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麽?”楊牧雲笑着問道。
林媚兒微微搖頭,“别人上任,都是帶一大群幕僚和幫手,而你隻帶了我和文廣,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把這多事一個人辦了。”
楊牧雲笑了笑,沒有說話。
晚上,全子亮帶着下人過來送飯。
“楊大人,還不歇息麽?”全子亮笑着問道:“您可在這裏熬了三天三夜了,也得顧惜着些身體。”
“全先生說的對,”楊牧雲合上手中的書本說道:“曹總兵現在身子可好些了?”
“唔......沒有大礙,多謝楊大人關心家主。”
“那明日一早本官得去探望一下,”楊牧雲說道:“不知可方便麽?”
“方便,當然方便,”全子亮道:“楊大人若無别的事,在下告退。”
看着他忙不疊退出去的樣子,林媚兒嘟囔了一句,“我看呀,那位曹總兵的病壓根兒就是裝的。”
楊牧雲笑道:“看破不說破,有些事心裏知道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說出來呢?”
“我可不如你什麽都能憋到肚子裏,”林媚兒瞪了他一眼,“我要是你,現在就過去戳穿他。”
“所以夫人是當不了官的,”楊牧雲打開飯盒,将裏面的飯菜一一端出來,“夫人,過來吃飯,吃完了早些休息。”
“今晚你不徹夜翻這些書本了麽?”林媚兒驚訝的問道。
“再翻下去也沒什麽意思,”楊牧雲笑了笑道:“夫人陪着我也累了,今晚咱們一起睡!”
林媚兒俏臉一紅,啐了一口。
......
“楊大人......”一見楊牧雲進來,曹義忙掙紮着要從床上坐起,那樣子,簡直連起身下地的力氣都沒有了。
“曹總兵不可如此,”楊牧雲連忙上前扶住了他,“你身體不好,還是趕快躺下吧!”
曹義咳嗽幾聲,歎了口氣,“下官年事已高,身體越來越差了......”說着話音一轉,“聽說楊大人這幾日在藏書閣裏翻閱兵員花名冊,不知可忙得過來,是否讓下官派幾個人過去幫忙?”
“不必不必,”楊牧雲擺擺手說道:“本官該看的都已經看完了,現在應該去實地踏勘了。”
“這麽冊子楊大人幾天就翻閱完了麽?”曹義眼中露出驚異之色,“那麽下一步楊大人要先到何處去巡視呢?”
楊牧雲展開一張地圖,指着上面的一點說道:“遼海衛。”
“遼海衛?”曹義的臉色微微一變,遼海衛是整個遼東最北邊的一個衛所,周圍女真部落環繞,形勢極爲複雜。可謂是整個遼東最兇險的地方。
“怎麽?這裏有何不妥麽?”見他臉色變幻,楊牧雲問道。
“唔......楊大人還是換個地方吧?”曹義眼神閃爍,“那個地方,咳......”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好不容易緩口氣繼續說道:“下官已向朝廷上書,請撤遼海衛,那個地方楊大人就不用去了?”
“曹總兵何出此言呢?”楊牧雲眉頭微微皺起。
“楊大人不知,”曹義喘息着說道:“遼海衛強敵環伺,屢遭攻擊,已殘破不堪,起不到屏障遼東的作用......”
“這便是曹總兵的想法麽?”楊牧雲打斷他的話道:“你既爲遼東總兵,便守土有責,怎能因爲敵人強悍而随意棄之?”
“楊大人恕罪,本官也是沒辦法啊!”曹義大搖其頭,“原先遼東兵馬最盛時有二十三萬,自然可以充實各衛,使鞑子不敢小觑,可如今......”歎了口氣,“經朝廷多方抽調,整個遼東的兵馬已不足十萬,用起來捉襟見肘,放棄遼海衛,實不得已而爲之啊!”
“那現在遼海衛有多少人?”曹義掰着指頭說道:“依我大明軍例,一衛足額兵員是五千六百人,但以遼海衛的情勢,至少得一萬人,可是......”不住搖頭,“因爲處于鞑子各部的包圍之中,一年下來得打數百仗,将士們苦不堪言,因此多有逃亡,實際人數應該不足三
千。”
“不足三千?”楊牧雲驚道:“那爲何多派兵馬駐守呢?”
“糧草軍械運不過去啊!”曹義訴苦道:“遼海衛處于四戰之地,極易被包圍,因此糧草輸送極難。”
“那曹總兵爲何不對那些威脅遼海衛的鞑子部落進行讨伐呢?”楊牧雲問道。
“那些鞑子狡猾得很,”曹義說道:“大軍一到,他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大軍一撤,他們就又回來四處劫掠。”
“有這等事?”楊牧雲蹙起額頭,“莫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想起曹義麾下兵将有不少是蒙古人和女真人,也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下官也是沒有辦法,”曹義歎道:“因爲兵源不足,下官就補充了一些蒙古人和女真人,俗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我實在沒辦法啊!不棄遼海衛,整個遼東都會被拖垮的。至于增兵守衛,也不可行,整個遼東就這麽多兵馬,處處要防守,不能都填到遼海衛去。”
楊牧雲深吸一口氣,“曹總兵,本官剛自京城到這兒,你便要棄土,這不是打皇上臉麽?你就不怕皇上怪罪?”
“難道楊大人有什麽辦法?”曹義擡眼看了看他。
“你我身爲朝廷命官,得竭忠爲皇上辦事,這棄地一說,再也休提。”楊牧雲的話語中帶着教訓的意味。
曹義劇烈咳嗽幾聲,“那一切就有勞楊大人了,唉......下官這身子是不成了,這就準備給皇上上書,告老還鄉算了。”
“曹總兵不必多想,”楊牧雲勸道:“你好好将養身體,我去那裏看看再行定奪。”
“那楊大人準備帶多少人去?”曹義問道。
“如果可以,本官準備帶一衛兵馬前去。”
曹義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廣甯重鎮,也需要防守,抽調一衛兵馬怕是不妥......這樣吧,我讓焦禮帶一支千人的騎兵護送大人前去,如何?”
“焦将軍是曹總兵的左膀右臂,輕易動用不得,”楊牧雲說道:“他還是留在廣甯輔佐曹總兵吧!那支千人的騎兵隊由本官帶着就行了。”
“這......那好吧,”曹義歎道:“楊大人一路上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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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兵部衙門。
“牧雲現在應該到廣甯了吧?”内衙之中,于謙看着地圖眼露憂色。
“據錦衣衛的飛鴿來報,他現已在廣甯城中。”朱骥在旁說道。
“皇上派他去遼東,隐隐有發配的意思,”于謙歎了口氣,“堂堂兵部侍郎離京,不讓其帶任何兵馬與僚屬,身邊隻有幾個随從,去到那裏不是任人擺布麽?”
“那個曹總兵與嶽父大人有舊麽?”朱骥道。
“以前救羅亨信時見過一面,談不上有什麽交情,”于謙道:“現在皇上大力扶植五軍都督府,以分兵部之權,恐怕那個曹義早就不将兵部放在眼裏了。”
“可牧雲畢竟是兵部侍郎,”朱骥說道:“曹義再怎麽跋扈,也不能公然對牧雲不敬。”
“那是當然,官場上的規矩還是要講的,”于謙道:“隻要牧雲放低姿态,對遼東的事不管不問,是能夠與曹義和平相處的。”
“那嶽父大人以爲會如您所想麽?”
“難!”于謙搖搖頭道:“要真這樣,楊牧雲也就不是楊牧雲了。”沉吟片刻,“對了,遼東可有你的心腹之人?”
“嶽父大人是想要暗中助他麽?”
“他畢竟年輕有爲,老夫不想讓他就此湮沒無聞了。”
“嶽父大人放心,”朱骥微微笑道:“小婿已有布置。”
“那就好,”于謙點點頭,“記住,做事要不留痕迹,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煩了。”
“嶽父大人是擔心成敬?”
“嗯,”于謙歎道:“皇上喜任用閹宦,非朝廷之福啊!”
朱骥冷笑,“以前太上皇專倚王振,如今聖上偏信成敬,真......”
“閉嘴!”于謙打斷他的話道:“皇上的事也是你可以議論的麽?要是被宵小之徒所趁,到時沒人能
救得了你。”
“大不了這個錦衣衛副指揮使小婿不幹了,”朱骥忿忿的道:“皇上聽從了懿貴妃之言,不知從哪裏請來了一個姓高的牛鼻子老道,整天在宮裏面神神叨叨,裝神弄鬼......”
“哦?”于謙眉頭一緊,“皇上請道士來做什麽?”
“還不是煉丹藥,以求長生不老,”朱骥哂道:“從古至今,不知多少帝王沉迷于此,也不見哪個能活過百歲的。”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最近這幾天,”朱骥說道:“我真懷疑那道士的來路,想要去查一查,可盧指揮使警告我不要多事。”
“你懷疑那道士是邪教亂黨?”
“嗯,”朱骥點頭道:“那道士看起來是會功夫的,要是對皇上不利的話,就糟了。”
“這事還有誰知道?”
“小婿如今就告訴了嶽父大人一人,朝中其他人應該都不知道。”
“那好,”于謙想了想說道:“那個道士的底細你要小心查探,萬不可讓人知道,至于皇上那裏,要多加派人手。”
“小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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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伸展了一下身子,覺得神清氣爽,渾身的不适已完全沒有了。
“皇上今天看起來精神不錯。”李惜兒看着他笑着說道。
“那是你引薦的那位高法師的功勞,”朱祁钰笑道:“他給朕煉了一種丹藥,朕服了下去之後便覺得渾身舒适,精氣完足......”
“那皇上今晚還去乾清宮批改奏章麽?”李惜兒眨眨眼。
“不去了,”朱祁钰搖搖頭,“今晚朕要陪愛妃好好快活快活。”
李惜兒吃吃一笑,“皇上的精神才剛好些,便從此君王不早朝了麽?皇上想快活,臣妾就得擔罵名了。”
“這話怎麽說?”
“皇上還是以國事爲重的好,要是整日留在臣妾身邊,被朝中禦史知道了奏上一本,臣妾可就成了迷惑皇上的妖妃了。”
“朕看哪個敢亂說,”朱祁钰闆起臉道:“朕整日裏操心的國事還少麽?就不得片刻閑暇?今晚朕就偏偏留在這長甯宮不走了。”
“那臣妾給皇上更衣。”
“嗯......”朱祁钰伸開雙臂,緩緩閉上眼睛。
“皇上,”李惜兒一邊爲他解下玉帶龍袍,一邊問道:“那位高法師您準備如何安置,待在宮裏總是不妥。”
朱祁钰沉吟片刻,“朕會爲他修一座道觀......在這之前,就先讓他住在白雲觀吧!愛妃覺得如何?”
“皇上金口玉言,高法師必然感激涕零。”
朱祁钰微微一笑,“隻要他爲朕好生煉丹,朕還會有重賞。”
“臣妾真的挺羨慕皇上......”李惜兒輕歎一聲,欲言又止。
“愛妃爲何歎氣?”
“臣妾是怕皇上真的長生不老的話,臣妾就沒辦法陪皇上一生一世了。”
朱祁钰聽了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她的下巴,“愛妃放心,朕會讓那位高法師每次多煉一顆仙丹,你與朕一同服用,從此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臣妾多謝皇上。”李惜兒話還未說完就蓦然驚呼一聲,原來她整個人已被朱祁钰攔腰抱起。
“愛妃要謝朕的話,今晚就好好服侍朕吧!”朱祁钰笑着将李惜兒抱進寝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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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土飛揚,一支千人規模的騎兵隊伍馳騁在遼東大地上。
林媚兒策馬行至最前,與一名頂盔掼甲的将領并肩而馳。
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河,那名将領指着那條大河說道:“這便是遼河了,過了遼河轉向東北,隻兩日便可到遼海衛。”
楊牧雲手搭涼棚凝視了一會兒,一揚馬鞭說道:“便在這裏休息一下,待過了河再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