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趁機救了羅亨信所部向南而去。
天亮後,毛勝所部也趕了趕了過來和于謙彙合。
微曦的晨光中,羅亨信看着身後絡繹不絕而散亂不整又渾身帶傷的部下們,艱難而又緩慢地蠕動在的黎明的草原上。沒有馬騎的将士拄着拐杖,騎馬的趴在馬上,有的一匹馬上馱着兩三個傷兵,個個是淤滿醬色的甲胄,褴褛飛揚的破衣,頭盔掉了,包裹在額頭淤血大布中散亂飄飛的長發,馬腹後面還有拖在地上的木架上不斷呻吟的重傷号。
看到這一幕,羅亨信有若石化,心情低落久久不語。
于謙顧不得安慰這位羅大人,不斷詢問往來探馬也先大軍的動向。
在得知也先大軍并未追來,這才松了一口氣。曹義隻帶來兩萬遼東騎兵,其中還包括了五千女真人,要是也先知道虛實後狂追猛打,那麽結局真的難以預料。
“大人,”曹義對于謙說道:“前面就是大沙窩了,羅大人麾下将士多帶傷,怕是很難走出去,不如往東,沿大淩河經錦州、甯遠入山海關。”
“曹總兵所說不失穩妥,”于謙說道:“可這樣一來,路程就遠了一倍以上,這些傷兵中有很多人恐怕捱不到回到關内那一刻了。”
“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依本官之意還是走大沙窩至答魯城,”于謙沉吟片刻說道:“大沙窩雖然是沙碛之地,但強行軍一日還是能走出去的。這樣便可以在答魯城稍稍修整一下。”
“可答魯城早已被廢棄,就算到了那裏也沒有給養供應啊!”曹義皺了皺眉。
“但那裏城廓還在,”于謙說道:“萬一也先揮兵追來,我軍還可以依靠那裏抵禦一下。”
“唔......大人說的有道理,”曹義想了想,“下官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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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們說有一支明軍突然殺了出來,把羅亨信給救走了?”也先聽了蔔兒塔和拜依爾的禀報,有點兒訝異的道。
“這支明軍骁勇異常,”蔔兒塔說道:“他們中間還有不少女真人的騎兵,在夜色裏突然沖殺出來,屬下猝不及防,所以沒能抵擋得住。”
“女真人?”也先目光一閃,“他們竟然站在明人那一邊與本太師作對?釋加奴和愛新覺羅凡察的膽子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大了?”
“大哥,”伯顔帖木兒在旁說道:“這幫女真蠻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我這就帶着勇士們去将他們掃平。”
“不急,”也先擺擺手,繼續問蔔兒塔和拜依爾,“這支明軍有多少人?”
“黑夜裏數不清,”拜依爾說道:“總之大概有好幾萬人。”
“總之?大概?”也先哼了一聲,“見了女真蠻子,你們的腦子都灌進牛油了嗎?還數都不大會數了?”
兩人吓得垂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出。
“父王,”阿失帖木兒道:“我率勇士們追上去,一定将他們全數殲滅。”
“不,”也先微微搖頭,“戰機已失,他們已全然有了防備,再打下去,我們已很難沾到便宜了。”頓了頓,“
要明人知道我們的厲害就已足夠,草原不是他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我們現在主要應該對付的是阿噶多爾濟。”
“他?”阿失帖木兒冷笑一聲,“這個繡花枕頭濟得甚事?值得父王去對付嗎?”
“可他是黃金家族的成員,”也先說道:“如果脫脫不花不在,他是有資格繼承大汗的位子。我們再怎麽不服,也得表面上聽從他的号令。”
“那大哥準備怎麽對付他呢?”伯顔帖木兒問道。
“脫脫不花現在都沒有消息,應該是兇多吉少了,”也先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真可惜了烏蘭圖雅,我的好女兒,竟然......”哽咽一聲,沒再說下去。
阿失帖木兒恨恨道:“要是讓我抓到脫脫不花,一定砍他十七八刀,爲大姐報仇!”
“這個仇一定是要報的,但卻不是現在,”也先向一旁的元興裕問道:“馬可古兒吉思現在可還好?”
馬可古兒吉思是烏蘭圖雅跟脫脫不花生的兒子,因爲脫脫不花并不喜歡烏蘭圖雅,所以也不大待見這個兒子。烏蘭圖雅死在脫脫不花刀下後,她的婢女查蘇娜怕大汗禍及幼子,便連夜帶着馬可古兒吉思出逃,找到也先後,把發生的事全部禀告給了他。
也先聽說失去愛女,心情沉痛,但也堅定了除去孛兒隻斤家族的決心。
“他......”元興裕猶豫了片刻說道:“他還不知道大姐已死的事,隻是每天哭着嚷着要額吉。”
“我可憐的外孫兒,”也先歎了口氣,“他會長大,然後變得堅強起來。”
“父王難道是想讓他繼承脫脫不花的大汗之位?”
“不可以嗎?”也先目光一轉,“他是大汗之子,繼承大汗之位天經地義。”
“可是脫脫不花與兀良哈沙不丹之女也有一個兒子,叫脫古思猛可......”
“沙不丹敢與本太師争鋒嗎?”也先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我女兒是大可敦,他的兒子理所當然是大汗的繼承人,他沙不丹要是敢有異議,本太師就先拿它兀良哈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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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越過大沙窩,來到答魯城時,見也先的騎兵沒有追來,驚魂略定,但依然不敢耽擱,隻在答魯城修整了半日便繼續南行。連着行軍兩日便到了白馬關關口。
看着自己帶出關的四萬将士回來不過萬餘,羅亨信心中愈發沉痛,本來察哈爾一戰大勝脫脫不花,大功在手,全軍将士意氣風發。可後來賽罕山遭伏,大明北征軍慘敗,要不是于謙和遼東總兵曹義及時率軍接應,恐怕自己就要全軍覆滅在那裏,薊州鎮總兵潘勇,山海關總兵蔣進先後戰死,士卒折損兩萬餘人,再加上一路南行,不斷又重傷士兵倒斃在路旁,讓人不忍卒睹。
看着将士們陸續入關,羅亨信呆呆騎在馬上頓足不前。
“羅大人,”于謙過來說道:“你怎麽還不入關呢?”
羅亨信長歎一聲,“老夫沒臉面對将士們,也沒臉再去面對皇上,便在此了卻殘生吧!”
“羅大人千萬不要這樣想,”于謙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要過于自責,何況你之前還大敗過脫脫不花,功過相抵,皇上也不會治你罪的。”
“可老夫無顔以對枉死的将士們,”羅亨信眼中泛起淚花,“他們本不該死在賽罕山,都怪老夫剛
愎自用,在接到警示後,依然還走賽罕山這條路......”
于謙心中暗歎,自己也不明白當時羅亨信爲何執意如此,現在後悔卻已晚了。兩萬将士就這樣葬送在了主帥的一意孤行上,可悲可歎!
比起羅亨信心中的悲怆,石亨和毛勝的心情較爲複雜。四支北征的兵馬,就他們兩支還剩下不到一半,另外兩支基本打光,就連他們都主将潘勇和蔣進也都戰死了。
“這羅老兒真該殺,”毛勝手下的魏千總咬牙切齒的說道:“明明有人示警賽罕山有鞑子埋伏,他卻還将弟兄們帶入絕境,不怕枉死的人化作厲鬼找他索命嗎?”
“皇上會處置他的,”毛勝眼中斂去怒火,淡淡道:“言官禦史們參上幾本都會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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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紫禁城乾清宮西暖閣。
“這羅亨信真該殺!”朱祁钰将一杯茶盞狠狠的摔在地上,“明明錦衣衛已向通告鞑子埋伏的消息,他卻仍率性妄爲,視我大明将士的生命如兒戲......”
見皇帝大發雷霆,小太監們戰戰兢兢的收拾好地上打碎的茶盞退了出去。
“皇上息怒,”成敬上前勸道:“還好于大人和曹總兵接應的及時,才使我軍免遭全軍覆沒之厄。”
朱祁钰氣呼呼的說道:“羅亨信已七十多了吧?老邁昏聩,朕幹脆讓他緻仕回家算了。”
“皇上,處置一個羅亨信容易,”成敬說道:“如何消除塞北邊患才是當務之急啊!”
“嗯......”朱祁钰氣消了一些,“朕不是幫阿噶多爾濟清除了脫脫不花嗎?你這就派人到漠北去見他,要他信守對朕的承諾,與朕共同發兵攻打也先。”
“皇上,這恐怕他不容易答應。”
“怎麽?阿噶多爾濟想要過河拆橋嗎?”朱祁钰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朕幫了他,他卻要負朕?”
“皇上,您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成敬替他分析道:“阿噶多爾濟是有資格成爲大汗不假,可脫脫不花也是有子嗣的,雖然尚且年幼,但也不乏有人支持。”說到這裏放緩了語氣,“阿噶多爾濟的汗位得得到草原各部的支持和承認才行,不然地位不穩,随時有傾覆的危險,如何還能爲皇上所用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朱祁钰颔首道:“那現在該怎麽辦?”
“當然是得先幫助他鞏固好自己的地位,”成敬道:“所以我大明對他的支持至關重要。皇上應派一有威望的人挾皇上的聖旨去漠北,當着草原各部首領的面宣讀聖旨,承認阿噶多爾濟爲脫脫不花的繼承人。這樣他就會得到更多的支持而成爲名副其實的大汗,而皇上也會多一有力臂助。”
朱祁钰沉吟良久,方道:“可我大明剛與脫脫不花交戰過并大勝之,他們會接納朕派出的使節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成敬說道:“草原各部之間相互攻伐,彼此視若仇雠,可還不是擁護一個大汗,我大明打敗脫脫不花并承認阿噶多爾濟的地位再正常不過,皇上不必多慮。”
“嗯,”朱祁钰點點頭,“那朕派誰出使鞑靼呢?”
“按道理說于謙于大人最合适......”
“不成,”朱祁钰斷然道:“朝中能經略并運籌兵事的就隻有于卿一人,他若去了,朕将倚靠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