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勒、索諾布、忽兒赤見勢不妙,再加上脫脫不花不知所蹤,無心戀戰,遂下令部下們撤離戰場。
但是很多蒙軍騎兵撤不下來了,敗退迅速成爲潰散,并一發而不可收拾。
明軍騎兵四處追殺,直至天亮。
是役,明軍共斬殺蒙軍一萬多人,自身傷亡不到六千,可謂大獲全勝。
但令羅亨信遺憾的是,沒能捕獲和斬殺蒙古大汗脫脫不花,他又指揮明軍在草原上到處搜尋了幾日,仍一無所獲,軍隊的給養卻漸漸耗盡了。不得已,隻得下令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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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驕陽似火,素月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喉嚨裏直冒火,兩眼發黑,她已經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喝到一滴水了。
自打與斡剌特人打了一仗,便與石彪、朱儀等人失散了,她受了傷,遇到一個草原小部落,便在這小部落裏養傷。養好傷後,打聽到也先率領斡剌特各部已經西行,小姑娘性子堅韌,便一個人向西行去。
這樣邊走邊打聽,不知怎麽就誤入到一片沙漠中。素月雖自小和周夢楠走南闖北,但從未見過沙漠,也不知沙漠的可怕。她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走了好幾天都沒走出來,身上帶的水和食物都耗光了。
在沙漠中沒有水是最緻命的,素月已經舉步維艱。
“我不能倒在這裏,”她默默念叨着,“我答應過小姐,一定要把姑爺救回來的。”一想到楊牧雲,她心底便升起一絲甜蜜的感覺,她和周夢楠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極爲融洽。後來小姐嫁人了,她也成了陪嫁丫鬟。還記得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哭了整整一個晚上,她怎麽勸也勸不住,倒是夫人過來對小姐說了一句,“你難道想被選入宮中一輩子終老嗎?”就這一句話,小姐立刻不哭了。之後,她跟小姐一起過門到了新姑爺家。新姑爺家在湖州郊外的楊家埠,雖比不上周家家大業大,但也是較爲殷實。新姑爺知書達禮,是個讀書人,剛剛中了秀才,跟小姐同年,都是十五歲。新婚的那個晚上,新姑爺竟然溜出新房,天亮才回來。看來新姑爺跟小姐一樣,都不滿意這個婚事。兩人成親沒幾日,姑爺便有了官職,離開了湖州,與小姐便很少在一起了。之後姑爺輾轉南都、淮安、苗界、開封等多地,身邊有了很多女人,特别是一個叫紫蘇的女子,是南都第一美人,比小姐還漂亮,她出身南都第一青樓國色館。她感到很不忿,小姐怎能跟一風塵女子同在一屋檐下呢?小姐卻毫不在意,對姑爺收的每一個女人都以禮相待,使她感歎小姐的心胸真非常人。或許這就是一個大家之婦應有的氣度吧?素月自歎做不到。
她這輩子是不可能離開小姐,遲早會被姑爺收了房的。因此小姐的丈夫也是她的男人,雖然姑爺從來沒碰過她。
她頭腦漸漸發昏,便伸手抹了一下額頭。沒有汗水,皮膚幹得連一滴汗也滲不出來了。
“姑爺,你一定要保佑素月,”她心裏暗暗祈求,“小姐已經有了身孕,不能失去姑爺你啊!”
她的腳步一步步的向前挪着,忽然眸子一亮,不遠處的前方出現了一個湖泊。
她不由精神大振,提起身上僅有的氣力,向着那湖泊跑去。
可是跑到近前的時候,湖泊卻消失了。
“怎麽會這樣?”她茫然四顧,實在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湖泊怎麽會就消失了,難道是老天爺給她開的玩笑?
她不知道這是沙漠裏經常會出現的一副幻象,叫做海市蜃樓。
本來已精力耗盡的她在失望之餘,再也撐持不住,頭一暈,便倒了下去。
一個駝隊路過這裏時,發現了奄奄一息的素月,一個頭纏白色包巾、留着長胡須的長者跳下駱駝,把手伸到素月的鼻端下,發現還有氣息,便讓人将他抱上駱駝,爾後繼續前行......
素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小姐姑爺乘着一艘船漂泊在
大海上,船在浪濤中一上一下,晃動得很厲害。忽然,一個大浪打來,站在船頭的姑爺站立不穩,被浪濤卷入了海中。小姐哭喊着想要去拉住他,可姑爺早就被海浪卷得無影無蹤了。
她不忍看到小姐哭泣,便跳入海中去救姑爺。但是,她雖武功不錯,卻水性不太好,“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後,便迅速向海底沉去......
“不行,我不能死!”她大叫一聲,忽然覺得眼前陽光分外刺眼。這才發現自己趴在駝峰上,随着駱駝的步伐而一搖一晃。
“原來我剛才是在做夢......”素月揉了揉眼睛。
“姑娘,你醒了。”一個和藹的蒼老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
素月凝目看去,隻見說話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長袍、頭纏白色包巾的長者,他颔下一叢花白胡子,褐色的眼珠,鼻梁有點兒高,一看就是來自異域的人士。他身後是長長的一支駝隊,駝隊裏的人都跟他一般打扮。
“難道是一支行走西域的商旅?”素月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您是......”
老者微微一笑,“老夫叫賽義德,見姑娘倒在沙漠裏,便将你帶上,真主保佑,你總算醒了。”
素月撐起身子道:“多謝老丈搭救!”
老者笑道:“姑娘客氣了,這應該真主的指示,指引着他的信徒去拯救一個瀕死的人,這個人就是姑娘你。”
素月不知道老者說的真主是誰,而且老者的漢話說的很生硬,她聽得半懂不懂。
“對了,姑娘,你怎麽一個人在沙漠裏行走?這太危險了!”
“我在找我家姑爺,走着走着不知怎麽就走到沙漠裏了......”
“哦,姑娘原來是在找人,”賽義德說道:“不知你姑爺叫什麽名字,能說給老夫聽聽嗎?說不定老夫知道他是誰。”
“他叫楊牧雲,”素月說道:“老丈可聽說過?”
賽義德沉默了下來,“姑娘說的可是在大明京師爲官的楊牧雲?”
“對,正是他,”素月喜道:“老丈莫非知道姑爺在哪裏?”
賽義德搖搖頭,“老夫隻是跟他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素月心一沉。
“楊大人在京師爲官,姑娘如何找到這西域的沙漠中來了?”賽義德問道。
“我家姑爺他......”剛吐出幾個字素月便閉口不語。
“姑娘要是有難言之隐那就不用說了。”
“賽義德老丈,您是如何與我家姑爺相識的?”素月反問。
賽義德呵呵一笑,“那時老夫是作爲察合台汗也先不花的使者去大明通商的,有緣認識了楊大人。楊大人現在怎麽樣了,是來到西域了嗎?”
“他......他抛棄了我家小姐,”素月咬了咬嘴唇,“小姐讓我找他回來。”
“唔,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素月鼻子一酸,抽泣了幾聲說道:“姑爺在外有了其她女人,所以丢下小姐走了。”
“哦,”賽義德捋着胡須說道:“老夫不太清楚你們漢人的習俗,但對于我們信仰真主的子民來說,按照古蘭經上的要求,一個穆斯林男人是可以娶四個妻子的......不過,如果不能公平的對待她們,就隻能娶一個妻子。”
“什麽真主假主,全是鬼話連篇,”素月心中暗道:“還規定男人可以娶四個妻子,并公平的對待她們,真無異于癡人說夢!”轉開話題道:“賽義德老丈,你這是準備去哪裏?”
“别失八裏。”
“那是什麽地方?”
“呃,那是蒙古斡剌特部在天山北麓的駐地,”賽義德說道:“西域的很多商人都去那裏交易。”
“斡剌特部的駐地?姑爺一定在那裏。”素月眸子一亮,“賽義德老丈,你能帶我去那裏嗎?”
“那裏路途遙遠,得先穿過沙漠到土
魯番,再越過終年積雪的天山。你一個姑娘家,怕是吃不了這個苦。”
“我不怕吃苦的,賽義德老丈,”素月懇求他道:“您就帶我去那裏吧?”
賽義德拗不過她,隻得說道:“姑娘既然執意如此,那就留下。不過......”看看她道:“這身衣服你必須換了,穿上我們穆斯林女人的衣服,并遮住面孔,你願意嗎?”
“我願意,”素月說道:“隻要賽義德老丈您答應帶上我,我願意聽你的話。”心裏卻說:“爲什麽穆斯林女子要遮住臉孔呢?難道她們一個個都長得很難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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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匹快馬在茫茫草原上漫無目的的狂奔。
當先一人是蘇布裏,而脫脫不花趴在他的身後,其餘幾人是脫脫不花的貼身護衛。
前方遠處出現了一片樹林,蘇布裏心中一喜,策馬向樹林奔去。
幾個人縱馬鑽入樹林裏。
蘇布裏見無人追來,心中稍安,吩咐那幾名護衛,“你們守在林外,看見有人過來就立即示警!”
那幾名護衛應了,抽出弓箭躲在樹後警惕的盯着外面。
蘇布裏帶着脫脫不花來到一塊林間平地止住馬步。他先滑下馬背,然後轉身去扶脫脫不花下馬,剛托住大汗的後背,卻摸了一手鮮血。
蘇布裏大驚,叫了一聲,“大汗!”
脫脫不花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嘴唇張了張,喉嚨裏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
蘇布裏這才發現他的後背插着一支明軍制式的羽箭,深入肉裏。頓時大驚失色,便要去拔那支羽箭。
“我忠心的蘇布裏,”脫脫不花強睜開一條縫,用盡全身力氣說道:“千萬不要拔它,我......我快不行了,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是,大汗。”蘇布裏眼含熱淚道。
脫脫不花喘了口氣,“在這世上,很多人都想置本汗于死地,也先、明人皇帝、還有其他黃金家族旁系首領......但令本汗想不到的是,最終害死本汗的竟然是本汗的親弟弟阿噶多爾濟。”
“大濟農?”蘇布裏驚道:“大汗怎麽會認爲是他?”
“知道我回軍行蹤的隻有他,”脫脫不花眼中閃過一絲怨恨,“明軍恰到好處的出現在汗廷駐地伏擊本汗,一定是他勾結明人,把明軍引過來的。”
“可大濟農爲何要這樣做?”
“爲了登上大汗的寶座,”脫脫不花道:“原來之前對我的恭順都是他裝出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我死......咳咳......”一口氣喘不過來,咳嗽不止。
“大汗,您歇一會兒再說。”蘇布裏不忍,勸道。
“來不及了,”脫脫不花微微搖頭,“有些話不說出來就再沒機會了......”瞥了他一眼,“我忠心的蘇布裏,你一定要爲我報仇。”
“是,大汗。”蘇布裏握緊拳頭說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手刃害死大汗的人。”
“不,我忠心的蘇布裏,你不能蠻幹。”脫脫不花擡起幾根手指晃了晃。
蘇布裏會意,俯下身子将耳朵貼近脫脫不花嘴邊。
這位生命垂危的大汗嘴唇動了一陣,然後兩眼失神的看着蘇布裏道:“你都聽清楚了?”
“嗯!”蘇布裏使勁點了點頭,“大汗交待的事情,我就是拼死也要辦到!”
脫脫不花嘴角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爾後頭一歪,就此氣絕!
“大汗......”蘇布裏痛徹心肺的叫聲驚起林中無數驚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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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大捷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正身在薊州鎮的于謙那裏。
這位曾經挽救了大明朝的一代名臣臉上更形憂色,對着地圖喃喃說道:“羅用實立功心切,隻奸滅萬把鞑子就渲染成漠北空前大捷,怕是被人利用,爲他人做了嫁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