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元興裕恍然大悟,“沒了援兵,遼東的明人就再也沒有信心與我們相抗下去,或許不用打他們就垮了。”
也先冷冷瞪視了他們一眼,“可惜,你們明白了這個道理卻也遲了。”
“父王,我們還可以再殺回去,”阿失帖木兒大聲道:“明人雖占了上風,但立足未穩......”
“時機已過,回頭已無絲毫意義,”也先打斷了他的話道:“想打仗,隻有再另尋時機了。”
阿失帖木兒心有不甘,“當時依我的意思,是不該撤的。”話語中不無對兄長的埋怨之意。
也先冷笑,“你縱然不撤,也是捕捉不到戰機的,論動腦子,你不但比不上你的兄長,更遠遠不及楊牧雲那小子。”
見父王如此奚落自己,阿失帖木兒臉色一變,卻是不敢說什麽。
“是我疏忽,”元興裕臉上帶着一絲悔意,“如果早将楊牧雲消滅的話,縱然陳懋奪取沈陽,我們也是不用怕的。”
“現在說這話又有何用?”也先瞥了他一眼,“你早該想到楊牧雲單槍匹馬一人竟然能拉起一支戰力強悍的隊伍,就不應該小觑他。”
“父王責備的是。”
也先歎息一聲,“拜依兒兵敗之後你們就應該重視他了,而你們卻派納察兒過去與他對陣,他跟拜依兒又有什麽區别?”
元興裕垂首默不作聲。
也先目光注視着他這兩個兒子,一字一句道:“這一仗若是讓楊牧雲指揮,怕是整個遼東都拿下來了。”
......
今天天氣格外好,元琪兒出了大帳深深吸了一口氣息,清新的空氣中夾雜着甜香的青草味,沁人心脾。
她信步而行,遠遠看到索木吉雅跟海力木在說着什麽。一見她走了過來,海力木向她施禮道:“太後......”
“你們在說什麽?能講給我聽聽麽?”元琪兒淡淡一笑說道。
“這......”海力木向索木吉雅看去。
隻見索木吉雅踏前一步,“禀太後,大王子和二王子回來了。”
“他們回來了?”元琪兒眨了眨眼,“看來是得勝而歸了?”
“不是,”索木吉雅微微搖頭,“他們未能拿下遼東,太師正訓斥他們。”
“是麽?”元琪兒仿佛一點兒也不感到意外,“太師若是真想拿下遼東的話,何不率軍親征呢?”
“太後是覺得大王子和二王子無法達成太師所願麽?”索木吉雅道。
“他們呀,”元琪兒笑了笑,“一個無法統籌全局,一個隻會猛打猛沖,攻打遼東這樣的大事放在他們肩上也真是難爲他們了。”這樣評價自己的兩位兄長,海力木和索木吉雅都頗感意外。
“照太後這麽說,太師爲何派他二人前去呢?”索木吉雅不解。
元琪兒歎了口氣,“太師年事已高,總不能事事都得親力親爲,兩位王子也該替他承擔一些了。不過......”說到這裏頓了頓,“好在統兵的是大王子,要是要二王子統軍的話,就休想全師而退了。”
“哦?太後爲何這麽說?”索木吉雅問道。
“二王子性格莽撞,遠不及大王子謹慎,要他撤走是心有不甘的,”元琪兒說道:“要是再多耽擱些時日,明人援軍陸續開到并部署完畢的話,他想走恐怕也難了。”
“太後,”海力木這時開了口,“小人告退!”
“海力木,”元琪兒看着他道:“你之前是一直跟着我的,現在也要跟我生分了麽?”
“小人......”海力木垂下頭不敢看她。
“你去吧,”元琪兒輕歎一聲,“你我主仆一場,希望你今後好自爲之。”
看着海力木匆匆離去的背影,索木吉雅對她道:“太後,你不要怪他,其實他心裏還是向着您的。”
“我知道,”元琪兒眸子中帶着一絲複雜之
色,“他跟額爾圖都是太師配給我的手下,我現在跟太師不一心了,他也得避嫌才是,這樣會少些麻煩。”
“可是太後,您爲什麽跟太師之間的關系越來越遠了呢?”
“我也不想,這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元琪兒說出這話時臉上顯露一絲無奈,“是他把我推到孛兒隻斤家族這邊,而我的兒子也成爲了大汗,隻要他安心做他的太師,我與他之間就會安然無事,不然......”聲音一頓,沒再說下去。
“太後,”索木吉雅看看四下無人,便道:“大可敦曾找過我,要我勸您不要跟太師鬧得太僵,畢竟太師與您是父女。”
“額吉的意思我明白,”元琪兒卻搖了搖頭,“無論她如何勸,我與太師再回不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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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順衛幾乎成了一座空城,蒙古人每攻下一地,都沒有長期駐守的打算,将城中百姓和财物洗劫一空。
楊牧雲策馬駐足良久,方緩緩自大開的城門入了城。
城内一片蕭條,沒有被裹挾走的百姓寥寥無幾,他們目光呆滞的看着策馬而來的楊牧雲和林媚兒兩人。
“如果這裏不趕快派兵駐守的話,怕是就要落入女真人之手了。”林媚兒提醒他道。
“何止撫順衛,遼海衛與鐵嶺衛不也一樣麽?”楊牧雲歎道:“好在對面的建州衛被首陽大君看着,還不至于輕舉妄動。”
“那我們怎麽辦?”林媚兒擔憂得看看空蕩蕩的街道,“我們要在這裏住下麽?”
“嗯,”楊牧雲點點頭,“等到朝廷派兵過來,我們就可以走了。”
......
晚上,楊牧雲和林媚兒在撫順城最大的一棟房屋——撫順衛的都指揮使司衙門裏升起了一堆火。
林媚兒蜷縮着身子,靠在了楊牧雲身上。
“你冷嗎?”楊牧雲問道。
“挨着你就不冷了。”林媚兒淡淡一笑。
“讓你跟着我到處奔波,真是辛苦你了。”楊牧雲将一隻烤好的野雞遞至她嘴邊,“烤好了,吃吧!”這是他們在白日裏打的,隻有一隻。
林媚兒卻微搖螓首,“我不餓。”
“颠簸了一路,又怎會不餓?”楊牧雲道:“趕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你吃什麽?”
楊牧雲從包袱裏掏出一個饅頭,在她眼前晃了晃,“我有這個。”說着咬了一口。
“還是我吃幹糧吧。”林媚兒伸手欲奪,楊牧雲卻晃開了。
林媚兒目光轉向一邊,不去看那烤雞,“你不吃我也不吃。”
見她如此倔犟,楊牧雲歎了口氣,“那好吧,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可好?”
“嗯。”
......
兩人吃了半天,那隻烤雞還是剩下大半。
楊牧雲搖搖頭,“怎麽想做一個好人這麽難呢?”
林媚兒吃吃笑道:“我也是這麽覺得,難得做個好人你卻不給機會。”
“你呀,”楊牧雲苦笑,“真是枉費了我一番好心。”
林媚兒卻眨眨眼:“夫君既然這麽體諒我,就勉爲其難,把它吃掉算了。”
兩人推來讓去,正相持不下時,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響。
“有人來了。”兩人臉色均是一變。起身到門外看去,隻見幾個魁梧健碩的身影朝這裏走來。
“屋裏有火光,定是有人。”來人說的是女真話。
林媚兒握緊藏在袖子裏的精鋼峨嵋雙刺,卻被楊牧雲按住,“不要妄動,看看是什麽人?”
那幾個身影進了屋後,楊牧雲才發現一共是三人,當先是一位年約四十的漢子,寬額高鼻,目露精光,跟在他後面的是兩個二十左右的青年人,均生得虎背熊腰。他們身披獸皮,頭皮剃得發青,腦後垂着一根細細的辮子。
一看楊牧雲兩人,先是一愕,随即拱手道:“二位請了。”漢話說的極爲生硬。
楊牧雲拱手還禮,“三位,請坐!”
他們圍着火堆坐了下來。
一個年輕人從
身上背的包袱裏拿出幾個皮囊和幾塊幹肉,遞給那漢子和另一個年輕人。
那漢子卻把皮囊和幹肉拿到楊牧雲面前。
楊牧雲笑着推辭道:“我們已用過飯了,三位自便,不必客氣!”
“唔......”漢子不再多說,打開皮囊木塞,楊牧雲聞到一絲酒味,原來皮囊裏裝的是酒。
漢子喝了一口,看向楊牧雲,“二位是從哪裏來的?”
“蓋州,”楊牧雲道:“有親戚在撫順,特來投靠。”
漢子和兩個年輕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說道:“那你來的可真不巧了,這裏剛剛經曆過戰亂,你那親戚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擄走。”
“唔......”楊牧雲道:“反正也是來了,先打聽打聽再說。”目光看看他們問道:“你們是女真人?”
“我們是建州左衛的,”其中一個年輕人說道:“聽說蒙古人撤了,便過來看看。”
“造孽啊!”楊牧雲一聲長歎,“整個撫順城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我勸二位還是離開的好,”那漢子說道:“說不定蒙古人還會回來,到那時你們就走不成了。”
“真這樣的話?你們就不怕麽?”楊牧雲看着他們。
那兩個年輕人哈哈一笑,“我們既然來了,就不走了。”
那漢子瞪了他們一眼,轉向楊牧雲,“二位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楊牧雲搖搖頭,“我們跟三位一樣,也是不打算走的。”
那漢子臉色微微一變,“你們是朝廷派來的人?”
楊牧雲沒有回答,卻淡然一笑,“三位并非常人,應該不會隻是過來看看那麽簡單吧?”
“這撫順衛已經沒人了,”一個年輕人說道:“我們過來便是接收撫順衛的。”
“這話就不對了,”楊牧雲說道:“撫順衛雖經曆一場浩劫,但城池仍在,至于由誰駐守自有朝廷安排,三位既然是建州左衛的,就應該各守本分,怎麽說出這等話?”
“請問公子是......”那漢子問道。
“哦,敝人姓楊,名牧雲,官拜兵部右侍郎......”
“楊牧雲?你是楊牧雲?”三個女真人吃驚的看着他。
“正是,有何不妥麽?”
“你是那個兩次在光山大敗蒙古人,并活捉拜依兒的那個楊牧雲麽?”那漢子目光緊盯着他。
“嗯。”楊牧雲颔首道:“此事你們也聽說了?”
“唔......”那漢子目光朝四下裏掃去,見别無他人,方松了一口氣,“楊大人爲何孤身來此。”
“本官奉皇命巡邊,”楊牧雲道:“自然是要巡視到每一座邊堡。”
“可就你們兩人,楊大人就不怕麽?”那漢子道。
楊牧雲卻淡然一笑,“本官離開京師時就隻有兩人,如今大風大浪都經曆過了,有什麽好怕?”話音一轉,“說了這麽多,還不知三位的身份。”
那漢子遲疑了片刻道:“下官建州左衛指揮使佟善,這兩個是我兒子。”指着看起來年紀稍大的一個道:“他叫妥羅,是下官的長子。”目光轉向另一個,“他叫妥莫,是下官的次子。”
“幸會幸會!”楊牧雲抱了個羅圈揖。
“楊大人,聽說你把建州右衛的凡察和他幾千部下都拿下了,可是真的?”妥羅問道。
楊牧雲笑笑,算是默認。
“您爲什麽把他們都放了呢?”妥羅邊搖頭邊道,話語中帶着一絲惋惜。
“他們幾千人在塔魯木衛裏又吃又喝的,不放了他們難道要一直養着麽?”楊牧雲笑道:“我可養不起他們。”
“那您爲什麽不殺了他們呢?”妥莫問道。
“你希望我殺了他們?爲什麽?”
“小孩子的玩笑之語,楊大人不必當真,”佟善說道:“聽說楊大人威名,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見了......”
“讓你失望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