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使自己拿他出來吹牛,一丁點壓力都沒有,所以方繼藩就笑吟吟地看着弘治皇帝,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沉吟道:“既是得道之人,朝廷該有所禮遇,過些日子,朕和太皇太後商議着,給你的恩師加封天師吧,畢竟這是活神仙嘛。”
“……”
天師……
方繼藩心裏就想,正一道,連天師府的張家,也隻是受封真人哪,這若是受封了天師,豈不是比張家還厲害了?
這可不得了。
不過他沒做聲,此等追封的事,好像跟自己沒啥關系。
“朕正好還有事想要問問你,前些時日,有鞑靼人小規模的突襲了大同,你如何看?”
弘治皇帝突然問起,顯然,已經認可了方繼藩是個有能力的人。
方繼藩大抵回憶了片刻曆史,搖搖頭道:“這些年,天降異象,不但我大明受了雪災之苦,這鞑靼人,亦是受災嚴重,這鞑靼所在的,乃是困苦的大漠,聽說他們那兒,夏天竟降下了雹子,打死了許多牲畜,眼看着這就要入冬了,怕是他們儲備的糧食,不足以過冬。”
“所以……”方繼藩深深地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曆史上,那位号稱‘小王子’的鞑靼人,會率領鞑靼大軍突襲大明邊鎮,當然,他們起初是佯攻大同,也就是後世的山西一線,可實際上,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這樣做的目的,是寄希望于朝廷将目光移在山西大同方向,而鞑靼主力,則千裏奔襲,居然越過了朵顔三衛的領地,直取遼東。
而這一次突然的洗劫,造成了遼東慘重的損失。
弘治皇帝不問還好,方繼藩一聽事關到了遼東,便滔滔不絕地道:“既然是糧食不足以過冬,那麽鞑靼人襲擊大同就沒有道理了。大同乃是關塞,護着關内,而在關外,除了一些要塞之外,并沒有太多的糧食囤積,他們想要奪取糧食,就必須破大同關,而大同關乃是堅城,要破,哪裏有這般容易突破,他們若當真能突破大同的防線,我大明早已震動了。”
“所以,臣認爲,他們的目标,絕不是大同,而該是遼東,遼東遍布着大量的村落和集鎮,他們即便不攻下錦州,也足以在遼東掠奪足夠的糧食,這城外的千裏沃土,也足以供他們燒殺劫掠,因而大同隻需加強戒備即可,而遼東一線,陛下要早作籌謀,堅壁清野,以備不測。”
弘治皇帝微微一愣,他其實一直憂心的都是大同。
畢竟一旦鞑靼人猛攻大同,對于大明而言,關系極大,一旦突破了雄關,這鞑靼人就可深入關内,甚至威懾到北京城了。
反而是遼東……他不甚關注,畢竟靠着遼東那兒,是朵顔三衛的牧場,而且遼東有錦州等重要的城池,鞑靼人即便狂攻,明軍也有足夠的時間和鞑靼人進行反複的拉鋸。
說穿了,遼東隸屬于關外,是大明在關外最重要的力量,而大同,卻是保護關内的關防力量,兩者的分量不同。
方繼藩一口咬定,鞑靼人會奇襲遼東,理由是大同他們攻不下關隘,一粒糧食都奪不走,而遼東卻不同了,那兒可有大量的漢人敷衍,一旦鞑靼人突襲,那裏就成了鞑靼人的打谷場了。
弘治皇帝沉思了一下,道:“朕知道了,你的意見與兵部不同,不過朕會下旨意,讓遼東一線有所防備。”
方繼藩心裏松了口氣,既然弘治皇帝已經這麽說了,他倒是不适合再多說什麽了,便作揖道:“那麽,臣告退了。”
一個人,若是能知道明天發生什麽,确實是一件可怕的事啊,隻這三言兩語,又不知可拯救多少人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能取信于弘治皇帝,這一次,方繼藩相信,弘治皇帝對自己,已有足夠的信心了。
隻是……弘治皇帝也隻是說會提醒遼東的守軍,這……似乎還不夠吧。而且還提到了兵部……
兵部顯然是更側重于大同的,畢竟大同和山海關一樣,都是拱衛京師的關隘,這兩個關頭失去了另一個,京師就完蛋了,當初土木堡之變,瓦剌入關,包圍京師,就是從大同進來的。
失去大同,就等于失去一切。
兵部肯定會選取最穩妥的方案,因爲對他們而言,一家老小可都在京師,出事了,他們就是千古罪臣。而遼東即便是遭遇了襲擊,那也沒什麽妨礙,隻要保住錦州一線不失,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這樣一想,一切都清楚了。
遼東可以出意外,但大同不能,因而兵部必定是側重大同,那麽他們所有的章程和計劃,都将圍繞着加強大同的防護爲優先。
不會出事吧……
倘若到時候敷衍一點,即便是提出了預警,可最後,就算皇帝提醒了遼東的守軍,可這兵部和遼東,都不将其當做一回事,那可糟了。
這可是數萬人的性命,可能這一次洗劫,不會給予大明任何的撼動,畢竟鞑靼人,甚至可能連大甯、錦州都拿不下,可城外的軍民百姓,卻都遭殃了。
方繼藩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地出宮,卻見朱厚照竟在宮外頭候着自己。
朱厚照美滋滋的上前道:“老方,如何?”
“不錯。”方繼藩心裏還在操心着方才的事,不過還是扯出了點笑容,鼓勵他道:“殿下果然令陛下刮目相看了一回。”
朱厚照便笑了:“這是自然的,王先生教的好。”
接着似乎覺得還不夠:“當然,也是老方教王先生教的好。本宮在等你呢,咱們一起去西山,下午還有許多地要耕呢。”
方繼藩搖搖頭,道:“殿下,最近的邸報看了嗎?關于大同的事。”
朱厚照撇撇嘴,帶着幾分不屑道:“才派這一點兵馬來,那小王子,怕隻是想騷擾大同罷了,這點兒兵馬,塞牙縫都不夠,本宮對他們沒興趣。”
方繼藩沉聲道:“若他們的目标不是大同呢?”
“……”這下,朱厚照沉默起來了。
他對邊鎮的事太熟悉了,似是在想什麽,頓了一下,眼睛突的一亮,緊緊地盯着方繼藩道:“你的意思是,聲東擊西?不對吧,他們爲何要攻遼東?聽說他們遭了災,死了許多馬匹,要攻打遼東,又需越過大甯,大甯那兒,可是有朵顔三衛在,何況,即便突破了大甯,不是還有錦州嗎?錦州乃是堅城,他們情急之下,肯定破不了城,那鞑靼的小王子,本宮早有耳聞,他不會這樣愚蠢。”
方繼藩和朱厚照并肩而行,卻是不疾不徐地道:“可是殿下難道沒有想過一件事,倘若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攻城,而隻是單純的洗劫呢?殿下也說了,他們遭了災,而且,即将要入冬了,他們沒有足夠的糧食,怎麽熬得過這個漫漫長冬?”
“……”朱厚照再次沉默了。
猛地,他拍方繼藩的肩。
方繼藩覺得肩頭一沉,人頓時矮了一截,還有點痛,不由龇牙咧嘴起來,你大爺,一身的蠻勁啊。
朱厚照則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方繼藩道:“不錯,不錯,老方,本宮最佩服的就是你這一點,總是料事如神,走,我們進宮去……去見父皇……”
“臣已禀明陛下了。”方繼藩搖搖頭:“陛下還算關注,也答應了下旨,令遼東有所戒備,隻不過……臣的擔心是,兵部和九邊的将士們,怕更關注的乃是大同,即便陛下下了旨意,他們也隻認爲這是常例,多半也隻是做做樣子,可一旦鞑靼人來襲,到時可是要吃大虧了。”
朱厚照點頭道:“說的有道理。”
方繼藩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殿下既然已經知道了百姓的疾苦,那麽想想看,比起西山的農戶而言,更可憐的,是在關外的軍民百姓,那關外,天寒地凍,他們本就缺衣少食,一旦遭遇了鞑靼人的襲擊,更是妻離子散,死無葬身之地啊。”
朱厚照聽着,眉頭不禁深深地擰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颔首點頭。
本欣賞而言,朱厚照不算是個壞人,雖有些頑劣,可隻是從前不太懂事罷了。
而如今,聽方繼藩一煽情,他帶着幾分擔憂道:“這可如何是好?”
“示警!”方繼藩當機立斷,他接着道:“必須要讓遼東上下都戒備起來,讓整個遼東,堅壁清野,絕不給鞑靼人一絲一毫的機會!”
朱厚照咬咬牙:“本宮明白了,可是想做到這一點,怕是不容易吧。”
方繼藩道:“問題就在這裏,就如那江河邊的百姓一樣,每一個百姓都知道江河随時可能泛濫,會沖垮他們的家園,甚至會令他們喪命,可要他們立即放下一切,帶着自己的财産,遠涉百裏之外,去躲避洪水,卻是很難。所以,眼下隻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