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平道于汝南的信衆頗多,幾達一呼百應之态,每縣都有數千之衆。雖然目标不一,但也頗爲難剿,在數座縣城被打破之後,逐漸彙聚成數股較大的賊群,大都聚集在汝南郡的西部與北部,已占汝南郡的半壁江山。
召陵縣縣長龔彰因處制得當,境内的各鄉、鎮、村、闾、裏的太平道賊首、骨幹提前被擒殺,因此縣中還算安定。可是召陵地近穎川郡,穎川郡中的太平道已成大勢,在渠帥波才的指揮下,橫行無忌,穎川郡大部城鎮被破。
近日更聽聞,穎川郡郡治陽翟,已被波才部的十萬黃巾賊團團圍住,不日即下。穎川定陵、郾縣的黃巾賊,也有蠢蠢跨境前來攻打召陵的意思。
在漢帝下诏,準許各州郡縣視賊情任意召募兵卒義勇的诏書後,龔彰随即出榜招募義兵,又立即召集縣中的豪、士各族長商議資錢助糧之事。
龔彰坐于縣衙中堂,方一提及資錢助糧之事,二十餘位豪族、士族的族長立時鴉鵲無聲,渾沒了剛入縣衙時的熱絡與客套,一個個的閉目養神,穩坐釣魚台。
龔彰不悅的說道:“若非本官當日的果斷決議,召陵還不知會有多少黃巾蛾賊湧現而出。現在縣中的賊情稍安,你等便一個個的事不關已,太令本官失望了。”
見各族族長還是低頭不肯答話,龔彰不禁怒道:“好,既然如此,本官也不管了,除了縣城的防護以外,縣中的其他各處鄉、鎮、村、闾、裏全部棄之不管。任由黃巾蛾賊肆虐也罷。”
各族族長一驚,紛紛告饒,“縣君,萬萬不可啊……”
龔彰此時左手撫須,雙目緊閉,學着先前各族族長的作态,也開始養起神來。召陵最強的家族杜氏族長杜會咳了幾聲,清清嗓子,各族族長立時收聲,靜聽杜會的言語。
杜會拱手說道:“啊呀縣君,先前縣君所言資錢助糧之事,非是我等故意不應,而是我等各家中确實有些難處。縣君您也知曉,自正月起各地就有黃巾蛾賊作亂,召陵雖有縣君坐鎮而能平安一時,但蛾賊勢大,縣君亦不能保證平安一世。所以自二月初以來,各家四處召集良善,在山間丘嶺偏僻之地建築塢堡,募集私兵,以作亂時的各族藏身之所。現在塢堡已成,前兩年又經了瘟病、水旱之災,曆年所集的錢糧,除必須的家用之外,大都已盡,實在拿不出多少錢糧來了。所以……”
龔彰睜目拍案喝罵道:“國家隻是暫時有亂,你等就迫不急待的四處建築塢堡,準備安渡亂世之想,真是豈有此理,你們真的是大逆不道之極。”
杜會老臉一紅,說道:“這隻是各族欲保存自家所用的平常手段罷了,若無這份警惕之心,我等各個家族哪裏能夠平安的渡過秦末、楚漢與兩漢之交的亂世。”
龔彰初來汝南召陵赴任便就知曉了,汝南與其他地處中原的郡縣豪族士族,對與亂世的嗅覺極爲敏銳,十之七八的人都能夠感覺出漢室天下這是要陷入大亂的節奏。
所以黃巾蛾賊一起,不到兩月,縣中就布滿了二十餘座塢堡。座座塢堡小而堅固,沒有上萬大軍,與數月時間的圍攻,休想輕易的攻破任何一座。
不過大亂畢竟才剛剛開始,各族之間也沒有作好萬全的準備,至少在屯糧、兵械方面就做的不夠好,還擋不住黃巾蛾賊的進攻,若是縣兵不管他們,他們無糧無兵械,終究是死路一條。
龔彰冷哼一聲,說道:“本官早就勸過你們,大亂之時阻敵于縣境之外,才是用兵之法的上策,你等個個都喜當烏龜,也不管前兩年經曆了瘟病與水旱之災,一意蠻目的修建塢堡。現在好了,無錢無糧的,又如何能護得本縣境上下的安危?”
各族族長呐呐不敢言,杜會試探的說道:“這個,縣君,召陵不是還有兩家人嘛,他們兩家人丁稀少,又安居于縣城之中,用不着修建塢堡,想來家中還有不少的錢糧吧。”
龔彰氣道:“你們還好意思提那兩家,朱、邱兩家雖是商賈出身,但他們的覺悟比起你們高了不知多少。黃巾蛾賊初亂之時,他們每家便募集了一百萬錢與三千石糧食送來給本官。若非如此,縣中的這一千兵卒又從何而來?三千石的糧食,要知他們兩家可沒有半畝的田地,這些糧食全都是從你們這些混帳的手中雙倍購來的,你們以爲本官不知?”
各族族長相視強笑了一下,有人說道:“商賈向爲賤籍,每逢戰亂商賈與犯罪官吏、贅婿、亡人、傭奴皆是服勞役或守戍的對象。他們能主動的送錢資糧也是應有之舉嘛。”
龔彰喝問道:“他們是應有之舉,那你們呢?你們這些國家之棟梁之士又當如何?”
杜會遲疑的問道:“我等各族實在沒有多餘的錢糧,不知縣君可有他法代替?”
龔彰撫須說道:“有是有,隻怕你們不應。”
杜會說道:“隻要縣君說得在理,我等又豈有不應之理。”
龔彰這才點頭說道:“昨日一早,本官就曾找過朱、邱兩家,這兩家有三個條件,隻要你等同意,他們兩家願意傾盡家資幫助本縣。”
各族族長又驚又疑,不想朱、邱兩家竟有如此大的氣魄。朱氏傳聞是先秦時的陶朱之後,不過想來多爲粉飾已身的虛言,以糧食與陶瓷爲業。邱氏是漢中南鄭出身的馬商,在兩世前才定居召陵的。這兩家都是當地的巨富商賈,兩家的家産合在一起,怕是不下數千萬錢。能讓兩家傾家而爲的,那三個條件隻怕不易。
杜會出言問道:“不知他們兩家是何條件?”
龔彰說道:“第一,他們兩家傾盡家資後,縣中官府與你們各家不得再視他們爲商賈,要對他們平等對待,同樣視作豪族。”
各族族長交頭接耳的商談了一會,朱、邱兩家想将身份從低賤的商賈轉變成可以爲官的豪族,這在平時,不亞于登天的難度。若非召陵各族爲建塢堡,的确是将錢糧差不多用盡,他們兩家即使再傾家相求,亦是不可能的。在這等時候,爲了能有錢糧保證縣中的安全,也隻得掐着鼻子點頭同意道:“可以。”
龔彰又道:“第二,他們兩家各要縣中的兩千畝地,以作後世子孫的傳家之業,需要從你們二十餘家之中拿出。”
各族族長又是一頓商談,既爲豪族,沒有土地如何能成,土地就是豪族的身份象征。若是家中再有人能成爲一郡太守這等食二千石的高官,那便可以稱得上士族了。欲求土地,這也算是應有之意。
召陵共有耕地二十五萬畝,其中在各族手中的大約有十五萬畝之多,算來每家需要各出一百餘畝左右的土地,并不算多。二千畝地的豪族,隻是召陵土地最少的豪族,倒也可以接受。
最終杜會說道:“可以,不過需要他們兩家按市價購買。”
龔彰點點頭道:“第三,縣中所新召之義勇兵卒大緻在千二百人左右,而朱氏的嫡子朱勉與邱氏的嫡子邱瑞雖然年青,卻都是豪勇絕倫之輩,主将麽就由他們兩家中人挑一人出任……”
杜會斷然喝道:“不行,義勇兵卒的主将當由我杜氏中人出任才是。”
龔彰不悅的說道:“他們兩家能傾家募兵保衛本縣,本官自然要重賞他們,你杜氏一铢錢不出,卻想要義勇兵卒主将之位,天下哪有這般輕易之事。”
杜會老臉一紅,卻也堅定的說道:“主将不說由我杜氏中人出任,可也不能讓朱、邱兩家中人出任,他們兩家雖然傾家衛縣,可是二千畝地加上豪族的身份,已經可以酬得這兩家之功了。再要的話,那便是不知進退了,莫非他朱、邱兩家認爲豪族的身份如此不值一提麽。”
龔彰微微點頭,卻又認真的說道:“杜族長的意思,本官明白。杜氏是本縣唯一士族,想要保證自身在縣中的權勢,欲要争得義勇兵卒之軍權,本官也能理解。但是有些話,本官念及與令兒杜節相處愉快,所以不得不預先提醒杜族長一二。你杜氏長年占着縣中的功曹之職,若是再得義勇兵卒主将之職,哼哼,這權勢卻是有些過猶不及了。本官于召陵長之職,再過半年時間便已到期,将要調往他處,倒還無所謂。但新至的召陵長若是認爲你杜氏的權勢過大,杜族長你認爲這對你杜氏有利,還是有害?”
杜會一凜,笑道:“哈哈,縣君過慮了,杜某隻是認爲朱、邱兩家的嫡子太過年幼,雖然勇武不凡,卻不可爲主将,并非是爲我杜氏争得這主将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