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路程有較爲通暢的道路可行,白起所要做的就是就是穿過那條長達十五裏的函谷關,然後沿着門水徑直向南,即可抵達門水秦營,這段路程還是較爲便捷的。
大約是在距離傍晚前的一個時辰,白起帶着司馬靳與王龁一行人,便來到了門水秦營。
此時在門水秦營那片區域,有不少秦國的騎兵在那遊蕩。
“那就是騎兵麽?”
在看到那些騎兵後,王龁驚訝地問道。
别看王龁是向壽提拔的新晉秦将,但騎兵這種新奇的事物,在秦國還是頗爲罕見的,畢竟秦國開始訓練騎兵才兩年左右,且上一批訓練出來的騎兵,還在宛方之戰時被方城騎兵全殲于郾城一帶,可以說,秦國在訓練騎兵方面還不是很有經驗。
“不錯。”
在聽到王龁的驚訝聲後,白起毫不隐瞞地解釋了一番。
這些秦國騎兵,乃是他麾下義渠降将胡郁的士卒,是宛方之戰後,他白起重新編入胡郁麾下的騎兵,人數并不多,大概也就千餘騎而已,但相比較先前那支兩千人秦騎有所區别的是,這批秦國騎兵,已經采用了效仿方城騎兵的雙邊馬镫,作戰能力大幅度加強,但由于這次秦國處于防守方,且函谷關一帶的地形也不利于防守方派出騎兵,因此白起便将這支騎兵部署在門水秦營一帶,以加強這座軍營的守備力量。
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爲他被蒙仲麾下的方城騎兵打怕了,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再不再叫麾下的騎兵白白去送死,免得步上先前那兩千餘騎兵的後塵。
要知道,訓練一名騎兵的花費還是很大的。
因爲注意到了白起一行人,當即便有秦國騎兵向他們靠攏過去,詢問來意。
當看到是白起親自前來時,那隊秦國騎兵的隊率連忙翻身下馬行禮,恭敬地詢問來意,同時,那隊率還派人通知了門水秦營,以至于随後當白起來到門水秦營一帶,确切地說是來到門水西岸時,那座軍營的守将衛援、胡郁等人,已帶着近衛們過橋前來相迎。
“衛援,胡郁,見過白帥。”
“唔。”
在一番行禮後,秦将衛援好奇地詢問白起道:“白帥,可已收到末将派人送去的消息?”
“唔。”白起點點頭說道:“我正是爲此而來。……咱們先到營内再說。”
“喏!”
片刻之後,衛援領着白起、司馬靳、王龁一行人過了橋,來到了門水秦營内的将軍帳篷。
白起也不客氣,徑直在帳内的主位坐了下來,旋即招呼衆人在帳内入座。
待衆将坐定之後,他問衛援道:“衛援,齊燕兩國的軍隊,目前在何處?”
衛援抱了抱拳,回答道:“據斥候們回禀,齊燕兩國的軍隊目前在據此約二十裏外的一座山上建營,并未急着前來進犯,大概是怕立足不穩反被我軍擊退吧……末将此前正尋思着是否要派人去騷擾一番。”
聽聞此言,白起皺着眉頭想了想,旋即問道:“靳,齊燕兩軍……其主将分别是誰來着?”
話音剛落,站在他身邊的司馬靳便回答道:“齊軍的主将是田觸,燕軍的主将叫做樂毅。”
“哦。”
白起恍然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對面的聯軍當中,能讓他記住名字的敵将着實不多,充其量也就隻有蒙仲、李兌、暴鸢、李跻等寥寥幾人而已,但真正讓他忌憚的,卻隻有蒙仲一人。
至于齊将田觸與燕将樂毅,白起充其量隻是有個大概的印象而已。
并且,他之所以對這二人有些印象,也不是因爲這二人本身的原因,而是因爲這二人曾經的經曆。
畢竟據白起所知,田觸乃是齊國名将匡章所栽培的後輩将領,而樂毅,此人曾經在趙國時乃是蒙仲的副将,蒙仲不必多說,這次五國伐秦,白起最忌憚的就是蒙仲。
而匡章,則是上一輩秦人所畏懼、所恐懼的他國敵将,就像已故的名将嬴疾一般,白起或多或少也會對匡章報以應有的尊敬。
因爲這個原因,白起對田觸、樂毅二人倒也提起了幾分重視,畢竟想想也知道,倘若這二人不是有能力的話,匡章爲何要栽培田觸?蒙仲又爲何要樂毅作爲副将呢?
對于匡章,白起并不是很熟悉,但對于蒙仲以及其身邊的人,白起還是很關注的。
比如蒙虎、華虎、樂進等人。
尤其是蒙虎與華虎,作爲曾經伊阙之戰後期,憑數百魏國騎兵追殺他過萬秦軍的兩名骁将,這二人在秦國軍隊中其實亦有不少的知名度。
然而,蒙仲曾經在趙國的副将,既不是蒙虎也不是華虎,而是一個幾乎籍籍無名的樂毅,這讓白起對此人産生了幾許好奇。
将司馬錯對自己的話轉述了一遍,白起旋即對衛援說道:“我本打算先設法解決齊燕兩國的軍隊,但司馬老卻覺得齊燕兩軍與魏、趙、韓三軍未必齊心,建議我嘗試與齊将田觸取得聯系,嘗試能否讓齊燕兩軍作爲我軍的内應……”
聽聞此言,衛援與胡郁滿臉驚詫,面面相觑。
也難怪,畢竟這兩位的地位僅僅隻是帶兵的将軍而已,所了解的内幕不多,自然無從判斷白起這個主意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害。
而白起顯然也沒有與衛援、胡郁二人商量的意思,在交代完内情後便吩咐道:“待會我寫封信,胡郁,你派騎兵送到齊燕兩軍所在的地方,交給對方。……至于衛援,你依舊負責這座營寨的防務。”
“喏!”
衛援、胡郁二人抱拳領命。
片刻後,白起便寫了一封簡單的書信,叫胡郁麾下的秦國騎兵送往齊燕兩軍那邊。
正如衛援所說的那般,此時齊燕兩軍正在距離門水秦營約二十裏外的一座山上建造營寨,并未急着進犯門水秦營。
這也難怪,畢竟這些年,田觸前後被趙國、宋國、魏國的軍隊——其實都是被蒙仲——打地滿地找牙,早已不複當年祝柯之戰時的自大與輕敵,變得越來越穩重。
而樂毅嘛,則純粹就是在混。
在這樣的情況下,齊燕兩軍當然不會像魏、趙、韓三軍那樣具有進攻性。
而當士卒們建造營寨的期間,田觸與樂毅亦在山上駐地那臨時搭建的帳篷内商議眼前的境況。
不得不說,此刻田觸當真是左右爲難、進退維谷,因爲齊王田地交給他的任務,并非單純叫他暗中破壞聯軍讨伐秦國的行動,而是要讓這場仗陷入僵局,因爲唯有使雙方陷入僵局,那麽當他齊國再次發動對宋國的戰争時,魏、趙、韓三國的軍隊因爲難以從這片戰場抽身離開,自然無法再支援宋國。
不錯,簡單地說,此次齊國支持魏、趙、韓三國合縱讨伐秦國,這本身就是一個陰謀,目的在于讓魏、趙、韓三國的主力軍隊陷入與秦軍的戰争而無法脫離泥潭,無法影響到齊國進攻宋國的企圖。
順利的話,最好還能将宋國的主力軍也騙去讨伐宋國。
但遺憾的是,這個心願齊國未能得逞,宋國也不曉得是真的不好意思讨伐秦國這個剛剛幫助了他們的國家,還是有人看穿了他齊國的意圖,總而言之,這次讨伐秦國的戰争,宋國沒有派出一兵一卒,這也是迄今爲止,齊國仍不敢貿然發動對宋戰争的原因。
鑒于肩負的重任是要使這場仗陷入僵局,因此田觸倒也不能純粹地說站在哪邊,但就目前來說,他心中是想給聯軍拖拖後腿的,畢竟聯軍的攻勢太強了——确切地說,應該是那位郾城君太強勢了,居然壓着函谷關的秦軍打,打地對面的秦軍幾乎都不敢出關一步。
不得不說,近幾十年除了他齊國的名将匡章,整個中原諸國的将領們都不曾做到這種地步,哪怕是魏國的犀武、翟章,還是韓國的暴鸢,還是趙國的李兌、趙成——其中趙國的趙主父是例外,畢竟這位趙武靈王的強勢,比那位郾城君有過之而無不及,強勢到不但出手幹涉秦國立君之事、而且還讓秦國爲此屈服,簡直難以想象。
鑒于想要給聯軍拖後腿,田觸自然不會急着攻打門水秦營。
他已經想好了,用紮營之事拖上一兩個月,然後再以打造攻城器械爲名,再拖上一兩月,總之怎麽慢怎麽來,反正在他看來,樂毅是不會出賣他的,倘若奉陽君李兌與暴鸢等人對此有什麽不滿的話,到時候他大可以退爲進,說出各種理由。
當然了,拖歸拖,期間怎麽說也得門水秦營的秦軍打上幾場,不至于落下什麽把柄。
但就怕對面的秦軍不知他的心意,别到時候他無心與秦軍交戰,可對面的秦軍卻揪着他一頓猛錘,那就不好收場了——不錯,這也正是田觸眼下不敢進犯門水秦營的原因。
對于田觸的打算,樂毅自然是非常清楚,畢竟田觸很信任他,将心中的打算一五一十地相告,樂毅連猜都不用猜。
而對于田觸想要給聯軍拖後腿的意圖,樂毅也是頗爲支持。
明面上他對田觸的解釋是唯齊國馬首是瞻,可實際上呢,樂毅很清楚田觸的做法必然會引起魏、趙、韓三國的不滿,隻要是有利于齊國被魏、趙、韓三國所敵視的,他樂毅就支持。
至于三晉會不會遷怒到他燕國……抱歉,我燕國隻是一個身不由已的小國,哪敢忤逆齊國那種強國的意見?
不錯,如今燕國就扮演着一個任齊國差遣的小國角色,因此無論怎麽想,三晉都不至于會将對齊國的不滿或敵視遷怒到燕國身上,隻要他燕國在适當的時機及時與齊國撇清關系。
正因爲如此,無論田觸想怎麽樣對聯軍拖後腿,樂毅都不會幹涉,甚至于,他還會暗中推波助瀾一番,确保讓齊國得罪三晉。
當然了,考慮到田觸也不是傻子,樂毅也不好做得太明顯,因此,保持沉默、一切聽從田觸的主張,這是目前最佳的考慮。
就像眼下這樣,田觸滔滔不絕地講述他準備用什麽法子敷衍奉陽君李兌那群人,而樂毅隻是默不作聲地聽着,時不時地點點頭配合一下田觸,這就足夠了,沒必要再做什麽多餘的事。
然而,就當樂毅勉強聽着田觸那番敷衍李兌、暴鸢等人的辦法時,忽然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旋即,一聲突兀的通報打斷了田觸的講述:“啓禀觸子,有秦國的騎兵送來了一封書信,直言是交給您的。”
此前有些發困的樂毅聞言一愣,睜開半眯的眼睛困惑地看向田觸。
而田觸也是感覺莫名其妙,想了想說道:“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齊軍的小将走入帳内,将一個竹筒雙手遞給田觸。
田觸接過竹筒打量了一番,繼而打開竹筒的蓋子,從内中取出一塊寫有字迹的白布,仔細觀閱。
見此,樂毅好奇問道:“誰送來的書信?寫的什麽?”
不得不說,田觸确實信任樂毅,在看完後随手将書信遞給樂毅,旋即鄭重地詢問那名小将道:“此事……有幾人知曉?”
那小将回答道:“是于山下巡邏的斥候碰到了那群秦國的騎兵,隻有他們知曉,且那隊斥候的什長也已囑咐過,不得傳播此事。”
“很好。”田觸點了點頭說道:“回頭你告訴他們,回頭我會給他們多發一個月的錢饷,但此事不得傳揚出去,倘若消息走漏,我定斬不饒!……去吧!”
“喏!”那名小将抱拳而退。
看着那名小将退出帳外,此時田觸這才轉身看向樂毅。
而此時,樂毅也大概看完了信中的内容。
信中内容很簡單,刨除掉一些對齊國的贊美、對名将匡章的贊美,總結下來隻有一句話,即約田觸私下會面,說什麽有要是相商。
而讓樂毅神色凝重的是這封書信的落款,上面明明白白寫着“秦白起”的字樣。
這封書信,是秦軍主帥白起派人送來的。
“我與這白起從無交情,他無緣無故邀我私下相會,你說會不會有什麽詭計?”田觸皺着眉頭狐疑地說道:“據我所知,這白起詭計多端,頗爲陰狠狡猾。”
“不清楚……”
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其實相比較白起耍陰謀詭計想要誘殺田觸,其實樂毅倒是傾向于另外一個猜測,即白起看出了他聯軍内部不合,想要齊軍倒戈,共同對付三晉的軍隊。
這件事讓他有些猶豫,畢竟就算抛開與蒙仲的交情不談,他也不希望三晉的主力在這場仗中遭到太嚴重的損失,否則誰來幫他燕國覆亡齊國?
但仔細想想,這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讓齊國能深深得罪三晉,隻要謀劃得當,使三晉的軍隊不至于傷亡慘重即可。
想到這裏,他故作考慮地說道:“眼下我等與秦國是敵非友,白起突然約觸子私下相見,想必也該知道觸子必然會帶足士卒,不至于會愚蠢地認爲能借此次私會趁機殺掉觸子吧?……秦軍的主帥,不至于這般幼稚吧?”
“這倒也是……”
田觸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詢問樂毅道:“那……我是否應該接受這個邀請?”
樂毅想了想說道:“去見見也無妨,看看那白起到底想做什麽。……爲防有什麽陰謀,我與你一起去。”
一聽這話,田觸連忙說道:“不可,你留在營地,萬一秦軍有什麽詭計,想誘開我對你我兩軍下手,你在營内,我也安心些。”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還誘開你,換阿仲還差不多……』
聽到田觸的話,樂毅嘴角牽了幾下,但還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此事你大可放心,你我兩軍占山紮營,縱使秦軍來犯,你我兩軍亦足以将其擊退。……還是我與你一道去,彼此好有個照應。”
這話聽得田觸頗爲感動,拍了拍樂毅的臂膀以表達親近。
決定下來後,田觸便派自己的心腹帶着回信前往門水秦營,相約次日上午于這座山西側約數裏外的那條山谷會面。
次日上午,田觸與樂毅各帶百名精銳士卒,前往相約的地點。
遠遠地,二人便看到前方的山谷上停着一輛戰車,其後有大概二十幾名秦國騎兵伫馬而立。
隻見在那輛馬車上,站着一位目測二十五六的年輕将領,神色冷冽,雙目如炬,看上去很不一般。
『那莫非就是秦軍主帥,白起?這麽年輕?』
田觸暗自嘀咕一句,在叮囑樂毅與随行的士卒加以提防後,與樂毅各乘一輛戰車徐徐向前,繼而在相距白起約三丈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此時,就見白起拱手抱拳,微笑着打招呼道:“兩位莫非就是齊國的觸子,以及燕國的樂毅樂大司馬?在下白起。”
『當真是白起?』
與田觸對視一眼,樂毅亦是頗感好奇地上下打量白起。
畢竟他也知道,眼前這個自稱白起的男人,便是他兄弟蒙仲的宿敵,且蒙仲也多次提醒他要警惕這個白起。
但樂毅還真沒想到,這個白起居然也是如此年輕,看上去似乎比他與蒙仲大不了幾歲嘛。
“在下齊國田觸。”
“在下燕國樂毅。”
抱持着諸般的好奇,田觸與樂毅拱手回禮,旋即帶着幾分疑問問道:“不知閣下邀請在下前來,有何要事?”
說話間,田觸的目光頻頻轉向四周,似乎是在尋找這附近是否有秦軍的伏兵。
注意到了田觸的舉動,白起笑着說道:“觸子何必如此?此番白某乃是帶着善意而來……”
一聽這話,樂毅便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眼前的白起,确實是爲了誘使他齊燕兩軍倒戈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