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的思想,源自禮官,當時世人對于“名”非常看重,孔子亦曾言: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名家的代表,當前較爲著名有鄧析與惠子。
鄧析亦是鄭國大夫,與當時的國相子産都支持“刑文公開”,同時,他還主張不法先王、不是禮儀,即表示先王制定的法令并非不能更改的聖物。
是故,當國相子産使鄭國出現改革時,鄧析亦是其中的參與人物。【ps:前文作者記錯了,子産鑄刑鼎改革的是在鄭簡公、鄭定公時期,而不是鄭莊公時期,兩者相差一百多年,現已修改。】
但在制定新法的過程中,鄧析與子産出現了分歧。
國相子産推行改革的時期,鄭國由于經曆了一系列公室奪位的内亂,國力已大不如前,更要命的是,此時國家的政權,已被合稱七穆的七家卿室家族所把持。
之所以稱七穆,是指這七家卿室都是鄭穆公的子孫,即公室的分支,而鄭國國君的權力,此時已被大大壓縮。
七穆中最強盛的,即鄭穆公的公子子罕的後人罕氏,以及同爲鄭穆公之子的子驷的後人驷氏,而子産的父親,則同樣鄭穆公的兒子公子國,屬國氏一支。
後來,七穆中其他幾支家族遭到排擠而衰弱,在國家政壇上就隻剩下罕氏與驷氏,由于子産在此前七穆中驷氏與良氏的争奪與厮殺中保持中立,因此他得到了罕氏一族罕虎的信任,成爲了鄭國的國相。
在這種情況下,子産施行改革,由于他自身是公卿一勢的代表,因此他所主張的,自然是維護公室利益,限制貴族(非公室家族)的特權。
而鄧析因爲是非公室家族的貴族出身,代表的是貴族即士大夫、新興地主階級的利益,因此他主張維護貴族,通俗地說即不效法先王、不肯定禮義,也不接受當時國君的命令。
這樣的主張,自然無法得到鄭公與七穆的支持。
于是鄧析便聚衆講學,向國民傳授刑法知識與訴訟的方法,并幫人訴訟【ps:最早的訟師,即後世熟知的律師。】
關于鄧析幫人訴訟,還有一個典故。
曾經洧河發大水,鄭國有一個富人被大水沖走淹死了。後來有人打撈起富人的屍體,富人的家人得知後,就去贖買屍體,但對方要價很高。
于是,富人的家屬就來找鄧析,請他出主意。
鄧析對富人家屬說:你安心回家去吧,那些人隻能将屍體賣你的,别人是不會買的。
于是富人家屬就不再去找得屍者買屍體了。
得屍體的人着急了,也來請鄧析出主意。
鄧析又對他說:你放心,富人家屬除了向你買,再無别處可以買回屍體了。
這則典故,形象地表述了鄧析的一個重要思想“兩可說”。
在正統觀點看來,這是一種“以非爲是,以是爲非,是非無度”的詭辯論,簡單地說,就是模棱兩可、混淆是非的理論。
但就買屍這則典故來将,鄧析他對“得屍者”與“贖屍者”所講述的話,實際上都是正确的,作爲中立者,他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爲其中任何一方說話。
所以說,兩可說并非詭辯,其實是一種樸素的辯證觀念。
而除了幫人訴訟外,鄧析亦自己編了一部刑書,載于竹簡上,後人稱爲竹刑。
後來,執政鄭國的權臣鄭驷即驷氏子弟,他叫人殺掉鄧析,但卻取用了鄧析所著這部竹刑作爲鄭國的新法。
再說惠子。
惠子,即莊子的摯友惠施,與鄧析不同的是,惠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成爲了魏國的國相,是合縱抗秦最主要的組織者與支持者。
他最大的成就,即讓魏國與齊國“互尊爲王”,結成聯盟,然後又将另外一個強國楚國亦拉到這個聯盟中,結成齊楚魏三國聯盟,共同對抗秦國。
而私底下呢,惠子又讓魏惠王暗中派遣賄賂公孫衍即後來繼惠子之後,合縱抗秦的第二代領袖人物。
公孫衍亦是魏人,在秦惠君五年時,被秦國任命爲大良造,且積極謀劃攻打魏國。
秦惠君,即是殺掉商鞅的秦君。【ps:秦惠文君,即秦惠文王嬴驷,當時秦國他還未稱王,是故稱秦君。】
在收到魏國的賄賂後,公孫衍便勸秦王改變攻打目标,趁着秦魏修好之際,攻伐秦國西邊的遊牧民族。
然而此時,鬼谷子門徒張儀來到了秦國,他指出,魏國有稱霸的根基,如果讓魏國緩過氣來攻打秦國,到時候秦國的處境就會很艱難。
秦惠君如夢初醒,便驅逐了公孫衍,啓用張儀爲客卿。
公孫衍因此深恨張儀,離開秦國後,便來到魏國,支持惠子合縱抗秦。
值得一提的是,張儀也是魏人。【ps:魏國真的是人才輸出大國。】
秦惠君十四年,張儀擁戴前者正式稱王,更改年号爲秦惠王元年。
秦惠王三年時,爲了秦國的利益,張儀被秦國派往魏國擔任國相,希望魏國能成爲中原第一個向秦國屈服的國家。
正是在這段時期,惠子失去了相位,先赴楚國,随後回到宋國,而公孫衍則成爲合縱抗秦的魏方第二代領袖人物。
且在後來,公孫衍在齊、韓、燕、趙、楚五國的支持下,趕走張儀,成爲魏國的國相,并繼續合縱抗秦。
這即是惠子、公孫衍、張儀三人之間的恩恩怨怨。
而頗爲有趣的是,在合縱連橫期間,縱橫家是這場博弈的主角,比如蘇秦、張儀、公孫衍,而惠子,雖然他主張合縱抗秦,但實際上他卻是一位名家鼻祖。
而這,也正是莊子對惠子很不滿、覺得他“猶有未樹”的地方你惠施就應該老老實實去研究你的名學,混在諸國間的博弈中做什麽?
平心而論,惠子其實是一位學者,一位辯者,他在魏國執政期間,雖然對國家不能說沒有裨益,但終歸不如公孫衍、張儀等人那般耀眼。
對于惠子的才學,莊子亦是認可的,甚至于還在《天下篇》中稱“惠施多方,其書五車”,這即學富五車典故的由來。
而反過來說,正是因爲惠子有才學,但卻因爲種種俗事俗物而耽誤了在其名學中的成就,所以莊子才要罵莊子這大概就是“愛之深、恨之切”吧。
作爲被譽爲名家鼻祖的惠子,其主要思想有合同異論與堅白論。【ps:有書友指出堅白論是公孫龍提出來的,實際上不是的,公孫龍隻是延續了惠子的思想,并且,他割裂了惠子的堅白論理論,屬于詭辯範疇。另外,白馬非馬的理論,其實也不是公孫龍首創,而是出自稷下學宮的倪說,即《韓非子》所載的兒說。】
而在合同異論與堅白論當中,惠子更加傾向于前者,認爲世上的萬物,雖然有小的差别,但本質都是相同的,基于這一點,他勸世人泛愛萬物,莫分彼此。
聽上去似乎跟墨家的思想有點相同?
但事實上,墨家思想的最大對手,就是惠子。
比如《墨子》曰:厚,有所大。
顧名思義,即是一件事物隻有有了“厚度”,才能有體積。
但惠子則反駁道: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裏。
他認爲,認爲物質的粒子不累積成厚度,就沒有體積,但是物質粒子所構成平面的面積,是可以無限大的。
《墨子》又曰:或不容尺,有窮;莫不容尺,無窮也。
即認爲個别區域的前方不容一線之地,這就是“有窮”;與此相反,空間無邊無際,這是“無窮”。
惠子又反駁道:南方無窮而有窮。
他表示人站在北方(北方極點)時,所有方向都是南方,所以是“無窮”;可若是站在南方(南方極點)時,所有方向都是北方,南方的“實”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是“有窮”。
《墨子》又曰:平,同高也。
惠子又反駁道:天與地卑(接近),山與澤平。
意思是說,在從極高處俯視,天跟地是接近的,山與湖泊是平的,表示觀測的人所在位置不同,他看到的高低是不同的。
毫不誇張地說,在辯論這方面,當時惠子堪稱辯遍天下無敵手,無數慕名而來的學者、辯者,都無法難倒惠子。
然而似這般雄辯的惠子,他偏偏就無法辯過莊子。
最著名的,莫過于濠梁之辯,即莊子與惠子在濠水一座橋上散步時的辯論。
當時莊子看着水裏的魚說道:魚在河水中遊得多麽悠閑自得,這是魚的快樂啊。
惠子道:你又不是魚,從哪裏知道魚是快樂的呢?【ps: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典故就來自于此。】
莊子道:你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魚兒是快樂的呢?
惠子說:我不是你,固然就不知道你(的想法);你本來就不是魚,你不知道魚的快樂,這是完全正确的。
莊子笑道:請你回歸最開始的問題,你說你從哪裏知道魚快樂這句話,就說明你很清楚我知道,所以才來問我是從哪裏知道的。現在我告訴你,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
這即是戰國首屈一指的兩位辯者之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