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就隻剩下朱厚照這個人選了。
隻見她又不厭其煩地對朱厚照道:“哥,你去求求母後想辦法吧,父皇那兒……不成……解鈴還須系鈴人,終究還是去尋皇祖母讨饒才穩妥,哥,你得去尋曾祖母,要悔過的樣子……”
朱厚照則是有氣無力地:“可我……我現在……我啊!”
朱秀榮這才恍然,可眼底深處,卻還是禁不住憂心忡忡。
她原先隻知這事兒和方繼藩有關,卻不曾想,嚴重到了妖言惑衆和離經叛道的地步,于是神情恍惚,月兒下,一張俏臉更顯蒼白,微翹的鼻子有些酸。
她淚眼婆娑地道:“哥,别隻顧着吃了,你得救人,這事都是因你而起的,你可不能害了人……不如……你假裝昏厥過去,任太醫來救治,你也别起來,想着法子再召方繼藩入宮來,讓他将功折罪……”
朱厚照是真的餓極了,那還有心思聽朱秀榮的話,直接伸手要去搶食盒。
奈何餓了一天,一點氣力都沒有,手還沒伸出去,嘟嘟嚷嚷着道:“你這麽急做什麽,辦法以後想,怎麽像是你和他不清不白似的。”
說着,那食盒已是觸手可及。
朱厚照的話,倒是一下子惹到了朱秀榮了,隻見朱秀榮的臉上,那黃豆大地淚,頓時撲簌而下,眼帶幽怨地看着自家哥哥。
朱厚照說出這等話,教人情何以堪!何況還是自幼在宮中嚴厲管束,每日灌輸三從四德的公主殿下!
朱秀榮又羞又怒,咬着朱唇,恨恨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凄然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說罷,她随即钗裙一旋,那提在手裏的食盒自也離朱厚照遠去,朱秀榮哭着鼻子,直接跑了。
“餓啊……”朱厚照哪裏有氣力去追他,隻覺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手撲了個空,目瞪口呆地看着妹子又羞又怒的消失在了黑暗,便連月兒也尋覓不到她的身影。
朱厚照懵了,自己……說錯啥了?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有一種RI了狗的感覺。
倘若不是妹子提了食盒來,不是那食盒裏還飄蕩着雞腿的香氣,朱厚照還能勉強忍耐,現在見着了,也聞着了,偏偏吃不着,一下子便覺得肚子如火燒一般難受的更加厲害。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光,暖閣裏的弘治皇帝終于起來了,意識一回到身上,弘治皇帝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頭痛啊,也不知太皇太後怎麽樣了。
至于朱厚照那逆子……他眼角掃了窗外一眼,見朱厚照還有氣無力地跪在外頭,不免還是心有些軟了,便道:“去預備一碗米粥,給他吃了,再将他叫進來。”
朱厚照畢竟年輕,抗造,這也是他屢屢作死的本錢。
朱厚照現在的身體倒也算好的,吃過了米粥,一夜的疲乏便一掃而空了,畢竟後半夜,他還是悄悄地打了一兩個時辰的盹兒,所以雖然現在膝蓋疼的厲害,已感覺這雙腿不是自己的了,可在宦官的攙扶之下,卻又精神起來,不過……
這種情況,他是很有經驗的,此刻他必須得裝作渾身萎靡的樣子,口裏哎喲哎喲的叫喚着,卻又好像很害怕弘治皇帝,這哎喲聲控制在了一定程度,既不顯得過于浮誇,又好讓父皇知道自己有多慘。
論起賣慘和裝可憐,估計整個京師所有人加起來,都不及朱厚照的半根手指頭。
“坐下。”弘治皇帝瞪他一眼,聲音有點冷。
哎喲……哎喲……”朱厚照依舊在哼哼,瘸着腿,欠着半個身子坐下。
“知錯了嗎?”弘治皇帝面無表情,不過心裏,卻也多少有些軟化了,竟不免自責起來,終究是個孩子啊。
朱厚照乖乖道:“知錯了。”
“這就好,爲人子,爲人孫者,要有孝心,不得乎親,不可以爲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爲子。這個道理,尋常百姓尚且明白,你身爲太子,豈可不明白?太皇太後撫養朕成人,你……也是她的骨肉,平時裏,她這般的疼你,你竟在這上頭弄虛作假,這是一個曾孫該做的事嗎?”
“是,是……兒臣悔不當初。”朱厚照忙不疊地點頭。
弘治皇帝心情這才好了不少,可又想到方繼藩的事,頗爲煩惱。
卻在這時,有宦官進來,卻是仁壽宮的王豔,王豔道:“陛下,太皇太後請陛下和太子殿下前去仁壽宮。”
“噢?”弘治皇帝冷着臉道:“何事?”
“是爲了方繼藩的事。”
果然………還是來了……
弘治皇帝心裏感到無奈,卻也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便颔首點頭道:“擺駕吧。”
父子二人,一齊到了仁壽宮,還未入殿,便已見到在這殿外有不少宦官和宮娥,不少人,都是自坤甯宮來的,想來,皇後也已先來問安了。
弘治皇帝和朱厚照進去,弘治皇帝當先,朱厚照身子好,早已恢複了身體,腿腳也靈便了許多,方才還眉開眼笑的樣子,可剛邁進殿門的門檻,便又開始一瘸一拐,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
這一次,叫喚聲顯然比方才要理直氣壯了許多,生怕别人聽不到似得開始哼哼。
弘治皇帝哪裏想到,朱厚照竟會來這手,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厚照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似乎被弘治皇帝所威脅,便也收斂了一些,不哼哼了,隻拖着腿,仿佛瘸了一般。
“孫臣見過皇祖母。”弘治皇帝行禮問了安。
便見太皇太後繃着臉高坐,張皇後欠身坐在一旁,站在張皇後身後的,是太康公主,太康公主精神顯得萎靡,似乎昨夜沒有睡好,竟生了眼圈。
太皇太後沒心思管弘治皇帝,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朱厚照的身上。
朱厚照一副随時要昏厥的樣子,努力地想要行禮,太皇太後便道:“是誰這般折騰你,你來,不要行禮了,來哀家這兒。”
“噢。”朱厚照點了頭,接着一瘸一拐地到了太皇太後跟前,可憐兮兮地道:“孫臣未能全禮,還請皇太祖母恕罪。”
太皇太後心疼地看着他,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弘治皇帝氣得七竅生煙,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太皇太後心裏藏着事,暫時還顧不得秋後算這邊的帳,而是道:“皇帝,太子乃是國家儲君,他身邊若是有離經叛道之人,妖言惑衆,這可非國家之福啊。這個方繼藩,哀家當真沒有針對他的意思,隻是,他寫出了這般妖言,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實是讓人不放心。”
弘治皇帝忙道:“方繼藩此人,是有不對的地方,孫臣已打算好好的教訓他了,他畢竟年輕,時刻的敲打一下,自然也就曉得是非了。”
似乎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意思。
“哎……”太皇太後卻是歎了口氣:“說是這樣說,可是哀家啊,昨日受了這個驚吓,是一宿沒有睡啊。”
說到了此處,殿中之人,臉色俱都變了。
弘治皇帝再怎麽袒護,就算是太子這兒求情,可有什麽用?害得太皇太後寝食難安,難道就因爲一個方繼藩,而讓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身子垮了嗎?
張皇後竟是悄無聲息的一聲歎息,她原本還以爲,事情有轉圜的餘地,不過現在看來,結局已經注定了。
方繼藩……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天皇老子來了,也已無用了。
一旁的朱秀榮缳首,心裏微微咯噔了一下,甚是擔心。
弘治皇帝此時哪裏還敢說什麽,噗通一下,拜倒在地,眼眶微紅道:“孫臣萬死,令祖母不安。”
“不,不是你的錯,也非是方繼藩的錯。”太皇太後搖搖頭道:“哀家不是要打要殺的人,你說的是,他畢竟是個孩子,隻是走了邪門歪道而已,将來……确實也并非不是可塑之才,他是南和伯子嘛,他的祖上是有功勞的。哀家隻是不敢将其留在太子身邊啊,其他的都好說,不妨讓他去南京吧,給他一個千戶官也可,總之,萬萬不可将他留在京裏和太子厮混了,太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這涉及到的,乃是祖宗的基業,皇帝,你說呢?”
弘治皇帝猶豫了一下:“秀榮的病……”
太皇太後頓時明白了,朱秀榮,還指着方繼藩來看診呢,她便道:“全天下,莫非隻有他一人能治腦殘不成?哀家不這樣看,征辟當初治療方繼藩的大夫入宮就是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真是把所有的後路都堵死了。
正在此時,王豔又進來,蹑手蹑腳的道:“娘娘,普濟真人請見。”
“哦?”太皇太後不禁覺得意外。
她原以爲普濟真人大抵這兩日,就會讓人将批判的文章呈上來,誰料到,竟是這麽快,甚至親自來了。
或許……是看了那些歪理邪說之後,大動肝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