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應對二合一

六月十三日清晨,白起在卧榻上睜開眼睛,在簡單的漱洗過後,便朝着關樓方向走去。

待等白起來到關樓上時,他看到王龁正站在城牆旁眺望關外遠方的魏軍營寨。

“王龁。”白起打了聲招呼。

聽到聲音,王龁轉過頭來,見是白起,當即拱手抱拳行禮:“國尉。”

“唔。”白起點點頭,徐徐走到王龁身邊,目視着關外的方向随口問道:“在觀察對面魏軍的動靜麽?魏軍有什麽異動麽?”

王龁聞言搖了搖頭:“并無任何動靜。……另外,據派出去監視魏軍動靜的斥候回報,對面郾城君的部下正在大力砍伐林木,若所料不差,對面正在大力打造樓車與抛車……”

聽聞此言,白起微微皺了皺眉。

記得六月初六那日,他不惜主動暴露門水秦營的存在,叫門水秦營的守将衛援于當夜率軍出擊,夜襲蒙仲的道中魏營,故意将這條隐秘的小路透露給蒙仲,算算日子,那場夜襲距今已過了整整六日,但奇怪的是,關外那支敵軍的主将蒙仲,卻遲遲沒有任何行動。

“國尉。”王龁壓低聲音猜測道:“您說,那蒙仲是否是猜到了什麽?……我是指,咱們故意将那條隐秘小路洩露于他。”

聽到這話,白起淡淡說道:“我原本就沒想着騙過他。”

是的,記得當日白起決定叫衛援夜襲蒙仲的道中魏營時,司馬錯曾在旁勸阻。

這位老将覺得,白起此舉過于急切了,你想,白晝間蒙仲剛剛對函谷關發動攻勢,且種種迹象表明魏軍當時投入使用的樓車與抛石車在攻城方面大有成效,夜裏他秦軍便慌慌張張地派人夜襲,不惜冒着洩露那條隐秘小路的風險而對魏軍發動一次幾乎沒有什麽意義的夜襲,怎麽可能不被對面的蒙仲識破?

因此司馬錯認爲,可以在事隔一日後再實施白起的計劃,這樣不至于太明顯。

但白起并沒有聽取司馬錯的建議,因爲他覺得,早一日夜襲魏營也好,晚一日夜襲魏營也好,都不太可能蒙蔽對面的蒙仲。

更何況,蒙仲是否猜到了他的真正意圖,在白起看來對當前的局勢并無太大的改變。

縱使蒙仲猜到了他的意圖又如何?難道聯軍就會放棄進攻門水秦營這條路線麽?

不可能的!

蒙仲再厲害,他最多也隻能攻陷函谷關,卻基本上無法突破函古道那條長達十五裏的蜿蜒狹隘的古道,因此,隻要聯軍仍抱持着想使他秦國屈服的打算,那麽就必然會嘗試進攻門水秦營,嘗試是否能繞過函谷關。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是否猜到他白起的意圖,跟聯軍的行動其實并無太大的關系。

這即是陽謀,哪怕對方猜到了其中的真相,也必須得按照他白起的心意行動。

最差的結果,莫過于蒙仲先在這邊攻陷函谷關,将此地的防務移交給聯軍,然後再考慮前往進攻門水秦營。

這樣一來,他白起就必須退至函古道的另外一側,在日後奪回函谷關這件事上會造成一點麻煩。

但白起相信,蒙仲并不會那樣做,因爲函古道的谷口狹隘,隻需少量的兵卒堵死谷口,就能讓聯軍無法前進,倘若蒙仲率先攻陷函谷關,他白起的軍隊便可以調往增援門水秦營——這豈不是變相增加了攻陷門水秦營的難度?

在考慮到這一點的情況下,白起認爲蒙仲應該不會先攻陷函谷關。

而這,也正是他心急想讓蒙仲知道那條隐秘小路的真正原因。

簡單地說,在眼下這場仗中,函谷關在必要時确實可以舍棄,但能守住的話,白起當然還是要努力一下,畢竟這也關系到他的名聲。

雖說名聲這種東西,他此前并不是很在意,但在“封武安君”這個誘惑下,他怎麽也得掂量掂量。

唯有得到了武安君的名爵,他與對面的蒙仲才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不至于在地位上矮對面一截。

“再等等吧。”

沉吟了片刻後,白起寬慰王龁道:“蒙仲知道他無法突破函谷關,必然會選擇率軍進攻南邊的門水軍營。”

說罷,他走入了關樓,用起了近衛帶來的早飯。

腌菜與米飯。

鑒于關外的魏、趙、韓三軍這幾日都在忙着砍伐林木,打造樓車與抛石車等攻城器械,也沒來急着進犯函谷關,因此雙方倒也相安無事,在晌午過後,白起還在關樓内眯了一會兒,打了個盹。

直到臨近傍晚時,白起的部将仲胥急匆匆地走上了關樓,喚醒了正坐在關樓内閉目養神思索退敵之法的白起:“白帥,方才衛援派人送來了消息。”

聽到這話,白起立刻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了幾許“終于來了”般的神色。

“說來聽聽。”他微笑着說道。

仲胥點了點頭,沉聲說道:“衛援派人轉達,他派去東邊山上的斥候,于今日上午發現了大批的敵軍……觀其旗号,似乎是齊、燕兩國的軍隊。”

“唔?”

白起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狐疑問道:“齊、燕兩軍?你是說,是齊燕兩軍直奔着我門水秦營而去?”

仲胥點點頭:“是的。”

“……”

白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半晌後,他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喏。”仲胥抱拳而退。

看着仲胥走出關樓外,白起再也按捺不住,擡起右手啪地一聲拍在面前的矮桌上,恨恨地咬了咬牙:“該死的……蒙仲……”

此刻的他,恨不得沖到對面的道中魏營,沖到那蒙仲面前,揪着對方的衣襟怒罵:你滾好不好,麻煩你滾去門水那邊好不好?

當然,這隻是一個玩笑,但不可否認,此刻白起的心情着實有些郁悶。

要知道,他原本的打算是将蒙仲以及其麾下的軍隊引誘至門水軍營那邊,好趁機對這一帶以奉陽君李兌與暴鸢爲首的聯軍下手,等解決了聯軍中的其他幾支軍隊,再掉頭過來,專心緻志地對付蒙仲。

到那時,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縱使是蒙仲也難逃戰敗。

可沒想到的是,關外的聯軍忽然派了齊、燕兩國的軍隊前往進攻他門水秦營,而那個該死的蒙仲,依舊死死賴在函谷關前不肯挪窩。

很顯然,對面的蒙仲确實已經猜到了他的意圖,因此以強橫的氣勢擋在函谷關與李兌、暴鸢等人率領的聯軍之間,防止白起率先對李兌、暴鸢二人率領的聯軍下手。

對此,除了氣得在心中暗罵蒙仲以外,白起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大概在罵了十幾句“混賬”、“該死”、“可惡”之類的詞後,白起終于冷靜下來,轉頭對近衛司馬靳說道:“靳,去請你祖父來,就是我有要事相商。”

“喏!”司馬靳點點頭,立刻去請他的祖父司馬錯。

原來這幾日,因爲函谷關這邊并無戰事的關系,司馬錯便搬到了西側的邑地居住,每日喝酒吃肉,偶爾才會來函谷關的關樓視察一番,相比較白起這個頓頓腌菜下飯的主帥,日子過得惬意得多,簡直就像是來這邊養老的。

當然,這也證明司馬錯相信白起的能力。

大半個時辰後,司馬靳領着其祖父司馬錯來到了關樓。

見此,白起起身相迎:“司馬老。”

“國尉。”司馬錯亦拱手回禮,旋即指着他孫子司馬靳問道:“此子方才對老夫言,國尉的計策出現了一些變故?”

“唔。”白起點點頭,一邊邀請司馬錯在樓堂内入座,一邊沉聲說道:“衛援那邊送來了消息,如我等所料,聯軍最終還是決定派兵攻打我門水秦營,但有出入的是,聯軍并沒有調走蒙仲,而是派出了齊、燕兩國的軍隊……”

“原來如此。”司馬錯聞言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他好奇問道:“話說,國尉此前就不曾預料過會出現這個可能麽?”

白起重重吐出一口氣,搖頭說道:“想是想過,但……我總覺得不太可能。既然函谷關這邊的戰事目前陷入僵局,縱使是蒙仲爲了攻打函谷關,恐怕也得花上一兩個月打造足夠的樓車與抛石車,既然如此,何不将蒙仲派去攻打門水秦營呢?叫這等猛将在這裏負責督造攻城器械?不覺得大材小用麽?”

原來,他雖然笃定蒙仲就算是猜到他的意圖,關外的聯軍也必然會嘗試進攻他門水秦營,但他還真沒有想過對面的聯軍居然會派蒙仲以外的将領去進攻門水秦營,大概是在他眼中,對面的聯軍也就隻有一個蒙仲可以入他的眼界,其餘都是些類似酒囊飯袋之類的貨色。

因此,怎麽想都是蒙仲被調往攻打門水秦營,聯軍派别的将領取代蒙仲軍所在的位置,代替蒙仲軍打造樓車與抛石車等攻城器械吧?

可沒想到,事實卻是恰恰相反。

搖了搖頭,白起對司馬錯沉聲說道:“司馬老,在下此番請您前來,是希望您代我暫時坐鎮此關……”

司馬錯當然明白白起的意思,問道:“國尉準備去門水上遊?”

“唔。”白起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唯有擊敗那齊燕兩國的軍隊,才有可能叫對面的聯軍改變戰術,将蒙仲調往門水上遊;反之,倘若蒙仲遲遲不動的話……我也可以嘗試先殲滅齊、燕兩國的軍隊。”

聽聞此言,司馬錯捋着胡須沉思了片刻,忽然說道:“國尉且稍安勿躁,老夫覺得,國尉不妨派人與齊燕兩軍的主将聯絡……”

“唔?”白起不解問道:“在下不明白司馬老的意思。”

見此,司馬錯便問白起道:“關于齊國與我大秦互帝之事,國尉知道多少?”

白起想了想說道:“我知道此乃穰侯的主張,意在促成齊國與我大秦的結盟,使齊國在我大秦進攻魏韓兩國時,不給予魏韓兩國援助……但據說我知,齊國毀棄了這次互帝的盟約,還害地穰侯被大王責怪了一番。”

“那你知道齊國爲何背棄這個盟約麽?”司馬錯又問道。

“據我所知,是因爲三晉有結盟的迹象?”

“正是!”司馬錯點點頭,旋即捋着胡須說道:“此次出征前,我與穰侯曾聊過這件事。從大局來看,我并不認爲穰侯這次的主張有什麽錯誤,聯合齊國、讨伐魏韓,在我看來是正确的主張,隻是沒想到,三晉對此的反應居然如此那麽大……你知道,趙國此前是齊國的盟友,但在齊國與我大秦結盟的情況下,種種迹象表明趙國已被拉向了魏韓兩國那邊,一旦三晉重新締結盟約,這或許會影響齊趙兩國的關系,一旦齊趙兩國的盟約因爲三晉之盟的關系而被破壞,使兩國走向交惡,那麽中原那邊的格局或會回到趙主父過世前的局面,即趙宋兩國結盟,針對齊國。……三晉之盟,再加上宋國,且其中趙宋兩國皆與齊國接壤,這股力量,縱使是齊國亦不敢小觑,是故齊國慌慌張張地廢除了帝号,試圖挽回與趙國的關系……唔,這是穰侯與老夫自己的猜測。”

白起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很有道理。不過,這與眼下這場仗有何關系?”

聽聞此言,司馬錯笑着說道:“倘若齊國當真是因爲三晉結盟而恐慌,被迫悔棄與我大秦的盟約,那麽,這次魏、趙、韓、齊、燕五國讨伐我大秦,齊國軍隊未必會真心與我軍交戰……仔細想想,這個猜測确實不無可能,你看關外的那位郾城君,他麾下除魏國的軍隊外,還有趙、韓兩國的精銳,卻唯獨沒有齊燕兩國的軍隊,這是否可以證明,在聯軍當中,齊燕兩軍與魏、趙、韓三國軍隊,其實并非一條心呢?”

“唔……”

白起摸着下颌徐徐點頭,臉上露出幾許若有所思的神色。

見此,司馬錯又說道:“此番由齊燕兩軍進攻我門水軍營,國尉莫要覺得這是奉陽君李兌的一意孤行,據老夫所知,蒙仲在聯軍中的地位很高,相信李兌必然會事先與蒙仲商議。……一方面固然是防止國尉趁機偷襲其聯軍其餘軍隊,另一方面,老夫覺得,很有可能是李兌、暴鸢、蒙仲三人合謀,試圖叫齊燕兩軍與我軍拼個你死我活。原因很簡單,因爲他們不信任齊燕兩軍。……倘若齊燕兩軍的主将并非庸才,他們也應該猜到了李兌、暴鸢、蒙仲三人的意圖,隻是迫于三晉軍隊勢大而不得不妥協,既然如此,國尉不妨私下派人與齊軍的主将聯系,倘若能設法說服齊燕兩軍作爲我大秦的内應,這場仗我大秦豈非是勝券在握?”

“有道理。”

白起點點頭,旋即慚愧地對司馬錯說道:“司馬老不愧是我大秦的宿将,高瞻遠矚,可笑白起當初無知,曾經還屢屢頂撞司馬老,實在是……”

“國尉言重了。”司馬錯笑着寬慰,同時稱贊了白起一番。

跟白起相處了那麽久,他也逐漸摸透了白起那順毛驢的性格,也難怪白起對他也越來越尊重。

“既然如此,我便立刻前往門水上遊,至于函谷關這邊,就拜托司馬老了。”

“國尉放心。”

一番商議後,白起領着近衛司馬靳與他欣賞的骁将王龁,帶着數十名秦卒直奔門水上遊的秦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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