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的臉上滿帶誠懇之色,随即站了起來,重新又拜倒下去道:“恩師若有辦法,能否設法營救徐經?”
他确實是沒有門路了。
本來他就是外鄉人,即便中了貢生,在這裏京師裏也沒有任何根基,于是思來想去,恩師不是南和伯之子嗎?而且現在在詹事府裏職事,或許……恩師有辦法?
說着,他眼眶微紅,目露懇求之色。
方繼藩忍不住在心裏想,小唐還是個挺講義氣的人,倒是和歐陽志三人一樣。
于是乎,方繼藩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爲何自己的門生都這樣講義氣,這是因爲我方繼藩義薄雲天啊。
不過……
營救徐經,你特麽的逗我?
但凡是科舉的弊案,這麽大的事,在沒有查明之前,幾乎是誰碰誰死,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小唐這是被自己揍傻了吧,還真以爲自己可以吓尿一個順天府的都頭,就可以跑去錦衣衛,影響科舉弊案。
方繼藩還沒二到這種程度,其實身爲南和伯子,羽林衛總旗官,金腰帶的獲得者,尚方寶劍的持有人,方繼藩心如明鏡,什麽事可以鬧,什麽事是絕對不可觸碰的。
“好,爲師設法營救試一試,不過……此事要保密。”
方繼藩一口答應下來。
唐寅倒是一呆,震驚地看着方繼藩,恩師……答應了!
他滿臉感激之色,連忙小米啄米似地點頭,不禁哽咽道:“多謝恩師,恩師恩重如山,學生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若是徐兄能得以活命,到時一定讓他來謝恩師的救命之恩。”
方繼藩噢了一聲,心裏卻在想,這個時候,一定是所有人都認爲徐經必死無疑。
畢竟,徐經已經認罪了,程敏政雖然抵死不認,可錦衣衛已經掌握了二人金錢往來的證據。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這既是禦批的案子,錦衣衛又出了手,證據确鑿下,這程敏政和徐經唯一的下場,就是拉到菜市口裏一刀兩斷了,若是運氣再差一些,怕是抄家也有可能的。
可方繼藩卻知道,弘治皇帝并沒有不分青紅皂白,而是仔細地比對過口供和證據,最後又讓李東陽去徹查此事。
最終的結果,此案成了糊塗案,因爲沒有鐵證,弘治皇帝最終隻是取消了徐經的貢生資格,不允許他繼續參加科舉,放出了诏獄。
所以……方繼藩自然滿口答應下來,等将來徐經出來了,誰知道這裏頭有沒有方繼藩營救的功勞呢?反正這等斡旋營救的事,本來就秘而不宣,自己到底有沒有暗中營救,隻有天知道。
等有朝一日,徐經被打斷了幾根肋骨,從诏獄裏出來,在唐寅的心裏,這自然是恩師設法營救的結果。
這樣貪天之功,好像是有點不厚道。不過爲了樹立爲師無所不能的形象,似乎也隻好如此了。
方繼藩拍着胸脯道:“小唐,你放心便是,這件事,包在爲師身上了。”
唐寅瞬間的熱淚盈眶,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對恩師一定有許多的誤會,恩師竟是如此豪爽之人,那些坊間流言,真是不足爲信。
于是他感激地垂淚再拜:“恩師,學生……學生感激不盡。”
歐陽志三人卻都木着臉,依舊還是呆雞的模樣,他們心裏認爲,恩師是有些冒失了,這麽大的事,如何營救?
隻不過,恩師無論做多麽不靠譜的事,他們也早就習以爲常,并不覺得奇怪了。
此時,隻聽方繼藩道:“鄧健……鄧健……”
鄧健便沖進來道:“小人在。”
“去。”方繼藩起身道:“和小唐去客棧一趟,将他行禮一齊搬來,讓楊管事去收拾一個屋子,還有,小唐是個有才情的人,給他都預備一些筆墨紙硯。”
楊管事一直都在外頭候着,聽到唐伯虎一口一個恩師叫得親熱,也不由無言,此後又聽到少爺要去設法營救徐經,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時聽方繼藩道:“時候不早,我該去詹事府當值了。”
見少爺自堂中出來,楊管事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方繼藩便回眸道:“楊管事,有事?”
“有。”楊管事臉色凝重,盡量地壓低聲音道:“少爺,那徐經所犯的事,不比尋常,曆朝曆代,但凡牽涉到了科舉弊案,都是必死無疑,絲毫沒有商量餘地的。少爺萬萬不可糊塗啊,營救這種事,少爺怎麽可以随意答應呢?還請少爺三思,依學生看,現在徐經已經供認不諱,錦衣衛又掌握了鐵證,單憑這個,就足夠使徐經萬劫不複了。退一萬步,倘若當真有什麽冤枉,可科舉舞弊,曆來是甯可錯殺,也決不可放過的……”
“噢……”方繼藩隻是淡淡然地颔首點頭:“知道了。”
說罷,方繼藩便腳步匆匆的揚長而去。
楊管事來不及再多勸說,也隻能失魂落魄地目送着少爺離開。
………………
這一大清早,雪絮紛飛,似乎整個大地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到處都是冷飕飕的。
可卯時還未到,天才蒙蒙亮,弘治皇帝的聖駕便到了詹事府。
昨天夜裏,他因科舉弊案的事,想了足足一夜,程敏政也算是自己信重的大臣,可萬萬料不到,竟牽涉到了科舉的弊案。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就已将口供送來了,還有許多相關的證據。
一看這些證據,弘治皇帝震怒,當場就拍了案牍,罵出一個詞:“無恥之尤!”
這個是鐵證如山了,程家那兒已有幾個人招供,說是确實有收受銀子,除此之外,徐經在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自入京之後,就去過程家七趟,便是那徐經也已承認,自己确實得到了程敏政的暗示。
程敏政乃是南京兵部尚書程信之子。十歲時,以“神童”被薦入朝,就讀于翰林院,到了成化二年中一甲二名進士,爲同榜三百五十餘人中年紀最輕之人。最重要的是,他随即入翰林,此後直講東宮,學識淵博,爲一時之冠,而在當時,東宮的太子,正是弘治皇帝。
也即是說,弘治皇帝論起來,當年程敏政也算弘治皇帝的半個師傅。
當初程敏政協助王鳌,爲弘治皇帝講讀經義,曆來受弘治皇帝的敬重。
等到弘治皇帝登基,随即便命程敏政爲禮部右侍郎,可萬萬料不到,一個在弘治皇帝眼裏,如此德高望重,當初他還隻是太子時,便蒙受此人教育和指點的人,居然犯下了如此不堪的重罪。
弘治皇帝是個極重感情的人,程師傅所牽涉的事,既令他爲之惆怅,又令他不安。于是熬了一宿,看着案牍上堆砌的奏疏,竟發現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于是索性便下旨擺駕詹事府,或許,隻有在詹事府,見了太子,這個唯一的兒子,方能令他有所欣慰吧。
據說……太子最近有長進了。
這一次沒有搞突然襲擊,所以朱厚照帶着詹事府上下人等前來迎駕。
這個時候,其實天色還早,楊廷和以及左右春坊的翰林官都還沒有來當值,就連方繼藩也還沒到,所以在朱厚照的身後,隻跟着一群宦官。
不過……
弘治皇帝上下打量着朱厚照和一幹宦官們一眼,卻見朱厚照渾身髒兮兮的,冒着土腥氣,劉瑾幾個,更像是在泥地裏打滾一樣。
大清早的,這又是什麽名堂?
弘治皇帝皺眉,不過他倒是沉得住氣,帶着微笑道:“皇兒起的這樣早?”
“是啊。”朱厚照賠笑着道:“兒臣……在……嗯……種植。”
自從上一次被父皇截胡,然後又親眼看到方繼藩和宮裏發了大财,朱厚照現在滿心都有發财的渴望,方繼藩說種瓜能發大财,又在詹事府開辟了一塊試驗田,朱厚照便一下子來了精神,前些日子,方繼藩已培育出了瓜苗,那暖棚也已搭好了,數十株瓜苗種上,接着囑咐詹事府的人好生照顧。
朱厚照現在每日大清早起來,便是要看看這瓜苗的長勢,琢磨着是不是長蟲了,怎麽葉子枯黃,今日清早也沒能免俗,起來趿鞋便冒雪到暖棚裏去,結果得知父皇來了,他忙不疊的趕來,也來不及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