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啊。
打小開始,這倒黴孩子就讓自己操心,讓你讀書科舉,你說有比科舉更重要的事;讓你去成婚,你成婚當天跑了,跑去和一個道人研究養生之術;讓你好好的在家裏進孝,你呢,竟跑去居庸關和山海關裏巡遊。本來還以爲,你總算定下心,乖乖的參加了科舉,如今會試列居第四,也算得上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爲父是狀元,你也不差,光耀門楣了。
可結果呢,叫你好好的準備殿試,你卻去研究方繼藩,你研究完了方繼藩,轉過頭還想進言,進你個鬼的進,你乳臭未幹,有什麽資格對邊務說三道四?朝中衮衮諸公,俱都不如你嗎?
王華狠拍案牍,終究忍不住了,雙目發赤,面上充血:“你到底是誰的兒子,哪裏有半分像老夫!”
…………
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天氣雖是暖和了一些,可在這時候,晨霧缭繞,打在身上的露水依舊令人冰涼刺骨。
今日清早,乃是廷議,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俱都要在場,原本朱厚照也是要去的,不過他又告了病,這隔三差五的告病,倒是頗爲方繼藩的風範,呃……也不對,方繼藩也是自他那兒學來的。
雖是告病,可朱厚照半分病容都沒有,反是一臉的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樣子。
那都熟了的數十個瓜,他已經分派好了,先是命劉瑾抱着兩個瓜入了宮,那是孝敬太皇太後和張皇後的。
而後又命張永備了一輛大車,他和方繼藩騎着馬在前,後頭一隊禁衛和宦官們将瓜裝載進車裏,用烏篷遮了,便一路至東華門。
大車在下馬碑石不遠停下。
這東華門靠着諸多衙堂,幾乎京中各部九卿的辦公點就靠着東華門的鼓樓。
根據朱厚照和方繼藩的計算,但凡廷議的數百個文武大臣下了朝會,爲了抄近路,都會自東華門出宮。
京裏貴人出沒最頻繁的地方,不就在此嗎?
西瓜種出來了,就得把瓜的名頭打出去,這瓜賣給誰,最是講究,畢竟這時代,達官貴人才能引發潮流,隻有他們争先恐後的買,才會形成風尚。
打出了金字招牌,名聲有了,逼格也有了,接下來,趁着天氣要暖和,趕緊在西山那兒大規模的搭建暖棚,一到了入冬,發财的時候就到了。
朱厚照興奮地搓着手,指揮着人将大車停了,接着用了個闆子架在車上,将瓜放置在闆上,這瓜新鮮欲滴,賣相也挺好,一把西瓜刀隔着闆子上。
朱厚照不耐煩地等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瓜,很想伸出手來,将西瓜刀剖開一隻瓜,先解解饞。
不過……要做買賣,買賣要緊,他隻好努力地忍住心裏的YUWANG。
待到晨鍾一遍遍的敲響,廷議終于散了。
弘治皇帝自是動身趕去了暖閣,在那裏,還有許多的奏疏等待着他的批閱。
而百官們,除了在宮中當值的内閣大學士,以及留守的待诏、制诰翰林之外,也紛紛順着人流,朝向東華門去。
其實廷議曆來隻是走過場,越是盛大的朝議,基本上功夫都耗費在了繁文缛節上,也議不出什麽事來,畢竟人多嘴雜。
而越是大事,一般都是在暖閣裏,皇帝召集幾個閣臣以及部堂的尚書敲定大緻的方向。
所以,百官們隻感覺到的是深深的疲憊感,可一出東華門,竟驚愕的聽到一個很突兀的聲音。
“賣瓜,賣瓜喽。”
“……”
許多人懵了。
賣瓜?
東華門是什麽地方,這裏可是宮中禁地,即便是在這宮外頭數百丈之内,除了一些官吏以及宦官、禁衛出入駐留之外,怎麽會容許貨郎和商賈逗留呢?
敢在這裏賣瓜,這簡直就是開玩笑啊。
禁衛爲何不驅逐?
真是沒有王法了。
許多人開始吹胡子瞪眼了。
不過……顯然,這一招确實很吸引人。
比如混在人流中的壽甯侯張鶴齡和建昌伯張延齡,這兩兄弟頓時就來了興趣,他們跟其他人一樣,也以爲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将東西賣到這禁地來,隻見張延齡低聲道:“哥,我想吃瓜。”
張鶴齡頓時感覺自己的智商被自己的兄弟狠狠按在地上摩擦,他瞪了張延齡一眼,一面慢悠悠地背着手在門洞裏踱步,口裏則氣惱地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現在是什麽時候,有瓜嗎?你聽人叫賣瓜,就有瓜賣?這定是有人兒戲!何況,大清早的時候,你已吃了三碗粥了,還不夠?真真是不懂居家度日啊,若不是爲兄,咱們張家就非要被你敗個精光不可了。”
張延齡頓時慚愧得低下了頭顱,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
張鶴齡冷笑,大義凜然,義正言辭地道:“就是不曉得,哪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敢在這禁地開這玩笑,哼,身爲皇親國戚,怎麽可以坐視不理呢?氣煞我也,這江山,是皇上的,也是太子的,你我是太子阿舅,便是國舅,必須要維護綱紀,這是你我的本份!走,去課他們罰金。”
張延齡本是暗淡的眼眸頓時亮了,于是二人腳步飛快的走出了門洞。
注目一看,隻見那下馬碑石處,早已圍滿了烏壓壓的大臣,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如石化一般,目瞪口呆又難以置信地圍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
“賣瓜,賣瓜,新鮮的西瓜,快來看啊,可新鮮了……”
張鶴齡一副大義凜然之态,氣咻咻的帶着兄弟沖入了人群,口裏正大叫着:“天子宮前,誰敢……”
他本想破口大罵,可話說到了一半,竟是見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站在車後,這車上,竟還真擺滿了一個又一個的西瓜。
張鶴齡臉都變了。
其實何止是他,這又一圈又一圈圍攏來的大臣,個個都像見了鬼似的。
太子殿下……你是堂堂太子,你來……賣瓜?
這……
許多人氣得發抖。
可有人卻是回過神來。
瓜……西瓜……這西瓜哪裏來的?
這個時節,哪裏來的瓜?不會是見鬼了吧。
一下子,這裏鴉雀無聲,雖是被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可很快,已經沒有人計較居然跑來如此作踐自己,而是許多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心痛得無法呼吸。
這……也太荒唐了吧。
可荒唐歸荒唐,等他們垂頭看到了那一個個西瓜,面上又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時候,哪裏來的瓜?
所有人徹底懵了。
難道是……祥瑞……
有人反應過來。
是啊,若非是祥瑞,怎麽這樣的時節會有瓜?這瓜哪裏來的?
“西瓜?”張鶴齡眯着眼,看了方繼藩一眼,便忍不住龇牙,不過顯然他對朱厚照有所畏懼,因而不敢放肆,好在他是朱厚照的舅舅,所以貓着腰上前,輕輕地磕了磕西瓜,臉上表情頓時亮了。
還真是西瓜啊,貨真價值的。
“賣多少錢?”張延齡咽了咽口水,他餓了。
朱厚照便道:“十兩銀子一個。”
十兩銀子……
這已形同于尋常百姓兩年的收入了。
張鶴齡不禁噗嗤一笑,太子殿下這是侮辱舅舅的智商啊:“還不如去搶。”
朱厚照正惱火着呢,等了這麽久,又喊了老半天,隻見人圍觀,就不見人買的,這些臣子們,一個個幹瞪大着眼,好似見鬼的樣子也就罷了,壽甯侯跑來問價,竟還出言不遜。
于是朱厚照氣惱地抓着西瓜刀,龇牙咧嘴道:“對啊,本宮就是搶啊。”
張鶴齡吓得臉色都變了,這六親不認的外甥真不是東西啊!
張鶴齡下意識的後退一步,漲紅着臉。
方繼藩見狀,忙打圓場道:“殿下,收起刀來,收起刀來,做生意呢,和氣才能生财啊。”
“噢。”聽到方繼藩最後的那句話,朱厚照終于将西瓜刀放了下來。
方繼藩左右四顧,其實他知道,這西瓜一出,就足以讓大臣們震撼了,太子來賣瓜,在以往,肯定是要被抨擊是锱铢必較的,皇太子怎麽能做買賣呢,還跑到這裏來賣瓜?
不過……這不打緊,現在這西瓜出世,就足以讓人暫時忘了此事。
其實按照方繼藩的意思,是不願讓太子來的,太招搖了,到時肯定有禦史彈劾的,可朱厚照非要來,方繼藩也沒辦法阻止,好吧,方繼藩其實能理解的,畢竟這瓜是太子的‘親兒子’,一把S一把N喂着長大的,這賣兒賣女的事,能讓其他人代勞嗎?
隻是這樣僵持下去可不成啊,他便朝張鶴齡一笑道:“世伯,你好呀。”
張鶴齡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方繼藩,冷哼一聲,顯然,張鶴齡還記着仇呢。
方繼藩笑了,笑得很甜,就像人畜無害的純情小夥:“要不,世伯,嘗嘗這個瓜怎麽樣?”
“怎能白給他吃……”朱厚照在一旁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