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泾陽君嬴芾的任務完成,而司馬錯的第二項任務,則剛剛開始。
七月初二,司馬錯觐見楚王熊橫,言及秦楚兩國聯合讨伐魏韓兩國這件事。
期間司馬錯表示,倘若楚國願意協助秦國讨伐魏韓兩國,則秦國願意歸還丹陽、藍田之戰後侵奪的楚國全部土地,并将颍水以南的魏韓兩國國土許給楚國。
不得不說,這對于楚國來說,的确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條件,以至于楚王熊橫亦忍不住心動,更别說令尹子蘭,仿佛化身秦國的說客,時不時地勸說自己的兄長。
唯獨士大夫昭雎、莊辛堅決反對。
與莊辛相比,昭雎的想法還算是比較純粹的,即認爲秦國不可信。
昭雎很清楚“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雖說魏韓兩國與他楚國的關系并不融洽,但再怎麽說,好歹也是魏韓楚三國共同抵擋着秦國的威脅,一旦魏韓兩國被秦國吞沒,你說秦國保證不會順勢吞并楚國?昭雎是不信的。
而莊辛的想法,則在昭雎的基礎上更甚一籌,他還考慮到了身在方城的屈原。
可能昭雎認爲楚國最大的威脅是秦國,而莊辛則認爲,楚國最大的威脅是令尹子蘭這批賣國求榮的奸臣,隻有設法驅逐這些奸臣,将屈原迎回國内重新主持變法改革,他楚國才能得以涅。
而要讓屈原回到楚國得到重用,就必須借助魏韓兩國的影響力,也就是借屈原當日所說的“三國合縱”、“相互遣臣爲相”這件事。
怎能背道而馳,與秦國組建聯軍去讨伐魏韓兩國?
但遺憾的是,眼下楚王熊橫剛剛迎娶秦女爲妻,秦楚兩國的關系急劇轉好,國内的“親秦派”勢力大增,似昭雎、莊辛等人,根本無法影響到楚王熊橫。
果然,楚王熊橫雖然經過了一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司馬錯提出的建議,命令尹子蘭配合司馬錯組建秦楚聯軍。
而子蘭,則将這件事交給了昭雎。
這也沒辦法,畢竟楚國如今将領凋零,值得信賴的,也就隻有昭雎了。
昭雎雖然反對組建秦楚聯軍讨伐魏韓兩國,但王命難違,在楚王熊橫的命令下,他也隻能違背自己的初衷,配合司馬錯組建聯軍。
此時,司馬錯也已經将捍關交還給了楚國,并将麾下的軍隊從巫郡帶到了漢水一帶,總共六萬軍隊。
加上白起駐紮在漢水一帶的軍隊,秦軍總共一十三萬。
而楚國這邊,昭雎亦勉強湊了六七萬,且在繼續征募兵卒,希望能夠湊到十萬之數這也是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的意思。
至于糧草問題,别看楚國地廣,縱使被近些年被秦國打地節節敗退,國土面積仍不下于秦國,但說到底,楚國依舊并非是盛産糧食的國家。
因此,司馬錯寫信告知國内,希望從巴蜀征調一批糧食,走水路運往楚國。
而這,就意味着這次針對魏韓兩國的讨伐行動,最起碼得等到十月以後。
得知此事後,白起冷笑連連。
他注重兵貴神速,而司馬錯則喜歡按部就班徐徐圖之,不得不說他二人的用兵方式,注定彼此會引發矛盾。
但鑒于司馬錯才是主将,白起縱使心中不滿,也沒什麽辦法。
不過話說回來,司馬錯雖然習慣按部就班地打仗,但這并不代表他做事會拖,早在七月下旬,就當秦楚聯軍還在組建磨合階段時,他便已派人邀請白起與昭雎二人,商議征讨魏韓兩國的具體戰略。
在司馬錯的戰略中,宛城是最先要攻克的,因爲打下宛城之後,楚方城境内基本上就算被秦軍占領了,雖然還有一個方城,但從地利來看,方城翻不出什麽花樣。
然後,純粹就是攻韓國還是攻魏國的問題了。
攻韓國的話,那麽在攻陷宛城之後,就打析北,然後渡過汝水,攻入韓國腹地。
倘若攻打魏國的話,那麽就攻打方城,繼而占領郾城、許地,侵入颍南,最終直指魏國的都城大梁。
而司馬錯的主張,則是攻打韓國。
原因很簡單,因爲韓國比魏國弱小,先弱後強,則是司馬錯的一貫主張。
聽完司馬錯的話,從始至終環抱雙臂一言不發的白起忽然嗤笑了一聲,似乎顯得有些不屑。
見此,司馬錯雖然有些氣惱于白起對自己的不尊重,但還是耐着性子問道:“白左更對此有何異議?”
白起冷哼一聲,淡淡說道:“在下沒什麽異議,在下覺得國尉的策略非常好,比如放着蒙仲那頭蒙虎不顧,先攻韓國什麽的,也不怕被那蒙仲斷了後路……”
在昭雎面色古怪的注視下,司馬錯看了一眼白起,淡淡說道:“某幾時說過不管方城?打下宛城之後,第二個目标即是方城。”
聽聞此言,白起愣了愣,旋即古怪說道:“國尉可不要因爲在下更改了策略?”
“當然不至于是爲了白左更。”司馬錯面無表情地說道:“打下方城之後,便可威脅到颍南,使魏國不敢派重兵支援韓國……倘若魏國膽敢這麽做,我便派一支軍隊兵出方城,襲掠颍南,威脅魏國腹地。這樣的解釋,白左更滿意麽?”
會錯意的白起暗自咬了咬牙,亦面無表情地說道:“哼,先拿下方城再說罷!”
對于白起的嘴硬,司馬錯也不在意,他可不認爲他二十幾萬秦楚聯軍,會拿不下小小一座方城。
商議完畢,白起與昭雎各自返回各自的軍隊。
值得一提的是,在昭雎組建軍隊期間,莊辛隔三差五地便來拜訪他,旁敲側擊地希望從昭雎口中打探到司馬錯的戰略主張。
昭雎也自然明白莊辛的意圖,無非就是想給方城通風報信罷了。
一次兩次的話,昭雎還能假裝自己不知道,可莊辛來得頻繁,他也有些心慌,遂忍不住勸莊辛道:“莊大夫此舉,好比行走于懸崖峭壁,一時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然而莊辛卻是毫無懼色,正色說道:“我爲國家而死,死得其所!”
這一句話,反而說得昭雎有些羞愧,畢竟他雖主張抵抗秦國,但态度确實遠不如屈原、莊辛來得堅定。
最後,昭雎實在不敢再接觸莊辛了,遂躲在軍營操練士卒。
不過他也有他的辦法,那就是拖延時間,畢竟他晚一日準備就緒,宛城與方城就多一日的備戰時間。
但很可惜,司馬錯本來就不打算立刻對宛城與方城用兵,因此昭雎的做法,純粹也就是讓自己稍微寬心些罷了。
而此時在宛城、方城這邊,韓骁與蒙仲正在積極備戰。
七月下旬的一日,宛城守将韓骁親自來到了方城,與蒙仲商議對策。
期間他對蒙仲說道:“我剛剛收到國内的消息,國内準備在汝水設防,抗擊秦軍。倘若宛城遭到進攻,不能支撐,國内希望我退守汝水,大司馬(暴鸢)目前正在汝水鞏固防禦。”
不得不說,這确實是一個噩耗,不過蒙仲倒也能體諒韓國。
畢竟宛城這邊雖然有一道楚方城,但這座古老的長城防北不防南,對于此番抵抗從南面而來的秦楚聯軍,非但起不到什麽幫助,反而有可能成爲累贅。
因此,韓國國内決定退守汝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貴國有何指示?”韓骁詢問蒙仲。
聽聞此言,蒙仲如實說道:“我前幾日收到大梁的書信,大梁命我守衛方城,并且,國内已在征調軍隊派往此地……”
說到這裏,蒙仲心中亦不禁有些憂慮。
原因很簡單,即魏國不敢将河東軍與河内軍調到這邊,而是準備将颍南諸縣的守軍湊到一起,派到方城增援他。
仔細想想,蒙仲倒也不難理解,畢竟河東軍要防着秦國,河内軍要防着趙國,但問題是,魏國颍南地區的駐守軍隊,純粹就隻是遠離戰場的治安緝盜士卒,縱使這些人湊到一起,擋得住秦楚兩國的軍隊麽?
負責治安的軍隊,則用于征戰的軍隊,這是有明顯差距的!
無論在士卒素質上,還是在軍備上。
倒是接替公孫喜擔任大司馬的翟章,送來了一封親筆書信。
翟章在信中表示,方城實在不行就舍棄,隻要蒙仲堵死陽關-葉邑這條通道即可,且在必要之時,他會命河内軍南下救援。
這總算是讓蒙仲稍微心安了些。
當然了,更讓蒙仲感到心安的,還得說是逐步形成戰力的五千名騎兵新卒,以及他這段時間從葉邑征募的兩萬新卒,以及他委托公仲侈從韓國賒來的衆多弩具與箭矢。
總的來說,方城兵力的逐步加強,才是最讓他感到心安的。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有一些擔憂。
方城失陷還不算什麽,但陽關一旦失守,秦楚聯軍便可侵入舞陽邑與葉邑兩地,相比較葉邑,舞陽邑更讓蒙仲感到憂心,畢竟那裏居住着他蒙邑諸家族子弟的家眷,還有他的母親、妻子以及妹妹。
“不如讓她們回宋國避一避?”
對此,蒙遂私底下提出了建議:“我指的是,嬸嬸、嫂子,以及小三人……”
蒙仲當然明白蒙遂的意思。
他不可能下令讓舞陽邑的所有人都回宋國暫避,因爲這會影響全軍的士氣若不是明知沒有勝算,否則又何必讓族兵的家眷先逃回宋國避難呢?
可單獨讓母親、妻子、妹妹回宋國避難,這又算什麽?
搖了搖頭,蒙仲勉強笑着說道:“不用這麽麻煩,隻要打赢這場仗不就好了?”
蒙遂看了一眼蒙仲,半響後點點頭說道:“好吧,必要之時,我會讓阿虎帶走嬸嬸他們的。”
蒙仲張了張嘴,沒有再說話,隻是再次拿起了莊辛送來的一封書信。
一個白起,就足夠讓他頭疼了,再加上一個司馬錯,就算是蒙仲亦沒有多少勝算。
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在莊辛送來的書信中,記載了一件讓他頗爲在意的事,即白起與司馬錯似乎有所不合。
能否從中想想辦法,挑唆白起與司馬錯,讓我方城多幾分勝算呢?
目視着莊辛的書信,蒙仲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