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身邊大概三十多年了吧?”于謙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
“回大人,”老者說道:“小的是在您十七歲時由老太爺撥到您身邊侍候的,已整整三十四年了。”
“你記得倒是聽清楚的。”
“跟在大人身邊的每個日子小人都記得,”一想到過去的日子,老人臉上就綻放出和煦的暖意,“大人第一次中進士的時候,是永樂十九年,那時您二十三歲。在同榜進士中像您這個歲數的可不多。一時京城裏的人都說您是青年才俊。”
“呵呵......”于謙撫着胡須笑了笑,感慨一聲,“轉眼我已年過半百......老喽,再不比當年那意氣風發的日子。”
“大人現今如日中天,如何就說老了?”老者道:“說句實話,小人在大人身邊三十多年了,從未見大人如此操勞過。您可要好好保重好自己身體啊!”
“我也想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好好的睡上一覺,可是不能,”于謙微微搖頭,“如今大敵當前,不可有一絲懈怠。唉,你是不知道,現在京師的局勢是多麽的險惡!”
“大人不說,小人也是知道的,”老者道:“小人上街買果蔬菜品時,就聽人議論過,說鞑子大軍就要打過來,朝廷守不住京師......”
“哦?”于謙白眉一挑,“街上的人都這麽議論麽?”
“嗯,”老者下巴輕點,“有的人說連皇上都被鞑子俘虜了,十多萬精銳兵馬都盡數折在了土木堡。以現在京師的情形,根本就擋不住鞑子大軍的進攻。”
于謙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老者見了不禁有些惶恐,“大人......”
“你接着說,我在聽。”于謙淡淡的說了句。
“京城裏很多人都跑了,”老者繼續說道:“大人,小人真有些擔心呐!要是京城真守不住的話......”
“守不住也得守,”于謙打斷他的話,語氣堅定有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大丈夫立身于世,當上對得起國家,下對得起黎民百姓。怎能畏難而逃呢!”
“大人說的是,大人說的是......”老者赧顔道:“小人不該對您說這些的。”
“于方,”于謙對那老者說道:“這一定是鞑子的細作在京城散布的流言,目的在于搞亂京城的人心,你不必着慌。”
“是,大人這麽一說,我這心裏面也就安穩了,”那個叫于方的老者又道:“大人,這段時間京城裏亂得很,要不然讓夫人和公子回老家住上一段?”
“嗯?這話是誰讓你說的?”于謙眉眼一擡,“是夫人還是公子?”
“不不不......”于方忙道:“這是小人自己所想,跟夫人和公子都沒關系!小人隻是有些擔心罷了。”
“擔心什麽?”于謙臉一沉,“這裏是京城,皇上和太後都在這裏,他們便坐不住了嗎?”
“小人不是這個意思,”于方說道:“小人是爲咱們于家考慮,您膝下可隻有一位公子啊!要萬一有個好歹......”見于謙面色不好,不敢再說下去,頓了頓,“京城裏很多大臣都把自己的子女送出城了。”
“所以你就勸我也把夫人和公子送出城,是麽?”于謙昂然而起,“于方啊!你這樣做不怕我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罵麽?”
“這、這......大人這話太重了吧!”
“别人都可以,而我于謙不可以,”于謙斷然道:“是我力谏皇上和太後留在京城抵禦外侮的。如果連我都不敢把家人留在京城,世人該怎麽說我?京城裏的将士還有何信心與鞑子相抗?到時人心瓦解,就真的大勢已去了。”
“是,是,小人思慮不周,不該這樣勸大人。”
“我于謙堂堂正正,忠心爲國,”于謙的目光變得深邃而堅定,“天若絕我于家,我于謙亦爲之。”
于方心裏哆嗦了一下,閉口不語。
“大人,”這時一名經曆進來禀道:“職方司郎中楊大人的家人來到衙門,說楊大人失蹤了。”
“什麽?”于謙眉宇一擰,“把她們帶到本官這裏來。”
“是。”
......
兩位相貌絕麗的少婦人見了于謙盈盈一禮,她們便是周夢楠與紫蘇。
于謙态度和藹的對她們說道:“不要着慌,到底怎麽回事?你們且細細講來。”
“姐姐,你說吧!”紫蘇對周夢楠道。
周夢楠臉上帶有深深的憂色,欠了欠身,“于大人,夜裏我們姐妹正和我家相公在房中安睡,他忽然起身說外面有人窺探,便持刀出門去了。誰知這一去便沒再回來。小婦人命人在府中找遍了,也沒尋着我家相公蹤迹。因此特來向于大人求助。”
“唔,”于謙皺起了眉頭,“你家相公出去後可曾與人打鬥?”
“不曾。”
“那他是如何被人劫離府中的呢?你府内可有其他人目睹?”
“沒有。”
“這就怪了,無聲無息,無蹤無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于謙又問:“你們可曾向順天府報案?”
“不曾,”周夢楠說道:“相公一沒了蹤影,又遍尋不着,小婦人便直接到大人這裏來了。”
“大人,”那名引着二人來見于謙的那名經曆說道:“不如向順天府報案,讓他們仔細勘察一番?”
“不妥,”于謙斷然道:“牧雲是我兵部職方司郎中,貿然向順天府報案恐引起人心浮動......”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去一趟錦衣衛都指揮使司,把骥兒叫到本官這裏來。”
“是。”那名經曆匆匆去了。
“二位楊夫人請坐,”于謙說道:“牧雲他來京後都與什麽人來往過,請你們一一給本官講述一下。”
“謝于大人。”
......
于謙正與周夢楠和紫蘇在廳中叙話,誰知那名經曆又匆匆返了回來。
“你怎地這麽快便回來了?”于謙微微一怔。
那名經曆一臉驚駭,結結巴巴的禀報道:“楊......楊大人他......他回來了!”
“哪個楊大人?”于謙一皺眉。
“就是職方司郎中楊大人啊!”那名經曆道:“他人現就在廳門外!”
“啊?”周夢楠和紫蘇驚得站了起來。
“快把他帶進來。”于謙沉住氣吩咐那名經曆。
......
“昨夜來的是一位下官多年未見的摯友,”楊牧雲一見面便向于謙解釋,“一時欣喜便和他去外面飲酒。忘了知會一
聲,倒讓娘子和夫人擔心了。”
“你人沒事就好,”于謙颔首道:“你那兩位夫人若是去順天府報了案,那就鬧得滿城風雨了。”
“是下官一時疏忽,下官知罪!”
于謙卻微微一笑,“你去安慰一下她們吧,她們爲你擔心了整個晚上,可不能讓她們再受到驚吓了。”
“下官明白。”
“等會兒你再到本官這裏來一趟,本官有事相商!”
“是。”
......
“相公真沒事嗎?可把妾身吓死了。”周夢楠和紫蘇拍着胸口說道。
“我一切都很好,你們勿要擔心,”楊牧雲對紫蘇道:“你院子裏的姑娘既然都送出城了,那就搬到夢楠那裏吧!這樣我一回府也可以見到你。”
紫蘇眸波流轉,嫣然一笑說道:“我那院子裏的姑娘是送出去很多,但留下來也不少啊!沒我在那裏坐鎮可不行!你若想見我,可随時讓人過來傳喚,妾身便過府去見夫君,不怕麻煩!”
“你呀......”楊牧雲苦笑搖頭,不再勉強。
當他重新回到于謙那裏時,見這位于大人一瞬不瞬的盯着懸挂在廳中的地圖看。
“大人......”楊牧雲輕輕喚了一聲。
“哦,牧雲啊,家裏的安排妥當了?可不要再出什麽亂子的好,現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可不能受家事羁絆呐!”
楊牧雲臉一紅,隻得道:“是,下官知曉該怎麽做了。”
“嗯,”于謙颔首道:“你現在準備一下,南直隸的兵馬應該也快到了,你去安置一下,把他們的人數器械都如實報到本官這裏來。”
“是,下官這就去。”
楊牧雲出得兵部衙門,見一眉清目秀、英俊不凡的侍衛爲他牽來一匹馬。
“郎中大人,請!”那名侍衛向他擠擠眼。
“你?”楊牧雲這才看清楚,這名侍衛是林媚兒所扮。
“你愣什麽?”林媚兒一笑,“放心,我已禀明了師父,你不必怕她來找你麻煩。”
“哦......”
“還有,我師父要我對你說,等打完了這一仗,你一定得八擡大轎娶我,不然......你懂的。”
楊牧雲渾身打了個機靈,苦笑着說道:“這個......再說吧!如果京城沒有淪陷,我楊某人還活着的話,定然如你所願!”
......
接下來數日,楊牧雲忙得焦頭爛額,随着一支支隊伍開到京城,點驗人數器械,安置營地,都得楊牧雲親力親爲。但随着京城駐軍進一步增多,浮動的人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這一日,楊牧雲正将一支湖廣兵的名冊呈至于謙那裏。
“這支湖廣兵共計一萬三千人,随軍馬匹不多,隻有二百匹馬,”楊牧雲侃侃說道:“下官已将他們安置在城西。與幾支來自其它地域的兵馬都相隔甚遠。”
“很好,”于謙點點頭,“把他們分隔開來省得互生龃龉。”
又問了一些細節,忽然一名官吏匆匆走了進來,向于謙禀道:“大人,剛剛接到戰報,古北口遇襲擊了。”
“哦?什麽時候,鞑子有多少人?”于謙眉毛一揚,急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