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皇帝讓全體将士做好戰鬥準備,以防不測。可斥候來報,方圓五十裏内未覓敵蹤。聞得這份軍報,在場的人也并未掉以輕心,畢竟鞑子騎兵來去如風,機動性極強,很短的時間内便會殺到。
大軍的行進開始變得小心翼翼,大臣們私下裏又開始議論怎樣勸說讓皇帝班師回京。
吏部郎中李賢撺掇幾名禦史說:“今天子蒙塵,六軍喪氣,無不切齒于王振,若用一名死士,砍下王振的腦袋扔到皇上面前,厲數其惑君誤國之罪,當可使天子回心轉意,再由英國公領兵,禦駕可回也。”
“李公說的不錯,”一名禦史說道:“可我等官微人輕,無法面見聖上。此事須得有英國公出面。”
就這樣,一群書生出身的文官便找到張輔,把心中的打算說了。
張輔聞聽大震,久久不語,這位當年平定安南的名将早已不複當初的意氣風發,變得暮暮沉沉,優柔寡斷。
“爾等忠心爲國,吾已知矣,”張輔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話,“可當此行軍之際,此舉實不妥當。殺掉一個王振容易,可若想穩定大局便難了,萬一全軍嘩變,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已離大同不遠,等進了大同城,再徐徐圖之。”好說歹說,才勸下這些文官的清君側之志。
八月初一,天子親征的大軍到達大同。宣大總督羅亨信親自帶隊出來接應,把大明天子迎入了大同城。
朱祁鎮問起戰況,羅亨信顧左右而言它。
他身後一名高大粗壯的漢子說道:“禀皇上,鞑子聞聽天子親征,已然退卻。末将率軍追擊,斬俘甚衆。”
朱祁鎮眉毛一揚,“此人是誰。”
“末将乃大同左參将兼都督佥事石亨,”那漢子上前拱手一禮昂然道:“鞑子們一聽說皇上率天子六師到了,争相潰逃,末将才能輕易取勝,實賴天子之威也。”
“真猛将也,”朱祁鎮聽得連連點頭,贊道:“要是朝中之人皆像石将軍,鞑子何愁不滅。”頓了頓,“鞑子朝哪個放向跑了?朕現在就去将他們全部剿滅。”
“皇上,”羅亨信連忙道:“現在天色已晚,況風急雨驟,待探聽清楚鞑子的動向您再出兵不遲。”
“是啊,”大同總兵朱冕也勸道:“皇上連日行軍,須得好好修整一下,養精蓄銳,再行謀劃。”
當晚,大軍便在大同歇下了。
茫茫雨幕,大同城垣在漆黑的夜色中一片朦胧。
幾匹快馬自大同城外迅即紮入了無邊的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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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城北方山。
也先正與諸将在營帳内議事,忽然帳簾一掀,一名相貌異常俊秀的少年走了進來。
“我的琪琪格薩穆兒回來了,”也先停止了議事,迎上來笑道:“一定是帶來了好消息。”
那女扮男裝的少年正是元琪兒,她甩了甩淋了雨水的秀發笑道:“如父王所願,那條傻龍已經到了大同。”
“嗯......”也先的目光逡巡了衆将一圈,“看來長生天已爲我們擺下了盛宴,就看我們吃不吃得下了。”
“送上嘴邊的肉怎能不吃,”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叫道:“大王,我現在就率兵過去,把那條傻龍給擒了來。”
“胡穆兒,”也先搖搖頭笑道:“做事可不能像一頭牛一樣隻會使蠻力,要會用腦子。我們每個斡剌特勇士的性命都是很寶貴的。”
“父王,”阿失帖木兒說道:“咱們就應該在他們還未到達大同之時就發動攻擊,說不定現在早已經将那條傻龍給生擒了。”
“不,還不到時候,”也先瞥了兒子一眼說道:“明軍剛離開大都不久,士氣還未疲憊,還不是與之作戰的最佳良機。”
“可他們都進入大同城了,”阿失帖木兒急道:“要是他們龜縮在大同城不出來,那怎麽辦?”
“他們不會不出來的,”也先微微一笑,看向元琪兒道:“琪琪格,入城的明軍又多少人?”
“十五萬,”元琪兒毫不遲疑的說道:“加上大同駐守的三萬軍隊,一共十八萬。”
“你們聽到了嗎?”也先的目光看向衆将,“十八萬集中在大同城内,每日要耗費多少糧草?隻要我們派一支騎兵斷了他們的糧道,他們待在大同城裏不出來就隻能活活餓死,到那時我們就省得再出手了。”
“我倒希望他們現在就出來,”一名将領說道:“弟兄們的馬刀都已磨好,早就迫不及待要飲明人的血了。”
“拜依兒,你還怕沒仗打嗎?”也先笑道:“傳令下去,讓大家再多忍耐幾天,到時有的是仗打。本王醜話可要說在前頭,要是到時誰沖得慢了,就别怪本王拿馬鞭抽他的屁股。”
此言一出,帳内一片哄笑。
待衆人笑聲稍歇,也先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一定要約束好自己的部下,誰要敢不聽号令擅自行動,本王就先砍下他的腦袋。”
衆将出了大帳後,裏面就剩下了也先和元琪兒兩人。
見元琪兒滿懷心事,也先說道:“怎麽,你沒有見到他嗎?”那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楊牧雲。
元琪兒微搖螓首,“或許他沒有随駕前來。”
“既然這樣就不要想了,”也先說道:“隻要這一戰我們能夠獲勝,便能重回大都,到那時整個大明江山就又是大元的天下了,你和他一定會再重逢的。”
元琪兒咬着嘴唇,“我、我怕他不會接受我。”
“你就這麽再乎他?”也先盯着自己的女兒,“快兩年了,你一直挂念的那個人說不定早把你給忘了。”拍拍她的肩,“草原上年輕的勇士有的是,父王會給你選一個最好的,你就别再想着他了。”
“不,除了他我誰也不喜歡,”元琪兒的俏臉上升騰起一抹紅暈,“父王可能還不知道,兩年前在大都的時候,我披上漢人女子的嫁衣和他拜
過堂了。”
看着女兒一臉嬌羞的樣子,也先暗暗搖頭,嘴上說道:“那你可得祈求長生天保佑,在父王率兵拿下整個大明天下時他還活着。”
“你放心,他不會那麽容易死的,”元琪兒擡起頭,“我喜歡的男人一定由我來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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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二,雨依然在下。說也奇怪,自打出京時起,雨已經斷斷續續的連下了半個月,依舊沒有要止歇的意思。
可連綿的陰雨并沒有掃了朱祁鎮帶兵親征的興緻,他下旨要大軍繼續北上。
聞聽此事,大臣們又不安起來。
兵部尚書邝埜不顧王振攔阻,冒死闖進皇帝行在,當着朱祁鎮的面陳述當前情勢,說師老兵疲,不宜再戰。敵人已經潰逃,請皇帝回銮。
戶部尚書王佐跪伏于行在外滿是泥濘的草叢中,哭嚎着說:“臣子固不足惜,可皇上身系天下安危,不可再輕進。”要求皇帝回京。
連随軍的欽天監監正彭德清也來湊熱鬧,講述昨晚夜觀天象,帝星晦暗,北去不吉,當即刻返京。
朱祁鎮怒不可遏,要王振出去傳話,“朕即天命,怎能因幾句庸言無功而返,贻笑天下?”下旨如再有人勸阻,定當嚴懲不貸。
就在這位年輕皇帝雄心勃勃的欲要再行北征之時,消息傳來,後面運糧的車隊被鞑子的騎兵給劫了,登時軍心浮動。
皇帝不差餓兵,要想讓将士們爲其建功立業,最起碼得讓他們吃飽了飯再說。
軍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古訓。朱祁鎮雖然年輕,但最起碼的道理還是明白的。知道起行是不成了,便派騎兵出城尋找鞑子騎兵的動向。
這時,宣大總督羅亨信和大同總兵朱冕也力勸其回銮。
“當年太宗皇帝北征,也是震懾群醜争相潰逃,”羅亨信在朱祁鎮面前述說起了往事,“如今皇上就像當年的太宗皇帝,既然鞑虜已懾于天威不敢交戰,皇上又何必要苦苦求戰呢?”
言語恭維又不乏勸誡,讓這位年輕的皇帝及早回頭。太宗皇帝當年北征也曾無功而返過,皇上此番就算回去也不丢人。
“羅大人說的很是在理,”王振也在一旁相勸,“那些鞑子已知道天子的厲害,不如就暫饒他們一次......漠北如海,他們既已逃了回去,尋其影蹤可就難了。不如暫且回京,待打探清楚他們的方位,皇上再領兵征剿他們不遲。”這些日子王公公替皇帝背了不少罵名,再也忍不住他人戳自己的脊梁骨,便也出面勸了起來。
“如今大雨未歇,不好行軍,”大同總兵朱冕勸道:“皇上萬金之體,若是有個什麽好歹,我等如何向天下臣民交待?”
見自己一向敬重的王先生也站在了那些個大臣的立場上,而軍糧被劫,再要北行已不可能,朱祁鎮的堅定的信念終于松動了。
打又打不着,進又進不得,唯一的一條路隻有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