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鄭可繼續道:“你帶來的那位方參将盛氣淩人,王上的性子雖然比較寬和,但也不願爲人所迫。”
“難道王上不願與大明修好嗎?”
“能夠得到大明的冊封與承認,是王上一直以來所夢寐以求的,也是先王的夙願。”鄭可淡淡道:“可大明必須得派出正式的使節及蓋有大明皇帝玺印的诏書,而不是哪位統兵的總督随便派一個人來頤指氣使。”言語中不無譏嘲之意。
“可大明京師到這兒有數千裏之遙,來往更需費時數月,”楊牧雲一聽急道:“王總督有耐心等那麽久麽?王上若不能早做決斷的話,王總督定當揮軍南下,依大都督布置在諒山的那點兒兵力,能夠擋得住大明十數萬大軍麽?到時兵連禍結,不知要有多少無辜的安南百姓死于戰亂呐!”
鄭可聽得頻頻點頭,望了楊牧雲一眼道:“牧雲,我一直認爲在這場對立中你會站在大明一邊,沒想到會說出如此高義的話來,真是讓本侯刮目相看呐!”
“哎呀,侯爺,”楊牧雲搖頭苦笑,“還請您出面幫我勸勸王上,就依了王總督的條件,不過是拿麓川使節的一顆人頭來換整個安南國的平安,這難道劃不來嗎?”
“王上顧慮的是一旦依了王總督的條件,大明還是不肯罷休,那便如何?”
“侯爺,您也是帶兵的人,”楊牧雲道:“要知道兵兇戰危,安南是個小國,沒有多少轉圜的本錢,能夠暫時堵住大明出兵的借口,多争取一些時間用來備戰也是好的。”
鄭可面色凝重的站起身,背着雙手在房中來回踱了兩圈,方擡起頭說道:“也罷,明日一早本侯就上奏王上,請他早些定奪。”
“如此多謝侯爺了。”楊牧雲站起身拱手道。
“牧雲,”鄭可目光一閃,“最近你有沒有見過阿玉?”
一提起這話,楊牧雲就有些心虛,垂下頭不敢看鄭可的目光,“下官這段時間一直身在諒山與大明廣西,今日方才回到東京。如何能見到大小姐?侯爺這麽問莫非大小姐不在府中麽?”
鄭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笑了笑說道:“本侯隻是随便問問,牧雲不必多心,現天色已晚,你不如就留在本府住下......”
“多謝侯爺關心,”楊牧雲推辭道:“下官回來時,大都督還交待有軍務要辦,就不叨擾了。”
“這樣啊,”鄭可捋須說道:“那本侯就送送你。”
......
出了侯府大門,楊牧雲剛拐入一個小巷,鄭玉就迎了上來。
“阿爹他向你問起我了沒有?”
楊牧雲點點頭。
“那你是怎麽對我阿爹說的?”鄭玉緊張起來。
“我對侯爺說自離開東京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你,”楊牧雲很淡定的看着她道:“看樣子他應該信了。”
鄭玉松了一口氣。
這時莫不語和胡文廣也走了過來。
“小舅舅,”胡文廣開口問道:“您現在準備去哪裏?”
楊牧雲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莫不語,淡淡問了一句,“你們餓了吧?”
胡文廣與莫不語互相對視了一眼,尴尬的笑笑。
楊牧雲将一錠銀子甩手扔給了胡文廣,“你們先去吃飯
,吃飽了自去大都督府等我,就說是神武衛楊統制的親随,守門的人應該不會難爲你們。”
“那小舅舅你呢?”
“我跟阿玉姑娘還有事商量,你們先去吧。”楊牧雲說道。
“唔,那俺們就不打擾公子了,”莫不語朝胡文廣一擠眼,一把拉住他便走,盡量壓低聲音道:“沒看公子忙得很嗎?問什麽問?”
看着這兩人走遠,阿玉問道:“他們兩個在大明的時候就一直跟着你麽?”
“嗯,”楊牧雲點點,“那日在海上遇見暴風雨,他們兩個也随我在船上,後來失散了。上天保佑,我在諒山府文淵州寨找到了他們。”
鄭玉一笑,“那個叫胡文廣的爲什麽喊你小舅舅,他真是你外甥麽?你們看起來卻是一般年紀。”
“他是我親姐姐的兒子,不叫我小舅舅叫什麽?”楊牧雲笑笑,“我姐姐比我歲數要大得多,我還沒出生時她就已經嫁人了,所以文廣他跟我一般大,這有什麽奇怪?”
“可我總覺得怪怪的,”鄭玉話音一轉,“你說要跟我商量事情,究竟是什麽事?”
“我想去京撫司一趟,”楊牧雲道:“不知你在那裏有沒有熟識的人?”
“你去那裏做什麽?”鄭玉秀眉微蹙,“那可是個百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我想打聽點兒事,”楊牧雲笑笑說道:“那裏的大獄我都蹲過了,還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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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雅樂聲如仙樂綸音,從一棟香豔旖旎的小樓裏傳了出來,令人賞心悅目。
一群身材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身着雪白的舞裙,纖腰上系一條青色絲帶,窈窕的倩影,正随着那節奏翩跹起舞,其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婉轉流連間,若一朵朵盛開的白蓮,身影偶一回轉,眉如遠黛,唇若塗朱,杏眼含煙,膚如凝脂,淺笑嫣然,宜喜宜嗔,讓每一個人觀之都爲之心動。
思昂看着眼前這醉人的景象,一雙眼睛都瞬也不瞬地随着她倩麗的身影移動,臉上露出欣賞陶醉的神情。手中舉着的酒杯甚至都忘了放下。
這時一個倩影悄無聲息的來到他身邊,端起桌上的酒壺朝他手裏舉着的酒杯裏添酒。
“啊呀!”思昂叫了一聲,原來是酒水溢出了杯子,流到了他袖口裏。
“你......”他剛想發怒,就看見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心裏不禁一寒。
“都散了,都散了。”思昂拍着桌子沖那群翩翩起舞的少女吼道。
少女和樂師們不明所以,見他發怒的樣子,都誠惶誠恐的退了下去。
一時小樓裏就剩下思昂和那神秘女子兩人。
“大守牧真是好自在呀,”神秘女子悠悠道:“用一句明人話說這就叫樂不思蜀吧?安南的醇酒美人迷了你的眼,讓你忘了正處于危難的家國和父老麽?”
“哪裏哪裏,太妃說笑了。”思昂忙站起身,朝她恭恭敬敬一禮。
“我給你斟的酒你爲什麽不喝?”女子的目光銳利如刀。
“不敢不敢。”思昂連聲說道。
“你當真不敢喝?”女子唇角微微一撇,“你可别後悔,不喝的話你就沒機會再喝了,用不了多長時候安南王就會命人砍下你的頭顱,然後送到
明軍大營。”
“什麽?”思昂的身子一顫,臉色大變。
“我說的還不清楚麽?大守牧,”女子拈起酒杯遞至他面前冷冷道:“人生在世,須及時行樂,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太妃......”思昂跪倒在地,渾身顫抖,“思昂知錯了,求太妃恕罪!”
女子冷然一笑,将酒杯裏的酒灑在他臉上,“當”的一聲擲落于地,“現在可清醒了些麽?老實告訴你,刺殺王骥的行動失敗了,明人已知道你就在安南,現在明使已到東京,正勒令安南王交出你的頭顱。怎麽樣?大守牧是準備自己把腦袋割下來,還是等安南人來砍?”
思昂大驚失色,匍匐在地,大聲嚎道:“求太妃救我。”
“怎麽,現在知道怕了?”女子乜了他一眼,“起來說話,瞧你現在成什麽樣子?”
“是,太妃。”思昂抖抖索索爬起身來,垂首而立。
“大守目,”女子緩緩道:“你也不用驚慌,安南王并沒有屈從于大明使節,你暫時還是安全的。不過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是繼續留在安南,安南王未必會殺了你。二是随我出逃,不過那樣的話我大卯龍國與安南國的關系就徹底斷了。”
思昂擡起頭,一臉驚恐的說道:“我跟太妃走,留下來安南王一定會殺了我。”
“哦?你這麽肯定?”女子眸光一轉。
“安南王能答應與我們聯合,所憑恃的就是我們能把王骥的人頭給他帶來,”思昂說道:“如今刺殺行動失敗了,安南王爲撇清自己,一定會把我們出賣給明人。”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若逃了,失信的将會是我們。”女子的雙目微微一眯。
“我不逃,安南王就不會失信麽?”思昂臉上的肌肉直抖,“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籌碼,有價值的話就握在手裏,沒了價值,就随手丢掉。”
“看來你還不笨,”女子輕輕歎道:“要不是大王記挂着你這個侄兒,求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去,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太妃,”思昂神色變得激動起來,“我現在就跟你走。”
“走?”女子哼了一聲,“談何容易?這裏都被京撫司的人嚴密封鎖起來了,你想走,除非插上一對翅膀。”
“這怎麽辦?”思昂緊張道:“那太妃你怎麽......”見女子銳利的目光向自己射來,不由打了個寒噤,下面的話又吞回肚子裏。
“你也不用急,”女子眸波一轉,“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玩還玩,在旁人面前你要不動聲色,不能露出絲毫異樣,辦法我來想,總之讓你平平安安的離開安南也就是了。”
“是,太妃。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去做。”
......
入夜,安南的大街小巷逐漸歸于靜寂,京撫司的門前更是森嚴可怖。
一條人影飛快的從京撫司旁邊的一道小門閃出,消失在了夜色中。
“怎麽樣?”一見鄭玉從京撫司裏出來,楊牧雲就迎上去問道:“可曾打聽到什麽?”
“你說的不錯,”鄭玉道:“我從一熟人那裏打聽到了麓川使節确實被安排在了京撫司,不過他現在并不在衙門裏。”
“那他在哪裏?”楊牧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