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量的遊騎兵,三三五五的開始深入錦州,他們猶如蝗蟲一般,地毯式的搜索!
每一次,遠遠看到了村落,他們目中便帶着希望,可進了村,頓時便傳來了不甘的咆哮聲。
連個鍋碗都沒有留下啊!
這時候,鞑靼人已經回過了味來。
顯然,他們察覺到了一個可怕的現實。
雖然此前他們做了許多假動作,譬如派人攻擊大同,譬如他們又派人假裝的跑去朵顔三衛,表示了大家同根同源,應互助友好,不該相互征伐的暗示。
可是……這一場長途的奔襲,終究還是洩露了。
從這些漢人們撤退得如此徹底的情況來看,漢人至少是在大半月之前,就已經事先得到了消息!不,極有可能,機密外洩的時間會更早,因爲如此徹底的堅壁清野,以鞑靼人對錦州的了解,單憑錦州的這些文武官員,是絕不敢貿然下定決心的。
沒有大明朝廷的痛定思痛,類似于這樣的行動,斷然不會如此的果決。
鞑靼人還是很了解大明的。
倘若,一個多月就已洩露了消息……那麽……
中軍大帳裏,這個叫小王子的男人怒氣沖沖的用手抓着幹硬的蒸餅塞進口裏嚼了嚼,這味同嚼蠟的食物,難以下咽,甚至令他反胃,可沒法子,這已是眼下最奢侈的食物了!
他紅着眼睛,低頭看着輿圖,最後猙獰道:“随行的漢商……殺!”
幹脆利落的命令。
自有瓦剌和鞑靼以來,大明就隻允許官方和鞑靼人貿易,這稱之爲互市。
可這互市,也隻是時有時無,關系好的時候,便貿易貿易,關系不好,自然也就不相往來了。
鞑靼人過得很艱苦,他們需要大量的鹽巴,需要大量的器皿,便連鐵鍋,在鞑靼都是奢侈品,同時,他們還需大量的茶葉,因爲草原裏沒有蔬菜,沒有蔬菜,單純吃肉,是無法保持健康的,鞑靼人便将茶葉放進馬奶裏,如此,方能補充後世所稱的維生素。
正因這龐大的需求,關内某些不法的商賈,自然也就願意铤而走險了,他們想盡辦法将生活必需品帶出關中去,與鞑靼人貿易,一來二去,大家也就熟悉了,甚至,鞑靼人開始和他們相交莫逆起來。
這些與鞑靼人長期穩定交易的漢商,起初還隻是供應生活必需品,到了後來,開始爲鞑靼人偷偷的運送刀劍,甚至是火藥,他們趁此機會大發了橫财,他們自然不爲官府所容,有的人,就索性将家眷悄悄的送出關外,免得一旦事情敗露,私通鞑靼人,惹來抄家之罪。
鞑靼人的大軍走到哪裏,商賈們就會跟到哪裏,他們甚至開始爲鞑靼人搜集關内的情報,可以說,沒有這些漢商,鞑靼人們在大漠之中生存,将會更加艱辛。
可現在,小王子目露兇光,一臉的殺意。
即便是如他這般,智商最高的鞑靼人,思維也是極簡單的!
事情敗露了,能知道機密的人,除了鞑靼人就是這些漢商,自己的族人,肯定不會出賣自己,那麽出賣自己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而這些漢商,倘若要甄别出到底誰才是奸細,顯然以鞑靼人的智商,是一件很頭痛的事,那麽,爲何不用一個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呢?比如……全部宰了喂狗,那麽,他們在草原中的财富,正好一并充沒了,反正都到了這個地步了,若從長遠來看,此等做法,對鞑靼人是不利的,可眼下能不能熬過這個寒冬,都已成了未知之數,誰還管來年的事。
說到底,這些漢商就是夜壺,有用的時候就取出來,沒用了,就直接一腳踹開,這夜壺好歹是銅制的,洗一洗,不還可以盛湯喝嗎?窮……就沒啥可講究的了。
片刻之後,大帳之外,便傳來了哀嚎:“我要見大汗,我要見大汗,大汗哪,小人可是對大汗,對咱們大元……是忠心不二的啊,大汗…”
“我有糧,我還屯着一批糧,這一次不賣了,統統孝敬大汗……”
小王子不爲所動,他下意識的用拿了蒸餅而滿是油膩的手摸了摸自己頭上那光潔的腦殼。
懸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可怕的問題。
事情敗露,該撤退了。
不錯,現在堅壁清野,鞑靼大軍缺衣少糧,身後還有朵顔三衛虎視眈眈,擺在自己面前的,則是錦州城。這錦州城,可是防衛森嚴,又有數不清的鐵炮、火铳、弓箭,還有高聳的城牆!善于騎射的鞑靼人,占不到一丁點的優勢。
可是……真的能說撤就撤嗎?
寒冬就要來臨了,到時,大漠裏将會堆起半人高的雪,部族之中的存糧早已不足,在這天寒地凍的萬裏雪原,去哪兒找糧食?
找不到糧,就意味着這個冬天,将會有大量的人口和牲畜死亡,甚至比一場慘敗,對部族的損失還要巨大。
那麽……改攻其他方向?
來不及了。
既然在錦州,已經徹底的暴露,距離這裏最近的城塞,那也有數百裏,整個遼東,怕已開始森嚴起來,不會再給鞑靼人絲毫的機會。何況現在本就糧草缺乏,繼續深入,這是找死。
似乎……隻有唯一一條路了。
拿下錦州。
小王子的眼眸裏殺氣騰騰,狠狠的一拳敲在了簡陋的羊皮的輿圖上,朝準了錦州的方向,面上的傷痕也更加猩紅,猙獰觸目,自他的喉嚨裏,迸出了簡潔的一個詞:“進攻!”
鞑靼人……開始進攻了。
城裏的錦州軍民,已在歐陽志的精神号召之下,開始預備守城。
在關外,是窮兇極惡的鞑靼人!漢人們守城,是不需被人用鞭子催促的,因爲任何人都明白,一旦城外的敵人攻破了這裏,就沒有一個人可以幸免,在關外,多的是人領教過鞑靼人的手段,錦州現在已成了所有人的堡壘,這堡壘所保護的,不隻是自己,還有自己的妻兒老小,他們……沒有任何的選擇,也不會有任何的僥幸。
所以每一個人都開始行動起來,上下的官吏,以及無數的軍民,紛紛開始支援城頭,鐵炮發出轟鳴,震耳欲聾。
大地在震撼,那如潮水一般的鐵騎,瘋了一般的朝着錦州方向狂奔,鞑靼人也開始運用石炮,對城内開始投擲巨大的石塊。
可無論是誰,無論心裏是不是懷有膽怯,無論是不是不安,是恐懼于自己的未來,可隻要遠遠能看到或在城,或是出現在營裏,或是在甕城裏巡視的歐陽修撰,人們便信心十足了。
歐陽修撰便如一顆青松,無論在城内何處,無論面對任何情況,他總是沉着以對,那一張臉上,永遠都沒有表情,可身軀挺拔,傲然伫立,所有的軍民,隻要一看到歐陽修撰,心裏便像吃了一顆定心丸,歐陽修撰,有辦法的。
搞的定!
大明的體制,頗爲複雜,若簡單而論,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地方,若權力是一塊肉,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則拿了一把殺豬刀,将這肉剁碎了,無論是中官、知府、指揮、轉運使司、巡按禦史以及種種的官吏,每人分上這麽一塊,然後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決不容許有人專權獨斷,此後,朝廷設巡撫,改變了這種情況,可遼東巡撫畢竟沒有駐紮在錦州啊,現在面臨了這種特殊情況,在城外鞑靼人巨大的壓迫之下,沒有人再敢撕逼了,可畢竟誰也不服誰,最終,這位泰山崩于前的翰林修撰歐陽志,反而成了最大的公約數。
首先,他是朝廷的欽使,臨時任命,在本地沒有太多的瓜葛,誰也沒有得罪過。
其次,他代表的是朝廷,隻要他還在錦州,他就是欽使。
最重要的是,他太可怕了,可怕到,就算城外的石炮呼嘯而來,砸進城裏,數十丈外,血肉模糊,木屋傾塌,身邊的人個個吓得趴在了地上,戰戰兢兢時,這位歐陽修撰依舊還伫立着,他視這‘毀天滅地’的石炮如無物,面上木然的表情,仿佛是在嘲弄城外的鞑靼人,不值一提。
越來越多的官員願意和歐陽志湊在一起,跟在他身邊,就覺得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所以歐陽志走在哪裏,指揮、中官、巡按、千戶便蜂擁着尾随其後。
如此前呼後擁,讓人誤以爲朝廷已派了巡撫來此守城。
劉瑾心裏也是發毛,其實他一直覺得歐陽志挺傻的,因而他偷偷的和那中官王寶議論:“這歐陽志,是個書呆子,你可别……”
王寶則帶着冷笑,都到了生死關頭了,你猜咱還敬不敬着你?
王寶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歐陽修撰若是呆子,這城内的十萬軍民就早已死無葬身了,歐陽修撰的高才和勇氣,豈是你我可以議論?這些話,咱聽都不想聽,劉公公,太子殿下,可還是太子殿下呢,您還是慎言爲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