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齡坐在一旁,吓了一跳,兄長太狠了,開口就是十萬二十萬兩銀子。
方繼藩也懶得啰嗦,直接道:“五萬兩銀子,當場交割,也懶得廢話,若是不肯,我立即就走!”
五萬兩銀子其實方繼藩都覺得多了,他不在乎錢,隻要這塊地。
張鶴齡卻是呆了一下,又與張延齡對視一眼,這人……瘋了吧,五萬兩銀子,你買西山那片荒地?這荒山裏可種不出糧來。
張鶴齡精神一震,立即大叫道:“五萬兩?我分明說的是十萬二十萬……看老夫和你爹是忘年之交的份上,十萬兩!”
“噢。”方繼藩闆着臉:“原來如此,那麽……打擾了。”
見方繼藩一副作勢要走的樣子,張延齡頓時急了,連忙笑起來道:“且慢,且慢,方賢侄,老夫素來久仰你的大名,曉得你聰明伶俐,哈哈,很佩服,很佩服,有話好好說,八萬兩,不能再少了,這是祖産啊,是祖産,想到要将這祖産賣出去,我心就疼得厲害,疼啊……這樣罷,西山那裏的地,方圓有十四裏,雖說都是山,不過在山腳下還有一處莊子,土地肥沃的很哪,足足有上千畝,八萬兩,一并給你了,權當交個朋友,你的父親,和老夫是過命的交情,問題是,你有錢嗎?”
方繼藩有些心動了,西山且不說,山下還送一個莊子,這敢情好,可以用做對無煙煤的加工,這價錢,其實是很坑的,說穿了,西山就是一座荒山,價錢當然可以談,可對方繼藩而言,這卻是一座金山,和他們扯皮沒什麽意思,随即搖搖頭道:“我現銀不多。”
一聽沒錢,兄弟二人的臉色驟變。
方繼藩則是笑呵呵的繼續道:“可小侄有地,都是上好的良田,你看,地契都帶來了,還有寶鈔……”
張延齡和張鶴齡眼睛都直了,他們屏住呼吸,突然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感,這幸福感令他們有些眩暈。
過了沒多久,方繼藩便背着手從出張家的時候,張家兄弟則親自将方繼藩送了出來。
張鶴齡顯得很感慨,很是親切地拉着方繼藩的手道:“賢侄,有空常來啊。我們是世交,要常走動,不要生疏了,我這個人比較耿直,從不喜藏着掖着,總而言之,老夫喜歡你。”
方繼藩噢了一聲,懷裏揣着西山的地契,一下子覺得自己底氣足了。
鄧健垂頭喪氣地在外頭候着,方繼藩心情愉快地踢了踢他的屁股,神清氣爽地道:“走。”
外頭依舊冷飕飕的,令方繼藩口裏噴吐着白氣,萬事開頭難,現在拿了地,便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了。
他腳步輕快,已領着鄧健轉過了街角。
張家兄弟依舊還倚門相看,雖是天寒地凍的天氣,可張鶴齡卻不覺得冷,良久,他長長的吐了口氣:“方家的敗家子,老夫很欣賞。”
張延齡也是笑了:“哥,咱們……發财了?哈哈,一片荒地,竟換來了八萬兩銀子,還是用田契來折價的,都是好田,要不,我們喝碗粥,慶祝一下?”
張鶴齡紅光滿面,眼睛放出光芒,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做夢一樣,那方繼藩,果然是敗家子啊,這樣的好事,竟砸落在了自己兄弟的頭上。
隻是,慶祝?
張鶴齡思考了一會兒:“算了,還是省着點吧,可不要糟踐了糧食。不過這個方繼藩,不會有什麽陷阱吧?”
張延齡一聽,吓得臉色慘然:“不對吧,不是都說這小子是個敗家子嗎,兄長,不要多慮,這是合該你我兄弟發财,方家父子,都蠢!哈哈……”
看着張延齡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張鶴齡才放下了心,老神在在的颔首點頭:“這個少年郎,老夫很欣賞他。至少,他比他爹要強!他爹太小氣,磨磨蹭蹭,才不甘不願的掏錢,還是他痛快,我喜歡痛快的人。”
…………
坤甯宮。
自從莫名其妙的在詹事府,被方繼藩說了一通胡話,要讓公主注意身體之後,張皇後心裏,是不屑于顧的。
方繼藩的名聲,她大抵聽說過一些,嗯……有些糟糕。
這個小子,肯定是說胡話。
可雖是如此,被方繼藩一提醒,張皇後總覺得心裏膈應,畢竟是自家女兒,張皇後也隻此一女,心裏就怕有這麽個萬一來。
所以她從一開始的不屑于顧,漸漸開始變得有些焦慮,忍不住暗暗的想,這小子真是個烏鴉嘴,連帶着自己的眼皮子,竟也跟着跳了。
于是忙命人去請太醫來。
弘治皇帝聽聞張皇後當真請太醫去給公主問診,不由笑了,取笑道:“方繼藩這個人,倒是有幾分小聰明,不過他曆來喜歡胡說八道,這些胡話,聽聽便是了,不必挂在心上。”
七八個太醫,開始忙碌起來,少不得還是望聞切問那一套,倒是令公主顯得煩惱的樣子,微微皺起鼻子,任他們擺布。
張皇後隻是淺笑,瞥了一眼公主,方才道:“陛下,這叫關心則亂,臣妾怕的,就是這麽個萬一,雖是知道那小子胡說,可讓太醫們問過了診,不就放心了嗎?”
見弘治皇帝露出倦意,顯然是方才在暖閣裏批閱奏疏,身子乏了,便移步至他身後,輕輕爲他捏肩,一面道:“陛下說此人有點小聰明?”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其實此人,朕也摸不清,哎,不說這些。”
張皇後善解人意,并沒有多問。
片刻功夫,爲首的太醫院掌院周蓉上前:“禀告陛下,禀告娘娘,公主殿下,身子無礙,鳳體康健的很。”
這是幾個禦醫都會診得出的結果,而周蓉作爲太醫官,而且他已到了古稀之年,隻需看他花白的須發,便能給人一種無以倫比的安全感。
弘治皇帝輕輕一笑:“朕就知道。”
張皇後還是微微有些擔心:“當真無礙嗎?要不要再查一查?”
周蓉一聽,忙道:“娘娘萬萬不可因爲一個黃口小兒胡言亂語,便亂了方寸,臣等在太醫院,爲宮中效勞數十載,不敢自稱神醫,卻也算是略有心得,臣已和幾位太醫細細的診視過,臣敢擔保,絕不會有差池。”
張皇後聽罷,才長長籲了口氣,嫣然一笑:“周卿家,本宮并非是質疑太醫院的意思,好了,卿等退下吧。”
周蓉心裏略略有點兒不舒服,說實在的,就因爲聽了一個黃口小兒胡說八道,卻如此大張旗鼓,這令他感覺到了一絲侮辱,畢竟宮中貴人都是千金之軀,所以幾乎每隔一些時日,太醫們都會檢查一番,防範于未然。自己在半月之前,就曾診察過公主殿下,那時并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假使是宮外杏林的某個神醫,發出警告倒也罷了,偏偏……是個叫方繼藩的家夥。
此人周蓉也略有耳聞,就因爲這麽個敗家子胡言亂語,便如此大張旗鼓?
隻是在禦前,他也不好發作,而且南和伯,也不是他一個醫官能惹的,因此也不敢腹诽什麽,行禮,正待要告退。
幾個太醫,也各自收了藥箱,預備要走。
張皇後倒是嗔怪起來:“陛下,方繼藩還真是膽大包天,口無遮攔……”
她的話裏,很有幾分責怪的意思,公主是自己的心頭肉,換做是誰,被人說你女兒有問題,隻怕心裏都不舒服。
弘治皇帝微笑,卻是一歎:“你是不知,南和伯就這麽個兒子,且還得了腦疾,平時呢,本就喜歡胡說八道,這是他的本性,朕堂堂天子,難道去和他計較?倘若是别人,這般的放肆,這叫其心可誅。可他嘛……朕若是責罰他,就顯得斤斤計較了。”
張皇後不由嫣然一笑,颔首,似乎覺得有理,宮裏怎麽可能和一個混小子計較呢?于是唏噓道:“如此說來,南和伯也是可憐……”
一陣唏噓,卻在這時,寝殿裏的宦官突然發出了驚叫:“殿下,殿下,您這是怎麽了?殿下……”
卻是轉瞬之間,見方才還好端端的公主,突的臉色帶着绯紅,突得擡起纖纖玉手撫額,啓着薄唇貝齒,剛想要說什麽,卻一頭栽倒在了瘋榻上。
宮中大亂。
“來人,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