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京城大小街道爆竹聲聲,商鋪酒樓紛紛開業,舞龍舞獅的隊伍在百姓們的喝彩聲中穿行來去,直鬧得比過年還要熱鬧。
京城裏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顔,穿上過年時的新衣,逢人便作恭打揖道喜。一群群的孩子在街道上歡快的跑着、叫着,還扮起了交戰雙方拿着木棍“打仗”。
朱祁钰領着群臣祭告太廟,莊嚴宣布這次京師保衛戰的勝利。并改明年爲景泰元年,希望戰勝這次劫難的大明王朝從此興旺安泰。
大臣們和勳臣貴戚換上便裝,攜手歡聚于京師各大酒樓和風月場所,觥籌交錯、偎紅依翠,好不快活。一掃之前籠罩在衆人心頭的陰霾。
京師保衛戰中有功之臣的宅邸,更是門庭若市,這個時候政治嗅覺敏銳的人知道該在什麽人身上押下自己的籌碼。
兵部職方司郎中楊牧雲住的地方也不例外。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年輕人就做上了兵部衙門的郎中,而且還得到尚書大人的信任和倚重,連皇上都對其青睐有加,前途實不可限量。
“小姐,”管家馮全苦着臉對周夢楠說道:“這已是今日上門的第十一撥人了,都這樣推出去不好吧?其中有些可是大有來頭的,輕易不能得罪。”
“可相公他畢竟不在,”周夢楠有些無奈,“你去多說些好話,好生把人打發回去便了。”
“那他們帶來的禮物......”
“相公不在府中,我是不能替他做主的,”周夢楠道:“隻能讓來人帶回去了。”
“是。”馮全隻好應道。
......
看着馮全身影遠去,素月忍不住說道:“老爺也不知去了哪裏,現在府裏多了許多應酬,總不能讓人家都吃了閉門羹吧?”
周夢楠輕歎一聲,“相公自入仕後,起起伏伏,現在總算熬出來了......前段日子他沒日沒夜的忙,現在出去躲躲清閑也無可厚非,隻要還有皇上的信任和于大人的倚重,就不用擔心旁人的态度。”
“什麽躲清閑?”素月嘟囔了一句,“我看他是恨不得整天待在姓陳的窯姐那裏。”
“閉嘴!”周夢楠訓斥她道:“相公是你能夠編排的麽?”
素月一驚,“小姐莫要生氣,婢子不敢了。”
“你跟着我也這麽多年了,怎麽還如此口無遮攔,”周夢楠看着她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她跟黛羽不一樣。她可是有宮裏背景的,而且還挂了一個教坊司的官銜。你以爲相公迷戀于她,單單是因爲她的美色麽?”
素月垂下螓首沒有說話。
“她雖在我之後入了楊家的門,可并不是以妾室的身份,”周夢楠的眸子變得深邃起來,“要知道她在南都與相公成親時,可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沈大人主的婚,是堂堂正正擡進門的。你這樣說她,除了徒逞口舌之利,還能改變什麽嗎?”
“是,婢子知錯。”素月咬着嘴唇說道:“婢子隻是替小姐不平罷了。”
“平不平的不是你随意發洩幾句就可以改變的,”周夢楠瞥了她一眼,“我與相公結緣是出于偶然,若不是因爲朝廷選秀,父親也不會這麽早把我嫁出去。相公對我也一直以禮相待,我雖爲人婦,卻并沒有被約束在深宅大院。而相公他有所偏好,我這裏也是不能過問太多的。”
“小姐難道不覺得委屈麽?”
“委屈?”周夢
楠笑了笑,“你想讓我怎樣?把男人捆在自己身邊麽?還是要我活得像一個怨婦一樣?别忘了,有楊家正室名分的可是我。以後相公飛黃騰達、封侯拜相,風光的可是我周夢楠,而不是她陳紫蘇。”
素月的眼睛一亮。
周夢楠悠悠道:“就說這些登門拜訪的人,還是要到我這裏,而不是去?蘿院。你.....可明白了?”
“小姐一向是心胸豁達的,”素月有些赧然,“婢子望塵莫及。”
“你隻需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周夢楠道:“至于旁的話不要多說,須知禍從口出。就算見了那陳紫蘇,也不可怠慢了,就像在我面前我一樣恭謹,你可記住了。”最後一句話拖得很長。
“是,小姐。”素月恭恭敬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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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楊兄,幹——”甯祖兒端起酒盅站起身說道。
同時起身敬酒的還有朱骥。
“兩位太客氣了,”楊牧雲手端酒盅雙臂平舉,“這我如何敢當?”
三人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吳甯吳大人就要奉旨去遼東擔任巡撫了,”朱骥笑着對楊牧雲道:“這兵部侍郎的缺一空出來,還不是等着楊賢弟你填上去麽?”
“朱兄這玩笑可開得大了,”楊牧雲忙擺手道:“在下何德何能?做一職方司郎中都如履薄冰,遑論兵部侍郎一職?”
“楊賢弟過謙了,”朱骥說道:“京師城外與鞑子的幾番激戰,你可是立了大功的。連皇上對你都贊譽有加,不然又怎會吳大人支走呢?”
“楊兄的功勞這些日子可都是看在皇上和于大人的眼裏,”甯祖兒也道:“今後你平步青雲不在話下,到時可不要忘了小弟啊!”
“聽了你們這番話,這酒不用喝我都醉了,”楊牧雲搖頭道:“若論功勞,皇上親自督戰,于大人身先士卒,三軍将士用命,才獲此大勝。而我,不過僥幸立了點兒微末之功罷了,實在上不了台面。”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用擺在我們面前了吧?”甯祖兒笑道:“楊兄也是從我錦衣衛裏出來的,何必用這些言語搪塞呢?我與朱兄難道還能做對楊兄不利的事麽?”
“楊賢弟行事也太小心了,”朱骥目光一閃,“我方才的話并不是空穴來風。要知道主掌你們兵部的可是我嶽父,昨晚家宴上他還講要向皇上推薦你爲兵部侍郎,這一紙任命對你來說隻是時間早晚問題......消息我已經先向你透露了,你該怎生謝我呢?”
“朱兄,”楊牧雲目光一凝,“就算尚書大人真有此意,我也是不敢應承的。在兵部我資曆尚淺,還需多磨練些日子......”
“楊賢弟不敢應承,到時诏旨一下,你敢不接麽?”朱骥目光一轉笑道:“楊賢弟年輕有爲,比那些庸庸碌碌、屍位素餐的人要強太多了,我大明朝要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鞑子還敢再犯我邊關麽?”
“朱兄就不要再誇我了,再誇下去我就真得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要鑽也得先把這壺酒喝完。”朱骥拉住他,生怕他真鑽下去。
“一壺酒怎夠?怎麽也得一壇才行!”甯祖兒一拍桌子,三人相視大笑。
三人又喝了一陣,楊牧雲開口問道:“對了,朱兄,我向你打聽一件事。”
“是太上皇的消息麽?”朱骥乜了他一眼道:“他還在鞑子那裏,并沒有被傷到,隻是日子不太好過。”
甯祖兒笑了笑,“楊兄聽到這消息應該心安了
吧?之前因爲這個還也不能寐呢!”
“哦?朱兄是說鞑子有心怠慢太上皇?”楊牧雲問道。
“對鞑子來說太上皇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朱骥說道:“自然對他就怠慢得很。”
“皇上知道這些麽?”
“皇上當然知道,”朱骥眉毛一挑,“太上皇現在每日裏的情形都是由我親自禀報給皇上的。”
“皇上怎麽說?有沒有要派人把太上皇接回來的意思?”
“沒有,對太上皇的處境皇上并沒有說什麽,”朱骥微微搖頭,“看樣子皇上并不想把太上皇接回來。”
“難道就任由太上皇流落塞外麽?”楊牧雲皺着眉說道:“這難道不是朝廷的恥辱麽?”
“楊兄噤聲,”甯祖兒向他使了個眼色,“皇家的事我們還是少說爲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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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步入十月下旬的時候,草原便飄起了大雪。
寒風凜冽,裹挾着雪屑順着帳簾的縫隙吹進了氈帳中。
氈帳中生着火,朱祁鎮全身裹着毛毯,依舊不停的打着哆嗦。漠北的苦寒不是自幼在宮裏養尊處優的他能夠忍受的。
帳簾一掀,進來兩個人影,是袁彬與哈銘。
“現在草原上的牛糞已不多了,”袁彬拍拍身上的雪,“臣隻撿到這些,讓皇上受罪了。”
哈銘上前撥拉了一下火堆,又添上幾塊幹牛糞。
朱祁鎮看着他們,搖搖頭歎道:“不要再叫朕皇上了,朕當不起這個稱呼!”
袁彬與哈銘互相對視一眼,“太上皇......”
“朕也不是什麽太上皇,”朱祁鎮苦笑:“朕倒忘了,朕這個字也不能用了......你們若是不嫌棄,我叫你們一聲袁大哥、哈大哥,你們叫我一聲朱賢弟......”
兩人慌忙跪下叩頭,“臣不敢,實在折殺臣了。”
朱祁鎮歎了口氣,“你們又何必行此大禮?我現在這個樣子還值得你們如此麽?”
“一日爲臣,終生爲臣,”兩個人齊聲道:“臣等不敢僭越。”
“你們起來吧!”朱祁鎮将他們一一扶起,“在這裏沒有什麽君,也沒有什麽臣。”
“謝太上皇!”兩人這才起身。
“皇上餓了吧?”哈銘道:“臣這就去給太上皇找吃的。”說着正要轉身出帳,卻被朱祁鎮拉住。
“不急,我還不餓,”朱祁鎮爲他倒了碗熱水,“來,先喝一口暖暖身子。”說着又給袁彬倒了一碗。
袁哈二人心中一熱,熱淚盈眶,喉嚨裏像被什麽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鑄下大錯,”朱祁鎮緩緩說道:“差點兒讓祖宗的基業毀于一旦,使萬千黎民遭受戰亂之苦。我已無顔再回大明,隻有在這裏渡過餘生,以贖罪愆。你們能陪在我身邊......我心裏感激不盡。”
“太上皇......”兩人聲音嗚咽,淚水奪眶而出。
就在君臣唏噓之時,帳簾掀起,走進來幾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将一包東西扔在地上。
“太師聽說你餓了,就命我等送了吃的過來。”
那包東西攤開,盡上一些被人啃剩過的肉骨頭。
袁彬大怒,“你們竟敢這樣對待我們太上皇......”話未說完就見朱祁鎮俯下身子,抓起一根上面還帶着肉星的骨頭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