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勝渾身熱血沸騰,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大喊:“弟兄們,鞑子頂不住了,殺啊!”
“佩德羅,”林媚兒沖他喊道:“讓神機營的弟兄們散開,向城下轟擊!”
“是,我尊敬的夫人,”佩德羅在戰陣中仍不忘潇灑的垂首施了一個撫胸禮,“迪維戴德維,佛瑞——”一聲号令後,幾百名神機營士兵分散開來,倚着城垛口端起火铳朝下。
“砰砰——”一陣轟鳴聲響過,抓着繩梯向上爬的斡剌特人紛紛仰面栽了下去。
神機營士兵雖然隻有幾百人,四百杆新式火铳,可發揮出了巨大的影響,使得戰事勝利的天平迅速朝着明軍一方傾斜。
也先麾下的斡剌特士兵并非沒有見識過火器,可如此殺傷力的火器還是第一次碰到。一向骁勇善戰的斡剌特人的士氣瞬間崩潰了,紛紛退了下來。無論他們的将領如何約束都不能扭轉頹勢。
伯顔帖木兒遠遠的見到這一切,雖然氣急,但也隻得命人收攏潰兵,伺機再戰。
......
宣府暫時守住了,毛勝不敢大意,趁這個機會趕緊整頓兵馬,重新布置防務。
“毛千總,”林媚兒對他道:“我現在想要離開這裏,請你命人把城門打開一條縫,好讓我出城。”
“夫人,”毛勝一驚,連忙說道:“鞑子雖然敗退,但沒有傷元氣,他們随時會再次發動進攻的,您出去太危險了。”
“可大人他更危險,”林媚兒咬着嘴唇,“鞑子肆無忌憚的發動進攻,說明他們已經翻了臉将大人扣下了,我不能眼看他身陷危險而不管。”
“可是......”
“毛千總,你不必再說了,”林媚兒道:“趕快打開城門,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您一個人太危險了,”毛勝勸道:“外面都是鞑子兵,您雖然武功高強,但畢竟抵不過他們人多......”
“毛千總,我現在隻問你一句,開不開城門?”林媚兒打斷他的話厲聲道。
“您就是殺了我,也不敢讓您孤身赴險。”毛勝不敢看她的目光,但說的斬釘截鐵。
“很好!”林媚兒哼了一聲,轉身跳下了城頭。
“夫人......”毛勝大驚,卻救之不及。
在一片驚呼聲中,衆目睽睽之下,卻見林媚兒如一隻大鳥般飛身而下,大約落了丈餘,她腳尖在城牆上一點,卸去了急墜之力,空中一個旋轉,又下落丈餘,手掌一拍牆磚,淩空一個翻躍,輕輕巧巧的落了地,身姿優美之極。
直把城頭上的一衆大明将士看呆了。
“尊敬的夫人,”佩德羅在城頭大聲喊了一句,“我這裏有件東西送給你。”說着将一物擲了下去。
林媚兒伸手接住。
“謝了。”說完她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城下。
“楊大人的這位夫人真是好本事,”一名将領贊道:“要是我能娶到這樣的奇女子,真是一輩子也無憾了。”
“魏千戶,”毛勝瞪了他一眼,“這話要是被楊大人聽到了,小心他掌你的嘴。”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那名将領嘿嘿笑道:“楊大人身邊的奇人異士還真多,”瞥了一眼佩德羅,“要不是這個夷人帶着他的火铳隊及時趕到,說不定此時已經城陷了。夷人的火铳竟然厲害如斯,真讓人想不到。”
“行了,不要再多說了,”毛勝望了一眼遠處,“說不定鞑子還會再發動一次更大的攻勢,你我要多打起精神,總不能讓那個夷人搶了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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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兒嶺上,也先凝視着西南方向,而楊牧雲遠遠站在一邊,面色凝重。
忽然,一名斡剌特人跑上來徑直到也先身後跪下,用蒙古語
說了一大通話。
也先轉過身來,深深皺起了眉頭,聽他講述完後,便交待了幾句。那斡剌特人匆匆退下了。
也先的目光朝楊牧雲望來,“你在想他對我說了些什麽?是不是?”
楊牧雲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我的部下第一次攻打宣府失利,你很高興?”也先盯着他道。
楊牧雲一斂笑意,正色道:“在我來這裏之前就已布置好了一切,太師覺得把我扣在這裏便能很快拿下宣府,這個算盤打錯了。”
“哦?”也先的眉峰微微挑動了一下。
“從兩日前的晚上到今天,太師攻打宣府已失利了兩次,”楊牧雲道:“難道還想再試第三次嗎?”
“你以爲你帶的那幾千人還能挺過幾次?”也先眯起眼,“我麾下數萬大軍一定會踏平宣府!”最後這句話語氣很重。
“或許吧,”楊牧雲的面色很是平靜,“在下不敢說一定能夠守住宣府,但會讓太師付出極大的代價!太師準備用多少條人命來換取宣府呢?”
也先眼中閃過一道厲色,“本太師若把你押到宣府城下呢?”
“你以爲我會讓他們打開城門麽?”
“若是不能,本太師會讓你死在城下!”也先厲聲道。
楊牧雲笑了,“好啊!我正有話想要對守城的将士們講!”
“什麽話?”
“我會讓他們堅守下去,每個人至少要手刃十個敵人!”
“你不怕死?”
“怕,當然怕,”楊牧雲昂起頭,悠悠道:“不過我若從了太師,便是自絕于父母之邦,如果那樣的話,還不如死了算了。”
也先眼中升騰起兩團火焰,面孔因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
楊牧雲倒是一副輕松無畏的樣子,“太師也不必激動,宣府不過我大明一座軍鎮,就算拿下它也不會撼動我大明根基,可太師手下的勇士要是死了,就再不會複生。”
“你想說什麽?”
“在下不過是提醒太師,眼前的買賣很不劃算,還是及早收手的好,”楊牧雲緩緩說道:“攻取宣府的最好時機已過,現在就隻剩下死磕了,太師往這裏填的人命多了,隻會便宜了别人,不是嗎?”
也先咬着牙盯了他一會兒,忽然大笑,“很好,琪琪格能夠看上你,是有她的道理。”頓了頓,“本太師不會殺你,也不會放了你,我要讓你知道,做你們大明朝的忠臣,是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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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會親自率領你們攻城!”伯顔帖木兒面對部下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慷慨激昂的說道:“如果不能攻進宣府,我會和你們一起死在那裏。”
在場所有人聽得熱血沸騰,有人高呼,“跟随三王爺拿下宣府,殺光那些明人!”
“對!殺光他們!”全部的斡剌特人都開始咆哮,聲音能夠傳出數裏之遙。
伯顔帖木兒一揮手中的刀,大叫一聲,“出發!”
這時一騎飛奔而來,疾沖至伯顔帖木兒面前一勒馬缰拱手道:“三王爺,太師有命,讓您收兵!”
“什麽?”伯顔帖木兒瞪圓了眼珠子,“你再說一遍!”
“太師有命,讓您收兵!”
“啪——”伯顔帖木兒刀背重重一拍馬首,激得馬兒一陣嘶鳴,“他不是讓我務必拿下宣府麽?怎會讓我收兵?”
“回三王爺,”那人道:“太師的命令改了,讓您務必遵從!”
“宣府旦夕可下,現在收兵......那前邊戰死勇士的性命不白丢了嗎?”伯顔帖木兒喘着粗氣道。
那人闆起臉道:“三王爺,難道你要不遵太師号令嗎?太師有言,不遵号令者斬!”
伯顔帖木兒目視遠處宣府的城牆,從牙齒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撤,都給老子撤!”
“三王爺,不攻打宣府了嗎?”他身邊的一衆手下不解。
“這是太師的命令!”伯顔帖木兒咆哮道:“撤,不撤者斬,誰敢再啰嗦,我便砍了他!”
......
宣府,正在廣靈門城門樓上瞭望的明軍士兵忽然一聲大喊:“鞑子撤了!”
“鞑子撤了?”毛勝身子一震,跟幾個千總跑上高高的城門樓上向北望去,果然,鞑子的大軍正緩緩的向北撤去,離宣府漸行漸遠。
“鞑子怎麽會撤呢?”毛勝所料想的是斡剌特人先前吃了大虧,必然不會甘心,後面的攻勢定然更爲猛烈,因此他讓所有人嚴陣以待,卻不成想鞑子撤了。
“傳令下去,”毛勝想了想道:“各門守軍不得掉以輕心,以防鞑子卷土重來!”
......
伯顔帖木兒怒氣沖沖的來見也先,“大哥,我準備親自率軍攻打宣府,不拿下決不回來見你,你怎麽......怎麽在這個節骨眼兒讓我撤了呢?”
也先看了看他,淡淡說了一句,“坐下說話。”
伯顔帖木兒氣哼哼的昂然而立,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問你,第一次攻城我們的勇士傷亡幾何?”也先問道。
“......”伯顔帖木兒想了想說道:“戰死兩千多,傷者更多......不過明人傷亡也不少,我們再全力攻打一次,一定能夠拿下宣府!”
“拿下宣府,然後呢?”
“然後?”伯顔帖木兒一怔,這個問題他沒想過。
也先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和顔悅色的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拿下宣府,可你準備付出我多少勇士的生命?”
“不管死多少人,總不能堕了咱們的威風,”伯顔帖木兒道:“就這樣灰頭土臉的撤走,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也先說道:“一開始我也是想要拿下宣府的,借此震懾一下明人。可戰機已逝,再打下去就是往裏面硬填勇士們的命了,這樣的蠢事應該幹嗎?”
“大哥......”伯顔帖木兒愕然。
“之前琪琪格率海力木、額日圖領兩千精兵換上明人裝束奔襲宣府,可惜明人援軍及時趕到并布置好了埋伏,琪琪格全軍覆沒,連琪琪格都被俘了......”也先頓了一下續道:“後來我将他們的守城主官賺出來扣下,讓你率軍再去攻打,可是又碰了釘子,”搖搖頭,“攻取宣府最好的時機已不再,你還堅持什麽?”
“我,我......”伯顔帖木兒張口結舌。
“阿德格也戰死了,是麽?”也先瞥了他一眼。
“嗯,他率軍攻上宣府城頭,卻被一身手極高的人所殺,”伯顔帖木兒恨恨道:“明人使用了一種威力極大的火铳,不然那一戰我已經拿下了宣府。”
“這麽說明人并沒有因爲主官不在而亂了分寸,”也先說道:“再打下去除非将他們殺光,否則是占領不了宣府的。”
“可勇士們不怕與他們一戰,”伯顔帖木兒高聲道:“而我會沖在他們最前面!”
“去年在大都城下我已沒了一個弟弟,”也先看着他道:“難道讓我在這裏再失去你麽?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是蠢仗,我們打一次還不夠,還要再打一次麽?”
伯顔帖木兒默然不語,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他明白了兄長的意思,在他眼裏,最寶貴的是勇士們的生命,正是因爲斡剌特勇士的奮勇拼殺,才有了綽羅斯氏在草原上的地位和聲望。那是連大汗脫脫不花都不得不忌憚的一股力量,要是這股力量削弱甚至沒了,在草原上說句話都沒份量,遑論南下打敗大明,收複大都,重興大元?想到這兒,他豁然開朗。
隻聽也先繼續說道:“去年的大都之戰,折了我麾下第一骁将毛納海,而在宣府,又損失了阿德格,我們斡剌特勇士的鮮血不是這樣一個流法,你可明白?”
“我明白了,全明白了,”伯顔帖木兒道:“大哥,隻要我們的力量還在,就一定有機會複仇的。”
也先颔首道:“伯顔,你要記住,打仗不能光憑蠻幹,還要多動腦子,這樣才能夠打敗敵人的同時多保存自己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