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周夢楠微微一笑說道:“各地援軍不是陸續向京師彙聚麽,他們大都是從南邊來的,入京一定會路過通州。”
“是呀,那又如何?”
素月掩嘴一笑,“老爺怎麽還聽不明白呢?小姐的意思是我大明将士既然一定要途經通州。如果每人扛上一袋糧食的話,那麽儲藏在通州的百萬石糧食很快就會盡數運至京城的。”
“對呀,”楊牧雲一拍腦門,“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每個大明将士扛個幾十斤糧食不在話下。這樣就會省去征用車馬腳夫的錢了。”向着周夢楠一揖,“娘子的思慮非我所能及,真是佩服之至!”
“哎喲,相公怎地這樣客氣?”周夢楠抿嘴笑道:“相公日理萬機,一時沒想到罷了......今日能否回府一起用個飯呢!”
“這個......”楊牧雲思忖了一下說道:“還是明日再說吧,這些日子兵部事務繁多,一刻也離不開人。”
“那妾身就不打擾相公了,”周夢楠欠了欠身說道:“我讓素月留下服侍相公吧!”
“不用不用,”楊牧雲擺擺手,“這兵部衙門盡是男子,留一個丫鬟在這裏算是怎麽回事?沒的讓人恥笑!”頓了頓,“如果稍有得閑,我自會回府,娘子不用惦記!”
......
“自八月底直到今日,京師所集援軍遼東兩萬人,山東備倭軍一萬六千人,兩河備操軍兩萬三千人,再加上京城留守的兩萬兵馬,共計八萬。還有多支部隊尚在路上,估計在月底之前可盡數開至京師。”楊牧雲向坐在上首的新任兵部尚書于謙和由兵科給事中提升爲兵部右侍郎的項文曜彙報這幾日詳情,并将新來各路兵馬的花名冊呈上。
于謙點點頭,和項文曜互相對視了一眼說道:“已經八萬人了,對各路兵馬的編練和器械發放也應盡快落實。否則人再多也是一群烏合之衆。”
“大人說的是,”項文曜說道:“南都兵仗局又到了一批甲械,可盡數裝備新來各軍。”
“二位大人,”兵部車駕司郎中孫詳言道:“居庸關守将羅通來文書說永甯、懷來、獨石、馬營俱已空虛,大小關口三十六處可通人馬者守備軍卒薄弱,其中七處宜各添一千人守備,其餘可通人不可通馬者二十九處,各宜添一百人守備。居庸關兵力緊張無法調撥,想從京師征調。”
“他這一張口就要去一萬人,”項文曜蹙起額頭道:“他那裏緊張無法調撥兵力,難道京師這裏就闊綽麽?都調去了守長城關隘,京師這裏怎麽辦?一旦鞑子突破一個口子便可長驅直入,京師可就危險了。”
于謙面目凝重,思索了一下說道:“長城各口是京師屏障,不可不守,就如羅通所議,盡數調撥兵馬駐守以上三十六處關口,不得遲誤。”
“于大人,”項文曜勸道:“各路援軍還未到齊,鞑子随時都會入寇,調撥兵馬守關隘一事需慎重啊!”
“項大人的顧慮本官明白,”于謙說道:“可各處關隘若不加派人手的話,鞑子就會如入無人之境。到時守衛京師就更加被動。”
聽于謙這麽一說,項文曜也就不再言語了。
“還有紫荊關守将韓青來文書說......”孫詳頓了頓續道:“他那裏也要加派兵馬。”
“要多少人?”項文曜追問。
“文書上說紫荊關周圍馬水口、奇峰口、塔崖口等十七處關口各需五百,還有紫荊關也需至少增添三千人。”孫詳硬着頭皮說道。
“他是與羅通串通好了嗎?”項文曜沉着臉說道:“羅通讨要人馬是因爲居庸關一線直接面對鞑子。而他韓青前面還有一條宣大防線呢!也怎好要恁多兵馬?”
于謙沉吟片刻,目光瞥向楊牧雲,“牧雲,你怎麽看?”
“回于大人,”楊牧雲說道:“韓将軍文書上所言也是慎重起見,兵嘛,多多益善。方才項大人說紫荊關
前橫着一道宣大防線,這本不錯。可之前鞑子進犯,宣大軍損失慘重,已無法抵禦鞑子騎兵的滲透。所以韓将軍才會提出加派兵馬。”
“那牧雲認爲紫荊關各口的兵馬宜增麽?”于謙拈着胡須又問。
“于大人,”楊牧雲想了想說道:“卑職認爲需派人去紫荊關實地探查一番再定奪爲好!”
“如今軍情緊急,楊郎中認爲此番探查不會贻誤軍機麽?”項文曜說道。
“做事情慎重一些還是好的,”于謙爲楊牧雲打起了圓場,“可以先派人率一千兵馬去紫荊關,如那裏确實需要增兵的話,到時再加派兵馬不遲。”
“那于大人認爲誰去合适呢?”項文曜道。
“于大人,卑職願去!”楊牧雲自薦道。
“牧雲剛到兵部沒幾天,”于謙笑了笑,“還是多熟悉熟悉兵務爲要......”目光看向孫詳,“孫郎中,就由你率一千兵馬去紫荊關仔細探查一番,要将那裏情況盡快回報本官!”
“是,大人。”孫詳心裏暗暗叫苦,如此非常之時,讓自己帶兵到邊關去非是好事,一旦鞑子真的來犯,自己也就不用回京城了。不滿的觑了楊牧雲一眼,“于大人倒向你得緊,就是自告奮勇也要把你按回去。”
......
一場兵部的内部會議讨論完後,于謙便讓其他人散了,單單留下了楊牧雲。
“如何,這些日子辦得差事可還順利?”于謙笑着問道。
“不怕讓于大人見笑,”楊牧雲搖搖頭,“職方司所要管轄的事務尤其繁多,很多時候還要與工部和戶部協調,真把我一個頭弄成兩個大了。”
“我也知道這是爲難了你,”于謙說道:“好在你把一些重要的差事分派妥當了,沒有落下。這讓本官很是欣慰!”
“隻要沒誤了大事,”楊牧雲苦笑:“沒讓于大人您罵我就行!”
于謙哈哈一笑,“牧雲還如此年輕,可謂前途無量。要知道本官在你現在這個歲數時還在家苦讀呢!”話鋒一轉,“你有好幾日未歸家了吧!今晚就回去與家人聚聚,總不能讓你在心裏埋怨本官。”
“多謝于大人關心!”楊牧雲心裏感覺一陣暖意,“卑職一定辦好自己的差事,不讓大人您失望!”
......
楊牧雲回到自己的簽押房剛一落坐,就見下面一個主事上來禀道:“大人。”
“什麽事?”楊牧雲眉頭一皺,不會是又來了什麽難辦的差事吧?
那名主事目光轉了轉,“外面有個人要見大人,說是來辭行的?”
“辭行?究竟是何人?”
“他說是從安南來的,叫......”那主事一拍腦袋,“對了,叫阮日祿。”
......
阮日祿現在是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對本次出使,他原不報什麽希望。大明從未視安南爲藩屬,從明宣宗到朱祁鎮,一直念念不忘恢複交趾行省,因此視安南黎氏爲叛逆,對其派遣的使節一概驅逐回去,連京城都不讓進。然而此次......在京其他國家的使臣正在觀望時,楊牧雲領着阮日祿第一個恭賀朱祁钰身登大寶,并呈上入貢物品禮單。等于首先承認朱祁钰爲大明皇帝。
朱祁钰龍顔大悅,接受了安南使節的恭賀,封黎思誠爲安南國王,并賜王印,算是正式承認安南爲大明的藩屬國。
此次行程圓滿,達成了吳氏玉瑤母子的願望。阮日祿也就不再耽擱,不等大明皇帝另行賞賜便定了回國日期。也難怪他心急如焚,如今大明京師軍旅雲集、劍拔弩張,一副大戰來臨的氣象。再不走,等到鞑子大軍兵臨城下就走不成了。如果京師守不住的話,自己得和那些大明君臣一道,成爲鞑子的俘虜。楊牧雲得到了皇帝任命,留在大明爲官,那麽他這個安南副使搖身一變也就成了正使,說走就走了。
“阮大人不多留些日子嗎?”楊牧雲勸道:“也可多看看天朝都城的
繁華景象!”
“不了,”阮日祿忙道:“下官等出使數月,還要回去向太後與王上複命呢!總不好一直耽擱下去。”随後又加了一句,“大人不與下官回去嗎?”
“阮大人回去後請代替本官向太後與王上進言,”楊牧雲想了想說道:“就說臣不能再侍奉太後與王上左右了,希望他們不要怪罪!”
“楊大人說哪裏話?”阮日祿笑道:“您能在天朝爲官,是很多人盼都盼不到的事,隻是下官不能再聆聽大人您的教誨了。”
兩人客氣寒暄了一陣,楊牧雲送他出城。
在目送阮日祿一行人遠去後,胡文廣在身邊嘟囔了一句,“什麽出來日久,需急着回去複命。分明是見這裏大戰在即,怕把自己這條性命丢在了這裏。”
“就是,這種人大人跟他客氣什麽?還送他出城,俺呸——”莫不語忿忿的吐了口唾沫。
“你們兩個真是,”楊牧雲目光掃過他們時連連搖頭,“趨利避害乃人之天性。再說阮日祿是安南人,犯不着漟大明這趟渾水。走就走了,聒噪什麽?”
“俺隻是覺得他不該就這樣丢下大人就走!”莫不語依然氣鼓鼓的說道。
“道不同不相爲謀,好歹也是一路爲伴過來的,”楊牧雲瞪了他一眼,“你們兩個就積點兒口德吧!”
“俺可沒有大人這副氣量......”莫不語兀自喃喃不休。
在回去的路上,聚集了很多百姓。
“又要殺人了,”一名看熱鬧的閑漢說道:“這些天來正陽門外可殺了不少人了。”
“聽說是一群戰敗下獄的逃兵!”
“皇上都被擄了,他們還好意思活着......”
“噓——,你瘋了嗎?那是太上皇,不再是皇上了。再亂說小心被抓起來,”一人用手比劃着在脖頸上一橫,“咔嚓——,可就人頭落地了。”
......
“大人,”莫不語興奮的指着人聚集的地方,“哪裏又有人要砍頭了。”
“你想去看?”楊牧雲橫了他一眼,“那你就去看吧!我得回衙處理公務去。”
“俺隻是随便說說,大人别見怪!”
正在這時,人群中一聲大吼,“可惜!可歎!不能多殺幾個鞑子死在戰場上!真可惜了脖子上這顆大好頭顱!”
“叔——”一個年輕些的粗豪聲音道:“咱死得憋屈啊!”
這兩個聲音甚是熟悉,吸引了楊牧雲的注意。楊牧雲轉身下馬擠進人群,莫不語和胡文廣也連忙跟了上去。
楊牧雲分開人叢看去,隻見前方的臨時法場上一排跪着數十人。其中兩人身形異常魁梧健碩,在衆人中異常醒目。
“石亨,石彪?”楊牧雲看清楚了那兩人後不禁一愕,實在不明白這兩人是如何被綁縛在這裏的。
原來在八月初的時候,朱祁鎮率大軍自大同城回返京師,宣大總督羅亨信便将石亨叔侄倆安排在了朱祁鎮軍中,讓他們保護皇帝。
土木堡一戰,十萬明軍土崩瓦解,石亨與石彪混戰一場,逃了出去。經過一番茫無目的的遊蕩,他們在紫荊關外被韓青的軍隊所抓,然後押赴京城,被關在刑部大牢。
經過一番審訊,他們和一衆逃兵被安上個保護太上皇不利,緻使其陷在虜營,于今日被押赴刑場處決。
“早知今日是這個下場,”石亨恨恨的大聲道:“當時就應該和鞑子拼個同歸于盡......”
監斬官冷冷的看着,不發一言。忽然,抓起一把竹簽扔去,大聲道:“時辰到,斬!”
儈子手們緩緩舉起刀鋒,正待劈下。突然聽到人群中有人大叫,“刀下留人!”
楊牧雲雙手分開圍觀的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入場中,胡莫二人緊随其後。
監斬官正待呵斥,見是一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員,便把火氣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