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仲身旁,同樣混在迎賓隊伍中湊熱鬧的蒙虎,忍不住開口問道。
也難怪他這般震驚,畢竟在此番歡迎田文的隊伍中,有趙國的國相肥義,有安平君趙成,有奉陽君李兌,有陽文君趙豹,甚至連安陽君趙章與田不等人亦在不遠處,不誇張地說,刨除掉那些現如今不在邯鄲的趙國臣子,其餘的基本上都來歡迎田文,包括冠子與他的弟子龐。
可能就隻有趙主父與趙王何沒有親自前來迎接。
不過即便如此,這也已經是遠超規格的迎賓隊伍了,可能衛國、魯國等小國家的君主來到趙國,趙國都沒有這麽興師動衆。
聽了蒙虎的話,樂毅略帶感慨地解釋道:“終歸,那是田文……當世除各國君主以爲最有名望的貴公子。”
“哼嗯。”
在旁,蒙仲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引來了樂毅不解而好奇的目光:“阿仲,你與那田文有隙?”
聽樂毅這麽一說,蒙仲這才意識到是自己的心态作祟。
是的,他純粹就是對薛公田文有些反感。
想想他前段時間結識的兄長田章,那是真正讓秦國都感到忌憚的齊國名将,當世誰不知道“匡章”之名?可即便是這等名将,代表齊國臨淄出使趙國也很低調,記得前幾日蒙仲相送這位兄長時,田章身邊就隻有幾輛馬車的随從與十幾輛戰車的護衛,滿打滿算也隻有四五名随從與衛士,然而這田文,卻足足有三百餘輛馬車跟随你田文何德何能?你有什麽能與匡章相提并論的功績麽?還是說,你田文覺得自己比惠施、張儀、公孫衍等近代名士出色?
不得不說,現如今的田文,自然難以與惠施、蘇秦、張儀、孟子、公孫衍、田章等近代、當代的名士相提并論,他無非就是有個極好的出身罷了他的父親靖郭君田嬰,乃是齊威王的兒子、齊宣王的兄弟,僅此而已。
當然,田文本人也是有才能的,但是這份才能,并不足以讓他與有三百餘輛馬車的随從追随這種誇張的排場。
總的說來還是一個原因:田文有錢,極其有錢!
與自身才能并不相符的排場是一方面原因,而另外一個原因,即田文據說曾經讓他的随從屠戳過趙人,殺了數百名趙國平民。
雖然的确是那些趙國平民取笑田文矮小瘦弱的身材在先,但僅僅隻是因爲幾句嘲諷,就縱容随從屠殺了數百條人命、摧毀了一個縣城,似這種無意義的殺戮,是蒙仲以及他道家思想所厭惡的。
而就在這時,人稱薛公的齊國國相田文,也已徐徐步下了馬車。
就像那則傳聞中所描繪的那樣,薛公田文的身材并不偉岸,大概隻有七尺多些,比蒙仲、蒙虎、樂毅這些十六七歲的少年高不了多少。
至于年紀,目測在三十五、六左右,身上穿着很奢華的錦服,錦服上用金線繡着某些花紋由于隔得較遠,蒙仲看不真切,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覺出,田文這身衣袍價值不菲。
“肥相、安平君、奉陽君,陽文君,别來無恙。”
就在蒙仲暗自打量着遠處的田文時,這位齊國國相已快步走上前,來到了同樣朝着他走去的肥義、趙成、李兌、趙豹等趙國諸臣面前,拱手施禮,親近而又不失禮數。
而與此同時,他那些随從,亦陸陸續續走下了馬車,有身穿樸素衣袍的文士,也有穿着講究的文士,但更多的,則是一些穿着各異但手持寶劍的“俠勇”當代是這樣稱呼這些懂得劍技又四方奔走的遊俠的。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俠勇的穿着,雖然大多都是穿着麻布所制的衣衫,但“風格”各異,有的穿着無袖的衣袍;有的左邊少個齊肩的袖子;有的右邊少個齊肩的袖子;有的故意少穿一個袖子,将外面的麻衣用綁在腰帶上;有的則用腰帶綁住外面的麻布衣,故意讓它耷拉在身上。
甚至于,還有人故意用銅環、鐵環之類的,串上一根細的麻繩,裝飾在外面的麻布衣上。
總而言之,這些俠勇的穿着,一看就知道非常有“個性”。
不過最有個性的,還不是這些俠勇的穿着,而是他們的頭發。
尋常人嘛,無論是普通的平民,還是蒙仲、蒙虎、樂毅這等“甲士”,基本上都會梳一個發束,而成年人即滿了弱冠之齡的男性,則會在發束上再戴一個發冠,那可真是一絲不苟。
比如肥義、趙豹等上了年紀的老臣、老貴族,哪怕他們的頭發都已花白了,頭發也要打理地一絲不苟,這也就是所謂的“儀禮”。
然而那些俠勇嘛,或反蓬頭散發,或很随意地佩着發冠,根本不管頭發究竟有沒有理順,甚至于,蒙仲還看到不少俠勇将細細的草繩編在頭發中。
讓人一看就感覺“非同一般”。
當然,雖然這些俠勇的儀容大多不佳,有着各異的“個性”,但從他們淩厲而兇狠的眼神中亦不難看出,這些恐怕大多都是“輕視性命”的亡命之徒。
此時,田文與肥義、趙成、李兌、趙豹,包括公子章等趙國臣子已寒暄結束,登上了肥義專程爲田文所準備的馬車,徐徐朝着城内而去。
而繼田文與趙國的重臣之後,田文的那些門客與随從們,目無旁人地跟在後頭,以至于有些前來目睹田文風采的趙國小官,竟也隻能讓開道路,讓這些人前行,更别說是混在一般迎賓隊伍當中的蒙仲、蒙虎、樂毅等人。
“簡直目中無人!”
蒙虎有些不爽地評價着田文的那些門客與随從。
聽了這話,樂毅很驚訝地看了一眼蒙虎,仿佛很驚訝于蒙虎居然還能說出這麽文绉绉的話來,但旋即,他亦點了點頭附和着蒙虎的觀點,畢竟他親眼所見,田文的那些門客,尤其是那些打扮各異的持劍俠勇們,他們在進城時一個個仰首挺胸、趾高氣揚,絲毫沒有用正眼打量道路兩旁那些迎賓人員的意思。
“的确是驕傲地有點過火。”他平靜地說道。
“呵,走吧。”
蒙仲招呼着兩名同伴。
此時,在城門外圍觀的人流,已徐徐散開,蒙仲幾人混在人群中,回到了城内。
在返回王宮的途中,他們撞見了安陽君趙章的馬車。
待馬車停下來後,田不在車窗内笑着與蒙仲三人打着招呼:“阿仲,你們三人也來目睹田文的風采麽?”
“是啊,終歸是名聞天下的薛公田文嘛。”蒙仲點點頭。
“呵呵。”田不笑了兩聲,旋即又問道:“那現下,你們三人是回王宮麽?”
“是啊。”蒙仲點頭說道。
聽聞此言,田不招了招手說道:“那上來吧,公子與我,送你們三人一程。”
與蒙虎、樂毅對視一眼,蒙仲他們三人最終還是登上了公子章的馬車,上了馬車之後,他們三人便看到了明顯面色不佳的安陽君趙章。
“公子這是怎麽了?”
蒙仲不解地詢問趙章,畢竟片刻之前,在公子章迎接田文的時候,他還是笑容滿面的。
聽聞此言,公子章冷哼一聲,帶着濃濃的不渝之色說道:“田文那厮……不識擡舉!”
見蒙仲、蒙虎、樂毅三人面露不解之色,田不便在一旁解釋道:“方才,公子想請田文到府上赴宴,順便小住幾日,然而趙成也提出了同樣的邀請,田文便婉轉拒絕了公子,接受了趙成的邀請。”
蒙仲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按理來說,外來的使者造訪趙國,一般是居住在驿館内的,比如蒙仲新結識的兄長田章,他在邯鄲時,就一直住在驿館内。
當然,這并非明文規定,似公子章、安平君趙成這般邀請田文到各自府上小住幾日,誰也不會拿這個說事。
隻不過,今日田文婉言拒絕了公子章的邀請,卻又接受了安平君趙成的邀請,這從中就能看出不少端倪,甚至是田文的主觀立場。
“該死的田文!該死的趙成!”
可能是因爲馬車上都是自己人,公子章并不掩飾他對趙成、田文的記恨,一路上罵罵咧咧,甚至揚言要給落了他面子的田文好看。
而田不,亦不拿蒙仲、蒙虎、樂毅三人當外人,撚着嘴邊的小胡子神色凝重地說道:“據說當年趙肅侯還在位時,趙成就與田文的父親田嬰有書信往來,且趙成親善齊國,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田文選擇趙成而不選擇公子您,這不奇怪……在下隻是擔心,趙成、李兌等人會借田文的名望來打壓公子。”
“他敢?!”
公子章雙目一瞪。
田不搖了搖頭,低聲說道:“還是要謹慎……”
說到這裏,他好似想到了什麽,轉頭對蒙仲幾人說道:“阿仲,你等也要小心,說不定田文也會找你們的麻煩。”
“我?”
蒙仲與蒙虎、樂毅二人面面相觑。
見此,田不撚着胡須笑道:“莫小看了你們幾人的名氣……終歸你們信衛軍,前不久曾以五百兵卒夜襲齊營,擊破了齊将田觸的數萬兵卒,隻要趙成、李兌他們稍稍在田文面前挑撥兩句,田文姑且不論,他手底下那些桀骜不馴的劍士,肯定會有找你們麻煩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又補充道:“别忘了,宋國的軍隊此前還攻占了薛邑,薛邑,可不就是田文的封邑麽?”
“……”
聽聞此言,蒙仲神色一凜。
片刻後,公子章将蒙仲、蒙虎、樂毅三人送到王宮前,這才返回自己的府邸。
此時,樂毅問蒙仲道:“田(代)相說得很有道理,那田文說不定真會來找你的麻煩……”
“呵。”
蒙仲輕哼一聲。
誠然,他對田文并無好感,但他不會主動惹事去找田文的麻煩。
但倘若田文的人主動挑事……
他蒙仲,也不是好欺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