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拉我下水麽?”楊牧雲心中一陣冷笑,“怪不得摩诃貴來會跟我談論這樣的事,原來是你在背後鼓動的結果。”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阮副都督這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嗎?”
“不敢,”阮晟身子略躬,“我隻是想請楊統制給我們留在這裏的兩萬弟兄領條活路。”
“副都督這話差了,”楊牧雲看了一眼摩诃貴來,“難道大王待你們過于嚴苛了嗎?”
“楊大人,”摩诃貴來笑着說道:“本王這裏畢竟是異鄉,他們的家人都在安南,長時間不得團聚,難免心生怨怼......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所以你們就想打起黎思誠的旗号謀反,是麽?”楊牧雲的語氣轉冷。
“楊統制,話不能這麽說,”阮晟辯解道:“黎宜民如何登上的王位,朝野質疑之聲甚多。先王在世時對四殿下頗爲鍾愛,也有将其立爲儲君之意,如果四殿下能夠振臂一呼,那我大越官民必然望風景從。”
“黎邦基不在了,你們便要千方百計的把黎思誠擡出來嗎?真是打得好盤算。”楊牧雲心中暗道。臉色卻依舊木然,“既如此,你們找四殿下禀明此事就可以了,跟我說這些作甚?”
阮晟看了看摩诃貴來,額頭微蹙,“四殿下最信任的便是楊統制,隻要楊統制願意襄助大業的話,四殿下一定會答應的。”
“原來阿誠不願意答應你們......”楊牧雲心念一轉,臉色肅然,“茲事體大,四殿下不願意做的事,我也不好勉強的。”
阮晟臉色一變,撲通一聲向着楊牧雲跪了下來,“楊統制,就算我求你......求你爲兩萬弟兄謀一條出路,他們、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與家人團聚啊!”
“楊大人,”摩诃貴來也在旁勸道:“他們擔心回安南後不能爲黎宜民所容,因此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成全。”
“大王,”楊牧雲歎了口氣,“此事若不成,我便是害了四殿下,而且還會給大王惹火燒身......”搖了搖頭,“到時兩國交惡,必戰火連綿,苦及百姓啊!”
“楊大人,”摩诃貴來說道:“這黎宜民一登位便派兵攻打瀾滄國,下一步還會放過我占城嗎?他想借本王之手殺掉阮副都督以下這兩萬降人,心腸如此歹毒,非兩國之福啊!”
“是啊!”阮晟苦苦哀求,“我等誠心奉四殿下爲王,如楊統制能夠勸說四殿下,我等皆願聽您号令!”
“此事非我所能,副都督不要再說了!”楊牧雲向着摩诃貴來拱手一禮,“大王若無别的事,在下告退!”說着轉身去了。
“楊統制......”阮晟起身正要追出去,卻被摩诃貴來攔住,“此事不必操之過急,你也不要迫他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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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你看我這個字寫的如何?”黎思誠從桌案前的椅子上起身拿着一張宣紙呈遞至吳氏玉瑤面前,紙上寫着一個大大的“安”字。
吳氏玉瑤仔細看了看,微微一笑,“這字寫的也算規整了,不過力道還有些欠缺,還需多加練習。”
“我知道了,阿娘!”黎思誠轉身正要回到桌案前,忽然擡眼看到楊牧雲不知何時已立在門口。
“師父,”黎思誠又驚又喜,上前拉住了他的手,“你怎麽不進來呢?我正好有一些事情要請教師父呢!”
“什麽事?”楊牧雲滿懷心事的問道。
“也沒什麽大事啦,”黎思誠把他拉至桌案前,“有幾個字我老是練不好,還請師父多多指點!”指着那個安字,“阿娘說我這個字
寫的力道不夠,可我又把握不好,不知哪一筆要使力大些,哪一處要收些力道,還請師父跟我講一講。”
“這個字啊,”楊牧雲淡淡一笑,“要是按正楷的樣式寫,已經算不錯了,隻是中間這一橫的格局小了些......”楊牧雲侃侃而談,倒也說的頭頭是道。他自小讀書習文,對各家書法都有涉獵,教授黎思誠綽綽有餘。
吳氏玉瑤在旁看着,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從見過自己的兒子跟别人如此親近過,楊牧雲算是第一個,她真希望每天都會這樣。
講完後,楊牧雲看着他輕輕一笑,“你爲什麽要練這個安字呢?”
“唔......”黎思誠看看吳氏玉瑤,“我覺得阿娘喜歡看這個字。”
楊牧雲心中感歎,這個字代表了母子倆的一種寄托,盼望着能安安生生過今後的日子。
“大王今日叫師父過去是說何時坐船去大明的事嗎?”黎思誠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楊牧雲。
“你真的希望跟師父去大明嗎?”楊牧雲的目光與他對視,“說不定這一去就再也回不到安南了呢!”
“嗯,”黎思誠很真誠的點點頭,“我一直就想跟師父去大明看看,那天朝上國究竟是一副什麽樣的景象。”
“大明比安南要大多了,”楊牧雲目光變得深邃,“從東到西,自北向南,何止萬裏?各地的人文景緻都不盡相同,大川大河延綿不盡,美不勝收啊!”
黎思誠聽得兩眼放光,“那師父你會領着我到處遊曆一番嗎?”
“那是自然,”楊牧雲笑笑說道:“去了大明你還有何打算?”
“嗯......”黎思誠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師父學問這麽好,我要跟着你讀書,阿娘還說等我長大了,在大明那邊考狀元呢!”
“好小子,真有志氣!”楊牧雲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考狀元之前要先考秀才,中了秀才才能繼續考舉人,中了舉人後才有機會進京參加會試,到那時就有争奪狀元的機會了。”
“哇,要經過這麽多關呐!”黎思誠吐了吐舌頭,“我還以爲一開始就能直接考狀元呢!”
“哪有那麽簡單?”楊牧雲笑道:“大明的讀書人千千萬萬,所以需要各地層層選拔。要是都剛開始一起參加會試的話,豈不把整個大明京城都擠撐了?”
“那師父是狀元嗎?”黎思誠盯着他問。
“不是。”楊牧雲搖搖頭,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我其實中了秀才之後就進入大明官場,不用再參加科舉了,後來我找機會又參加了鄉試,一不小心又中了舉人......”
“師父真厲害,”黎思誠拍着手笑道:“要是師父繼續考下去的話一定能中狀元的。”
“或許吧,”楊牧雲笑笑,“讀書人參加科場考試不過是想入仕當官,你想考狀元也一定是想做官了?”
“做官?”黎思誠歪着腦袋想了想,“跟我們大越的那些官兒一樣嗎?”
“差不多吧!”
黎思誠搖搖小腦袋,“那多沒意思!每個人都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千方百計讨好人,真太累了。”
“那你要是當上了君王,許多人都會來讨好你的,”楊牧雲看着他,“到時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你說什麽?”黎思誠小臉一變,“我......我怎麽會當上君王?”
楊牧雲目光轉向吳氏玉瑤,“阮晟找過你們了吧?有沒有對你們說什麽?”
吳氏玉瑤臉色變了變,“他......都跟你說了?”
“嗯,”楊牧雲點點頭,“他說他和麾下兩萬安南降卒要奉阿誠爲王,然後打着阿誠
的旗号返回安南,推翻黎宜民。這樣一來阿誠不就是安南王了嗎?”
話音一落,黎思誠的小臉也變了。
“阿娘,那阮晟說的是真的?”
吳氏玉瑤輕歎一聲,摸了摸他的額頭說道:“你先出去玩一會兒,我有話要跟牧雲說。”
“嗯。”黎思誠很聽話的從椅子上下來,跑出了屋子。
待門關上後,吳氏玉瑤看着楊牧雲,“這段日子阮晟天天過來給我們娘兒倆請安,一開始我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麽,後來他對我說出了這一番謀劃,并說占城王摩诃貴來也非常支持......”
楊牧雲微微颔首,“方才我就去了摩诃貴來那裏,阮晟也在那兒,他們一起跟我說了這件事。”目光盯着吳氏玉瑤,“不知淑妃娘娘作何打算?”
“不過幾個人随口一言,你便不認我這個阿瑤姐了嗎?”吳氏玉瑤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他們打的什麽盤算,我都明白。現在阮氏英和黎邦基都不在了,阮晟便把寶押在我和阿誠身上,畢竟阿誠是王上的血脈,是能夠撼動黎宜民地位的人選。至于摩诃貴來,他的目的就更直接了,幫助阮晟領着一幫降卒打起阿誠的旗号回大越,最好和黎宜民争個兩敗俱傷,這樣就可以從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淑妃娘娘明鑒!”
“你真的要跟我劃清界限了嗎?”吳氏玉瑤目光凝視着楊牧雲,“我還是希望你叫我阿瑤姐......”頓了頓,“這裏不是東京,阿誠也沒有坐在王位上,你這樣稱呼是在諷刺我嗎?”
“在下不敢!”
“牧雲......”吳氏玉瑤深深的看着他道:“我和阿誠隻想過安安穩穩的日子,不想這趟渾水。你剛才也都見了,阿誠很憧憬跟你去到大明,過上那裏的生活。”
楊牧雲松了一口氣,目光複雜的看着她,“可自此以後你們可能就永遠從王室裏除名了,而阿誠到大明後就得以一介平民百姓的身份生活下去,阿瑤姐......你甘心嗎?”
“我有什麽不甘心的?”吳氏玉瑤笑了,“隻要能跟着你,我和阿誠無論幹什麽都願意!”
“那......要是我答應了阮晟和摩诃貴來呢?”
“你說什麽?”吳氏玉瑤微微一驚,“你......你真的答應了?”
楊牧雲抿了抿嘴唇,“在靜安州時,劫持你們的當真是瀾滄國的蠻人嗎?”
“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楊牧雲眉頭皺了皺,緩緩道:“甘蒙大頭領不認爲劫持你們的是蠻人,而那個領着我們到寮保山口的甘蒙向導也說劫持你們蠻人所使用箭矢是安南軍中所用。種種迹象表明,那群蠻人很可能是安南人假扮的。”
“你爲什麽又提起這個?”吳氏玉瑤秀眉微蹙問道。
“我隻是好奇,在安南還會有什麽人想要除去你們母子,”楊牧雲說道:“阮氏英和黎邦基都已經死了,阮熾雖然還活着,但他也沒有除去你們的心思了。除了阮家,還會有誰想要置你們于死地呢?”
“你是說,黎宜民?”吳氏玉瑤秀眉皺得更緊了,“這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楊牧雲輕撫着下巴說道:“可除他之外沒人有除去你們母子的動機。畢竟他的王位是奪來的,能夠繼承王位的除了他,還有二殿下和四殿下。二殿下人瘋瘋癫癫,對他構不成威脅。那麽四殿下......”
“我兒不會跟他争的。”吳氏玉瑤打斷他的話道。
“阿瑤姐這樣說我信,”楊牧雲擡眼看向她道:“可要是居心叵測的人脅迫你們與黎宜民作對,他又如何能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