。”
弘治皇帝默默的在心裏尋味了一番方繼藩的話,倒是覺得有理,點了點頭。
劉健等人亦是點頭。
真的很有道理啊,聽着都覺得很激動。
當然,大家也不是智障,雖然這是一個很完美的方案,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大漠裏咋種糧食呀!
這就好像方繼藩的上一世,一群死宅們個個都是教育家,開口閉口說自己倘若有個兒子,定會如何如何教育成才,這也很完美,唯獨要有兒子之前,得先有一個女朋友,然後死宅們一輩子是不可能有女朋友的。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紅薯可以在關外播種?”
方繼藩道:“有些難處,番薯更适合南方的山地,何況它不能作爲主糧。”
弘治皇帝方才心裏還寄望着,此時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既如此……”
“陛下,臣……倒是有一……”
方繼藩的話說到一半,卻聽到外頭突然傳來聲音:“陛下,大學士謝遷求見。”
話音落下,謝遷已是迫不及待的入閣來了,他連忙行禮,隻是這一拜,便起不來了:“陛下……”
謝遷哽咽着道:“錦州……來消息了……”
弘治皇帝一驚,又見謝遷哽咽,下意識的就豁然而起,他心裏像是突的被什麽撞擊了似的,猛地一沉……莫非……破城了……十萬軍民啊……
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無法自持,臉色越加的白……
一旁的小宦官吓了一跳,連忙眼疾手快的将弘治皇帝攙住,弘治皇帝卻是将他打開,眼眸則是定定地看着謝遷,沉聲道:“什麽奏報?”
一旁的劉健的臉色亦是微變,卻勉強還撐得住,其實……他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兵部那兒有太多不利的消息,武備不修,人浮于事,勾心鬥角,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不祥之兆啊。
馬文升牽扯得最深,他凝視着謝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裏了。
一旦是噩耗,他這兵部尚書就真的無臉做人了,錦州之敗,必須得有人負責,而此前兵部預測錯誤了鞑靼人進攻的方向,已是大錯,單憑這個,足夠他成爲衆矢之的,飽受清議攻讦。到了那時,他除了請辭緻士,就再無其他路可走了。
“捷報……是大捷啊……陛下,十萬軍民的性命……保住了,這是巡按李善傳來的奏報,陛下,請看。”
說着,謝遷眼裏流出了淚來。
人心都是肉長的,這裏頭關系着的不是一個兩個人,想當初,就因爲歐陽志堅壁清野,而鬧出了幾個人命,都已導緻群情洶洶,說歐陽志害民了。
而如今,足足十數萬的軍民啊,一旦陷落,後果不堪設想。
更緻命的是,遼東門戶一開,整個遼東都将陷入亂局。
弘治皇帝突的一怔,他沉默了一下,接着,他打了個顫,閉上了眼睛。
似乎很久……他才消化了這個消息。
早有小宦官取了奏報,拱手送到了弘治皇帝身邊。
劉健和馬文升二人,也是緊張地看着弘治皇帝。
這個消息有些突然,方才還在爲此擔憂,這轉眼之間……
方繼藩忍不住道:“陛下……念來聽聽……”
他也是急了,這段日子也是睡不好吃不好的,不知道自己那可憐的門生是死是活了。
現在慶幸錦州保住了,可未必歐陽志還活着啊。
而且,方繼藩一度懷疑歐陽志的智商有問題,而這關外,采取的本就是軍制,和關内不同,關内多少還講一些王法,到了關外,若是得罪了人,直接被人趁亂結果了性命丢下城牆,也是未必的。
弘治皇帝下意識地擡眸看了方繼藩一眼,覺得方繼藩有些大膽,朕念捷報給你聽?
弘治皇帝眼睛一瞪。
方繼藩頓時秒慫,他臉有點紅,不由在想,看來這輩子都難有風骨二字啊,爲啥别人就很有骨氣呢?難道是因爲自己三觀太正的緣故?非要留着有用之身,拯救蒼生?
弘治皇帝已是迅速低頭,他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起初心裏還頗有些忐忑。畢竟,天知道這是不是冒功的奏疏。
可細細一看,裏頭……還真是冒功。
奏疏乃是巡按禦史李善所書。
在奏報之中,他大肆的宣揚了自己的英勇,如何組織民力,協助防禦城牆,又提及自己如何鼓舞士氣,言外之意,好像整個錦州離開了他一個巡按禦史,就像是轉不動一般。
除了吹噓自己,自然不忘抨擊指揮何岩的怯戰,以及這些年來,何岩的中屯衛,如何不修武備。又暗示了中官王寶,見了城下的鞑子,頓時嚎叫,甚至在鞑靼人假裝撤退時,如何力主追擊,差一點因爲這該死的中官王寶,導緻整個錦州的陷落。
“……”
弘治皇帝的眉,皺成了川字。
這巡按李善,文辭極佳,堪稱繪聲繪色,有模有樣,卻也難辨真假。
深吸一口氣,弘治皇帝繼續看下去。
接下來,竟開始出現了一個熟人……歐陽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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