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正文
“荒謬!”
在片刻的寂靜後,趙希忽然開口斥道。
這仿佛是一個訊息,頓時間,趙、許鈞二将看向蒙仲的眼神亦多了幾分不悅。
原因很簡單,倘若蒙仲的觀點正确,這即意味着,趙希、趙、許鈞這三位趙将,即是被匡章的名号給吓退了,放棄了原本的大好局面。
這對于一名将領而言,簡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而“受辱”的人當中,亦包括趙主父畢竟他當時聽取了趙希暫且撤退的建議。
擡手阻止了趙希,趙主父頗爲嚴肅地看着蒙仲,問道:“蒙仲,你說這話,可有什麽根據嗎?”
“有。”蒙仲點點頭,旋即開口解釋道:“首先我想聲明,魏、韓兩國的軍隊,是幾乎不可能出現在此地的。據我所知,魏王嗣新喪,而太子魏繼位,魏國正處于王權接替的階段,想來此時必定會以固守邊界、穩定國内局勢爲主,豈會在此時派大軍協助匡章回援齊國?難道魏國就不怕秦國趁此機會再次讨伐麽?……同理,在匡章率軍回援齊國,而魏國正忙于穩定國内局勢的情況下,韓國是否會派兵協助匡章呢?還是說,韓國會選擇駐紮重兵于邊境,嚴防秦國報複?……據我所知,魏韓兩國曾多次聯合讨伐秦國,但皆被秦國擊敗,此番乃是因爲有匡章所率十萬齊軍的協助,齊魏韓三國聯軍才能攻破秦國的函谷關,迫使秦國求和。但如今匡章撤兵回齊,魏韓兩國就算彼此聯合,對抗秦國亦沒有幾分優勢,然而,魏韓兩國卻仍要派重兵協助匡章回援齊國,抵禦我趙國軍隊。……我隻能說,魏韓兩國此舉,是恨不得國家早早被秦國覆亡!”
“……”
帳内寂靜一片,除趙主父早已想通這件事以外,其餘諸人皆皺着眉頭思考着蒙仲的觀點。
“是故,根本不可能有什麽齊、魏、韓三國聯軍,最多也隻不過是匡章麾下的十萬齊軍……哦,對了,在經過與秦國的戰争後,想來匡章麾下的軍隊,已不足十萬。”環視了一眼帳内諸人,蒙仲正色說道。
“簡直胡言亂語!”
趙希聞言反駁道:“那日你難道沒有看到魏、韓兩國的軍隊麽?……許鈞?”
他轉頭看向那日負責率舟筏部隊強渡大河的将領許鈞。
許鈞正要開口,就聽蒙仲搶先說道:“恕我直言,那日我隻看到有一支援軍高舉魏、韓兩國的旗幟,但旗幟這種東西,本來就容易仿造,不足以作爲判斷的依據。”說罷,他轉頭看向許鈞,問道:“許鈞軍将,請問你當日抵擋那支‘聯軍’時,可曾遇到什麽熟面孔?……據我所知,趙魏兩國近三十年來亦戰争不斷,想來軍将多少也認得幾個熟面孔吧?”
“這……”
許鈞捋着胡須回憶了片刻,旋即在趙主父的注視下,老老實實地說道:“确實不曾看到有眼熟的魏、韓兩國将領……”
說罷,他看了一眼蒙仲,原本支持趙希觀點的他,心中亦有些猶豫起來。
見此,趙希質問蒙仲道:“那如何解釋近日源源不斷的聯軍援兵?”
“這個很容易。”
蒙仲不慌不忙地說道:“隻要令麾下的士卒夜間潛出營寨,躲藏于附近的山林,待白日,再叫他們高舉齊、魏、韓聯軍旗幟,大張旗鼓地入營即可。反複如此,便可輕易營造出幾十萬人馬的假象。”
趙主父聞言眼睛一亮,而帳内其餘人,諸如安陽君趙章、田不、趙、許鈞等人,則是聽得目瞪口呆,顯然他們從未碰到過這種“詐計”。
但仔細想想,他們也覺得蒙仲的話确實有幾分道理。
“你……你如何能輕言斷定?”
趙希再次質問蒙仲的話音中帶着幾分驚慌,顯然他有些着急了。
畢竟一旦證實蒙仲的觀點正确,豈不意味着他這位帶兵多年的老将,還不如一個初出茅廬的黃口孺子?
最關鍵的是,在當時蒙仲已提出質疑的情況下,是他信誓旦旦地說服了趙主父與其餘人,讓趙軍放棄了大好局面,草草結束了當日的戰事。
若此事傳揚出去,則他趙希必然會成爲笑柄。
“隻需仔細推敲即可。”
面對着趙希的再次質問,蒙仲平靜地解釋道:“如我方才所言,魏韓兩國是不可能會援助齊國的,他們首先要确保自己國家的安全與穩定。而匡章率下的齊軍,以他率軍攻打函谷關整整兩年餘來推斷,這支齊軍大約在五萬到八萬之間,不會更多了。……試問,倘若匡章率領這支齊軍抵達了河對岸,加上齊将田觸率下的軍隊,何來二十萬?由此可見,此乃齊國虛張聲勢、故弄玄虛之計,利用魏、韓兩國的旗幟令我趙軍畏懼……”
“不可能!”
趙希反駁道:“齊國怎麽會有那麽多魏、韓兩國的旗幟?”
蒙仲聞言笑着說道:“我什麽時候說是齊國了?我說的是匡章。”
說罷,他解釋道:“據我猜測,匡章大概是聽說我趙軍屯兵沙丘,意圖攻伐齊國,這才火速趕回齊國。或許他曾想過懇請魏、韓兩國的幫助,但魏韓兩國未必會冒着使國内空虛的危險而協助匡章,是故,匡章退而求其次,索要了一部分魏、韓兩國的旗幟,命人用戰車運載,日夜兼程運到齊國,就爲了故布疑陣,使我趙軍投鼠忌器,以此拖延時間。”
說罷,他環視了一眼帳内諸人,正色說道:“諸位且仔細想想,這支‘齊魏韓三國聯軍’,是否是來得太巧合了?正值我趙軍準備強渡大河,這支聯軍恰好抵達……呵!據我猜測,這支‘援軍’恐怕已在這附近守了幾日……”
“你怎麽知道?”趙希愈發慌亂地質問道。
“很簡單,看當時那支‘聯軍’的狀态即知。一支日夜兼程趕來的疲軍,縱使許鈞軍将麾下的趙卒一時被其吓到,也不至于那麽輕易就被擊敗。”蒙仲有理有據地回答道。
聽聞此言,許鈞捋着胡須皺眉說道:“不錯!那支聯軍……其士卒士氣不弱,不像是千裏馳援而來……”
話音剛落,就聽趙希再次反駁道:“這隻能說明那支援軍提前抵達,在這附近修整了一番,不能斷定是齊國故弄玄虛。”
“不,足以!”
環視了一眼帳内,蒙仲正色說道:“前幾日,齊國派來田瞀、公孫二人,提議欲割讓千乘郡,且向趙國俯首稱臣,勸趙主父停止這場戰争……當然,這隻是齊人的詭計而已,諸位不必當真,我隻是想說,倘若當時齊、魏、韓三國聯軍已抵達大河南岸,齊人何必派田瞀、公孫前來說項?這豈非是多此一舉嗎?……由此我可以斷定,根本沒有齊、魏、韓三國聯軍,且匡章率下的齊軍亦尚未抵達此地,前幾日我等瞧見的那支‘聯軍’,不過是齊将田觸虛張聲勢的詭計而已。”
“……”
“……”
聽了蒙仲有依有據的分析,帳内諸人鴉雀無聲。
安陽君趙章看向蒙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驚豔”,仿佛此前根本沒有想到,這位名叫蒙仲的少年竟然有如此的缜密心思與遠見。
相比之下,田不則是面帶微笑地看着蒙仲,眼眸中帶着幾分歉意與尴尬,畢竟他當時也沒有聽取蒙仲的建議虧他還口口聲聲稱呼蒙仲爲阿弟。
其餘趙、許鈞、牛翦幾人,則是用贊許、驚訝、佩服的目光看向蒙仲。
區别僅在于,除牛翦以外,趙、許鈞二将臉上亦有些尴尬,畢竟他們當時确實被那支“齊魏韓聯軍”給吓到了。
當然,尴尬歸尴尬,但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卻不在于他們,而是在于向趙主父建議撤兵的趙希身上。
也難怪趙希此刻汗如漿湧,神情慌張。
“精彩的推斷!”
在反複思忖了蒙仲的分析後,趙主父撫掌贊道。
“趙主父謬贊了。”蒙仲抱拳遜謝,旋即建議道:“趙主父,眼下對岸的齊軍,想必正沾沾自喜于騙過了我軍,若我軍驟然發動夜襲,必定可獲成功!”
“夜襲?”趙主父聞言雙眉一挑。
“正是!”蒙仲點點頭,正色說道:“趙主父可挑選一隊銳士,于今晚命其從上遊或下遊潛到對岸,偷襲齊營,齊軍隻防着我軍主力這邊,未必會料到我軍會派人從其他地方偷渡,介時,待明日天亮之前,當這支奇兵殺入齊營,趙主父率領大軍發動猛攻,裏應外合,兩面夾擊,必定可獲全勝!”
“唔。”
趙主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問在座諸人道:“你們覺得如何?”
安陽君趙章、田不、趙、許鈞、牛翦幾人紛紛點頭。
期間,趙看了一眼蒙仲,對趙主父說道:“蒙仲此計可行,不過,其中也有兇險。說到底,‘匡章并未率軍抵達’,這隻是蒙仲個人的判斷,萬一事實與他猜測不符,恐我軍會反被匡章所制。不如這樣,趙主父先派人約匡章在河上見面,若匡章不敢出面,即說明蒙仲的判斷正确,介時再按蒙仲的計策行事,這樣更爲穩妥……”
“不可!”
蒙仲打斷道:“若趙主父派人約匡章見面,豈不表明我軍已對此産生懷疑?如此一來,齊軍必定會加強防範。”
趙笑着說道:“小兄弟多慮了,隻要匡章确實不在對岸,縱使齊軍有所防範,又有何懼呢?”
“唔……”
趙主父捋着胡須微微點頭。
待當日的會議結束後,蒙仲微微歎着氣對樂毅說道:“人微言輕,确實是人微言輕啊……”
樂毅低聲安慰道:“畢竟你我還未建立功勳,即便趙主父器重你我,多多少少也抱持着幾分慎重……”
“功勳……麽?”
蒙仲聞言望了一眼東方,忽然喃喃說道:“此時夜襲齊營,我覺得我五百名信衛倒也足夠了……”
聽聞此言,樂毅微微一愣,旋即不可思議地看向蒙仲。
“阿仲,你莫非……不會的,那是違反軍令的,你不會那麽做的,對吧?”
“不,我會。”
蒙仲笑着伸手摟住樂毅的脖子。
“而且你也會。”
“……”
看着蒙仲笑吟吟的面孔,樂毅嘴角抽搐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