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覺得白住在此不合道理,因此葛氏主動提出請求,希望能幫忙做飯。
本來莊伯與居内的諸子都不肯,畢竟葛氏乃是蒙仲的母親,而蒙仲如今可是莊子最重視的弟子,哪能讓葛氏如此辛勞呢?
不過在吃了一頓葛氏做了飯菜後,莊伯與居内的諸子立刻就改變了主意因爲在經過比較後,他們發現樂進、華虎幾人做的飯菜實在是太難吃了。
于是,葛氏便負責了居内的夥食,至于劈柴、洗衣服、舂米等辛苦的活,蒙仲與諸子皆始終不肯讓葛氏去做。
值得一提的是,就連莊子亦發覺了居内夥食的改善,對此頗感驚訝與意外。
待等到十二月,天降霜雪,積雪封路,不便于莊子帶着諸弟子出遊,于是莊子便與諸弟子坐在正屋前的廊下,一邊欣賞着滿天的飄雪,一邊教授學業。
在最初的時候,莊子本想教授弟子他所著的《天》三篇,即《天地》、《天道》、《天運》三篇,讓諸弟子能大緻了解“天”的含義,“道”的含義,以及所謂的“運”。
但由于某些原因,莊子才在《天地篇》之後,教授了《骈拇》、《馬蹄》、《箧》、《盜跖》四篇他用來抨擊儒家思想的論著,随後又教授了惠子的《堅白論》、《曆物十事》、《合同異論》,如今天降大雪,他正好借此機會教導諸子《天道篇》。
所謂天道,即指自然變化的規律,他不會因爲人的喜好而更改,也沒有所謂的“善或惡”的概念。
而人要做的,便是順應天道。
比如說,古人制定了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四個氣節,後來又增設了春分、夏至、秋分、冬至等等,這既是人摸索自然規律的寫照。
憑着這些自然規律,世人才出現了“春耕秋收”這種已逐漸成爲常識的耕作方式。
這是比較好理解的。
至于天道并沒有“善”或“惡”的概念,這也容易理解,首先,概念,也就是名家所謂的“名”,它是由給予的定義,一個人做了好事,那就是“善”,做了壞事,那就是“惡”,但前提是,這是以人的角度來看待事物所得出的結論。
比如虎噬人、人殺虎,從人的角度來說,虎吃人就是惡,是必須殺死的災害,但從虎的角度來說,它們吃人也隻是爲了填飽肚子,就好比人吃五谷、吃禽獸,都是符合天道的平衡的天道并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但天道本身天道并沒有“善”或“惡”的概念,就像當前這場雪。
從整個天下來說,不知有多少人會因爲這場雪而喪生,并且,這場雪也害得蒙仲無法往返家中看望母親,因此隻能将母親暫時接到莊子居居住,同時,也害得蒙氏一族的族兵們在趕往彭城的途中要受盡霜寒之苦。
這似乎是惡?
可同時,這場雪又殺死了田地中的害蟲,使土壤能鎖住水分,使來年的作物能有好的收成。
這似乎又是善?
但事實上呢,天道根本沒有針對、或者偏袒人的意思,它隻是一種規律,就好比太陽東升西落,根本沒有善惡之說。
而除了講述以上的道理外,莊子亦難免在《天道篇》中又習慣性地貶低了儒家一番,借老子(老聃)與孔子的對話,闡述了仁義并非是人本性的道理。
一轉眼到了二月,冰雪逐漸消融,葛氏便提出告辭,搬回鄉邑居住。
對于葛氏的離去,别說莊子居内的諸子感到不舍,就連莊子亦有些不舍實在是因爲吃過了葛氏做的飯菜後,華虎等人以前做的飯菜簡直難以入口。
好在葛氏居住在莊子居的時候,諸子們都向前者學了兩手,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做飯的水準。
轉眼到了四月初,該是春種的時節了,蒙仲騎着小毛驢回家跟母親一同耕種,而居内的諸子,則在忙完莊子居後面的田地後,跑到蒙仲家的田地裏,幫忙葛氏與蒙仲一起耕種。
在忙着耕種的期間,諸子與蒙仲閑聊起了宋王偃伐滕這件事,畢竟樂進、樂續、華虎、穆武等諸子,在這場仗中皆有親人參與,因此對這件事自然上心。
算算日子,這會兒各家族的族兵,包括蒙仲的兄長蒙伯,此刻早已經集聚于彭城,跟随王師攻伐滕國了。
而對于這場仗的結果,諸子還是很樂觀的,畢竟滕國隻是一個很小的國家,而他宋國此番攻伐滕國,據光商丘、景亳一帶就出動了近萬的各家族族兵,在加上王師與彭城一帶各家族的族兵,兵力怎麽也得有三四萬左右。
而滕國,總共才多少人?
唯一值得顧慮的,隻是滕國“占地利”的因素,因爲滕國位于泗水、南湖(即包括微山湖在内的四片連湖)的東北側,今日宋國攻打滕國,要麽向衛、魯兩國借道,從北面繞過南湖攻打滕國;要麽就得向薛地借道,從南面繞過南湖,橫穿薛邑攻打滕國。
而薛地,确切地說是薛邑,它是孟嘗君田文的封邑孟嘗君田文乃是齊人出身,但因爲有流言說他要篡位謀反,是故遭到了齊君的猜忌,于是田文便逃到了魏國。在他出動離開齊國後,齊國保留了他的封邑薛邑。【ps:又是一個在他國擔任國相後,積極慫恿他國打母國的,以後魏國篇再講。】
而倘若不借道,那麽宋國的軍隊就隻能橫跨南湖,強攻滕國。
别看滕國小,可它緊挨着魯國與齊國,假如魯國與齊國不希望宋王偃的手伸到南湖以北,那麽就難免會暗中幫助滕國。
此前蒙仲并不明白宋王偃打滕國的用意畢竟打下滕國不過得到幾座城,卻會遭到很大的罵名,但是在看過滕國的地理位置後,蒙仲隐隐已有點明白了。
隻要宋國打下了滕國,就能對魯國形成很大的威脅,同時對齊國的薛邑,亦能造成極大的威脅。
由此蒙仲暗自猜測,宋王偃攻打滕國,可能隻是他一系列戰争步驟的第一步,他的最終目的,是對居中原東方的齊國造成壓力。
隻是,宋王偃爲什麽要這麽做?
要知道據蒙仲所知,當今中原諸國的兩大格局,即秦國與齊國。
起初,這個格局應該加上楚國,即表明上是秦國對抗齊楚聯盟,而私底下,則是楚國坐看秦國與齊國對抗。
但由于張儀用“六百裏土地”的詭計欺騙了楚懷王,騙得楚懷王與齊國斷交,楚國因此衰弱在發覺欺騙後,楚懷王大怒,傾盡國力攻打秦國,卻被秦國打敗,而齊國恨楚懷王單方面背棄盟約,從始至終都沒有派兵相助。
最終,楚國撐不住了,無奈之下,楚懷王便親自前往秦國,懇求停戰,卻沒想到被秦惠文王扣留,脅迫楚懷王再次割讓土地。
楚懷王爲了保全國家,嚴詞拒絕,被秦王扣留了三年,最終死在秦國。
後來,秦國将楚懷王的靈柩送回楚國,楚人皆感到悲痛,由此秦楚兩國結仇,楚國再次倒向齊國。
而更要命的是,随後不久,秦國的惠文王便過世了,由秦武王繼位喏,就是那個閑着沒事跑到周天子面前跟大力士孟說比試舉鼎,結果大鼎脫手砸斷胫骨當晚就死的秦君。【ps:其實秦武王稱得上是一位文武兼備的明君,就是太喜歡炫耀自己的武力了,年僅二十三歲就死了。他如果不死,他當時在燕國做質子的弟弟秦昭襄王(嬴稷),以及後者的母親芈八子、舅舅魏冉這批人,根本沒有機會回到秦國執掌大權。】
秦武王厭惡張儀,因此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驅逐了張儀,張儀逃回故國魏國,在魏國當了一年國相便過世了,諸侯得知此事,立刻放棄連橫親秦,再次采取合縱抗秦的策略。
【ps:這段時期的張儀,簡直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憐這位将諸侯各國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縱橫家,輝煌一時卻落到這種下場,實在可歎。】
總而言之,因爲張儀被秦國驅逐且最終死在魏國,導緻中原諸國放棄連橫親秦之策,再次采取了合縱抗秦,而此時,齊國是當世認爲唯一能夠對抗秦國的國家。
而就宋國的地理位置來說,它離齊楚兩國更近,本應該被拉攏到齊國的陣營中,一同對抗秦國,但宋國卻試圖對齊國造成威脅,以一個中等國家去威脅一個強國,這明顯是不合常理的。
難道說,宋王偃其實是秦國那邊陣營的?
蒙仲暗自猜測道。
仔細想想,他覺得這個猜測很有道理,畢竟他宋國正是一個中等國家,可卻先後招惹了齊、楚、魏三個強國,肯定是有什麽仗持值得一提的是,齊楚魏三個國家當時是處在一個陣營的。
不過仔細想想,蒙仲又覺得這個猜測有些疏漏,畢竟秦國與宋國之間隔着三晉,要是齊國鐵了心要先除掉宋國,秦國根本沒辦法幫助宋國。
這一點,宋王偃應該也是清楚的。
可宋王偃還是決定攻伐滕國,準備占領滕國對齊國施加壓力,這就說明秦國與宋國之間多半有什麽利益交易。
而這或許就意味着……
意味着在三晉之中,有一國充當了秦國與宋國暗下結盟的橋梁。
蒙仲擡起頭看了一眼北方。
他忽然想起,在三晉當中,似乎唯獨趙國在近二十幾年來從未與宋國發生過矛盾……
莫非是趙國?!
蒙仲心中微驚。
如果他的猜測準确,那麽當前中原的格局,就是齊楚魏韓四國聯盟對抗秦趙宋三國聯盟。【ps:作者知道不止如此,但請有些書友們不要再在本章說劇透了,真的會影響其他書友的閱讀感受以及本書的成績,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