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正文
宋王偃是好是壞?
蒙虎能提出這種幼稚的問題,便知他還是小孩子天性。
諸國攻伐,那是各國君主間的博弈,隻有利益之争,哪有那麽多的好與壞?善與惡?
是的,隻有利益!
對于宋王偃,蒙仲并無刻闆偏見。
在他看來,近兩任君主戴喜、戴偃,都稱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區别在于戴喜、也就是宋剔成君治國時,宋國在外交上對齊國有些卑躬屈膝,但換來的則是齊國對宋國的支持齊國也需要聯合宋國來壓制強盛的楚國。
因此,雖然宋剔成君臣服于齊國,在不少宋國國人看來有點丢臉因爲齊國已不再是當年齊桓公在位時的那個強盛的齊國,但在蒙仲看來,臣服于齊國以促成齊宋聯合壓制楚國的局面,這對宋國而言也并非是一件壞事。
至于戴偃,也就是宋王偃,他不滿于宋國臣服于齊國的局面,篡奪了他兄長的國君之位,且此後悍然發動對齊國、對楚國、對魏國的戰争,接連取得三場勝利,使諸國從此不敢再小觑宋國,這對宋國也并非是一件壞事。
總而言之,宋剔成君通過外交途徑使宋國得到了短暫的和平,而宋王偃,則是強勢地戰勝了齊、楚、魏三國,以得到短暫的和平,這兩者雖然通過不同的辦法,但都得到了相似的結果。
但不可否認,宋王偃的做法後患很大。
宋剔成君雖然使宋國與他自身受辱,成爲了齊國的臣屬,但至少得到了齊國方面的支持,哪怕齊國隻是将宋國視爲牽制楚國的棋子,但終歸會在楚國攻伐宋國時給予幫助否則,若坐視楚國吞并了宋國,齊國或将成爲下一個宋國。
而宋王偃嘛,雖然他讓宋國‘獨立’了,擺脫了齊國的控制,但也因此得罪了齊國。
倘若日後果真發生楚國軍隊攻入宋國的事,齊國究竟會雪中送炭幫助宋國,還是落井下石與楚國一同劃分宋國,這就說不準了。
更要命的是,除了齊楚兩國外,宋國現如今跟魏國的關系亦頗爲惡劣。
換而言之,宋國如今雖然處于和平,但四鄰卻虎視眈眈這些國家之所以暫時不對宋國動手,一方面可能是被宋王偃那句五千乘之勁宋給唬住了,不想自己國家當出頭鳥;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其他強國的态度,不希望到頭來給人做嫁衣罷了。
基于這些,事實上宋國現如今的處境是非常危險的。
當然,這隻是蒙仲基于他所了解的情況而得出了結論,事實如何,他并不清楚說不準宋國背後其實也有人撐腰呢!
否則,宋王偃怎麽敢一口氣得罪齊、楚、魏三國呢?
要知道,宋國與韓國的關系也很差,宋國之所以将國都從商丘遷往彭城,就是因爲韓國的關系。
國運坎坷啊。
蒙仲暗自歎了口氣。
不過以上這些他的想法,卻不敢開口告訴蒙,因爲實在不好解釋他如何能考慮地這般周詳看看旁邊的蒙虎,這家夥還停留在好與壞的階段呢。
因此他含糊其辭地回答道:“現如今國人安居樂業,國家亦穩定和平,由此可見,大王應該是一位明君吧。”
蒙聞言微笑着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點評兩句,卻忽然從旁有人笑道:“這話講地好是取巧。”
蒙皺皺眉,擡起頭瞧了一眼,旋即皺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而與此同時,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亦紛紛轉頭,便瞧見長老蒙薦竟站在不遠處。
當即,蒙仲三人趕緊起身向蒙薦拱手行禮,其中,其中,蒙仲與蒙虎恭稱長老,而蒙遂則稱呼祖父大人。
是的,長老蒙薦即是蒙遂的祖父。
而此時,蒙也在蒙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在與蒙薦相互拱手行了一禮,口中略帶調侃地說道:“宗祝大人竟有興緻來此處窺視我老小幾人?”
原來,蒙薦在族内擔任宗祝之職,即負責主持各種祭祀。
在這個年代,世人普遍視祭祀爲頭等大事無論是祭祀神靈還是祭祀先祖,甚至于還嚴格規定了祭祀的禮儀。
正因爲如此,一般負責宗族祭祀的長老,他在宗族内的地位非常高,倘若宗主不在族内,他可代爲行使宗主的權力與職責。
總而言之,地位超然。
聽了蒙的調侃,蒙薦亦笑罵道:“你這老物,爲老不尊,教唆族子妄評國君,老夫在旁插一句嘴,竟還要被你奚落麽?”
聽聞此言,蒙亦哈哈大笑起來。
蒙薦與蒙,前者如今擔任宗祝,主持族内大小祭祀,而後者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擔任蒙氏一族的家司馬。
所謂司馬,即當代的軍職職官,與此類似的還有縣司馬、軍司馬、小司馬、大司馬等等。
家司馬的職責,平日裏負責操練族人,教授族人使用兵器;倘若國家發生戰争,則由家司馬率領本族族人跟随王師征戰。
另外,射禮亦由家司馬負責。
前些年,蒙感覺自己年老體衰,便向宗主辭去了家司馬的職務,那時蒙薦便推薦了蒙的長子蒙擎接任。
蒙擎,即蒙虎的生父,蒙氏一族現如今的家司馬,是一個非常勇武而嚴肅的男人,哪怕是蒙虎這般頑劣的家夥,看到父親亦心生畏懼,在父親面前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玩笑過後,蒙平和地問蒙薦道:“今日怎麽有閑心到處閑逛?我還以爲你正在忙碌夏祭之事。”
恰巧此時蒙仲就站在蒙薦身邊,于是蒙薦便伸手摸了摸前者的腦袋,微笑着說道:“族中發生了一件事,也不是什麽大事,總之,我找此子說些事。”
“我?”
蒙仲本以爲長老蒙薦找的是蒙遂,卻忽然感覺到蒙薦的手搭在他腦袋上,再擡頭一瞧,果然蒙薦這位長老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
蒙臉上露出幾許好奇之色,但既然蒙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追問,便點點頭說道:“阿仲,那你就跟着去吧。”
蒙仲點點頭,跟在蒙薦身後漸漸走遠。
看着蒙仲離去的背影,蒙虎有些擔憂地說道:“莫不是阿仲犯了什麽過錯,要被長老诘難吧?”
蒙樂了,用拐杖的頭一敲蒙虎的腦袋,笑罵道:“你以爲人人都像你小子那般頑劣啊!”
說罷,他捋了捋胡須,目視着遠處蒙薦、蒙仲二人的背影,淡淡說道:“莫要操心了,宗祝視阿仲如親孫兒一般,又豈舍得诘難?”
“當真?”蒙虎驚訝地問道。
還沒等蒙開口,身爲蒙薦真正的親孫子,蒙遂點點頭說道:“是真的,祖父曾不止一次叮囑我照顧阿仲,要與阿仲親如兄弟……”說到這裏,他好奇地詢問蒙道:“老,莫非其中有什麽緣故?”
聽聞此言,蒙伸手摸了摸蒙遂的腦袋,解釋道:“在曾經我宋國的那場内亂中,我蒙氏一族遭到牽連,被迫跟随現如今的大王攻打國都,當時在戰場上,是阿仲的祖父蒙舒,救下了你的祖父。”
“怪不得……”蒙遂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蒙薦已帶着蒙仲來到了僻靜之地,周圍皆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此時蒙薦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對蒙仲說道:“好了,就在這裏吧。”
見此,蒙仲朝着蒙薦拱了拱手,困惑問道:“長老,不知您找小子有何事?”
隻見蒙薦沉吟了片刻,問道:“仲兒,你可知道蒙達?”
蒙仲點點頭說道:“乃是我蒙氏的嫡孫。”
說罷,他用更加困惑的目光看着蒙薦,不明白後者爲何突然提到那位族兄。
畢竟都是一個家族的,怎麽可能不知道?頂多都是不熟悉,平日裏沒有什麽交集罷了。
沒有在意蒙仲臉上的困惑,蒙薦自顧自說道:“此子近兩年不在族内,隻因宗主叫他是侍奉一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希望有朝一日此子能有幸成爲莊子的弟子。然而,由于某些原因,此子耐不住性子,前兩日私自逃回族内,惹得宗主勃然大怒。”
說着,他便将大緻的情況與蒙仲說了一遍,旋即又說道:“總而言之,老夫在宗主面前推薦了你……”
“莊周?”蒙仲愣了愣,旋即眼眸中露出幾許不符合年齡的思索之色,不曉得是在記憶中搜尋有關于莊周的事迹,還是在計較此事的利弊。
見此,蒙薦便壓低聲音說道:“你可願意去侍奉那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像這樣的話,老夫并不會問你。你必須去,而且必須想辦法成爲莊子的弟子!老夫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說到這裏,他語氣微微一緩,拍拍蒙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又說道:“并非老夫逼迫你,而是這機會千載難逢。老夫與你祖父情同手足,奈何他不幸亡故;你父,是老夫看着長大的;你兄弟二人,亦是老夫看着長大。你兄蒙伯,才能平平,或隻能守家業。可你不同!老蒙舒家,日後勢必當由你來振興!……如你日後能出人頭地,縱使老夫死後,亦有面目見你祖父。”
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讓蒙仲頗爲感動。
他點點頭說道:“小子遵命。不過,且容小子先禀明母親。”
“理當如此。”
蒙薦開懷大笑,親近地拍着蒙仲的手臂。
在蒙氏一族當代的諸小輩中,他最看重的便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一方面固然是因爲他與其祖父蒙舒的交情,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爲蒙仲。
蒙薦始終堅信,倘若當代他蒙氏小輩中能出現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那麽,必定是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