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王。”黎宜民站起身,蒼白的臉色因爲激動而變得有了些血色。
“你在諒山府的事,孤都聽說了,”黎元龍道:“能在那裏平心靜氣的思過,孤很欣慰。”
“兒臣不孝,不能時時刻刻聆聽父王的教誨,”黎宜民聲音哽咽的道:“常引以爲恨。”
“你大了,能夠獨當一面了,”黎元龍看着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諒山府是我大越東北門戶,你幫孤守好了那裏,就算是爲孤盡孝了。”
“是,父王。”
“諒山對面大明的情況如何?”黎元龍問道。
“大明沿邊諸寨沒有什麽大的異動,”黎宜民說道:“但關卡把控得嚴了,一些物資很難運到我大越來。”
“孤明白了,”黎元龍微微颔首,面色凝重,“你要協助那裏的地方官府,時刻注意大明的動向。”
“是,父王。”
“宜民,”黎元龍深深凝視着他,“我大越是個小國,遠不如大明國力強大,稍有不慎,即有覆巢之危。你在那裏責任重大啊!”
“兒臣願爲父王肝腦塗地。”黎宜民垂首道。
“嗯,”黎元龍點點頭,“你是孤的長子,要爲弟弟們做出表率。不但要好好輔助孤,今後還要輔助你的弟弟,明白嗎?”
黎宜民身子一震,擡眼看了一下父親,顫聲道:“兒臣......兒臣明白。”
“好了,”黎元龍收回目光,“天晚了,孤就不留你在宮裏了,你回去别館好好歇息。孤正好派丁列去北邊巡視,過兩日讓他護送你回諒山吧!”
“是——”黎宜民深深一躬,“兒臣告退。”剛要轉身卻停了下來。
“怎麽,還有什麽要跟孤說的麽?”
“父王,”黎宜民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阿娘她痛悔之前所爲,現重病在身,諒山府條件簡陋,還請父王恩準阿娘她回東京療養。”
“哦?”黎元龍目光一閃,眉峰微微皺起,臉現不悅之色,“孤知道了,過兩日會選幾個禦醫随你回去,告訴你阿娘,在那裏安心待着便是,不要去想其它。”
“是,兒臣遵旨。”黎宜民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之色,再不遲疑,匆匆出了明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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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丁列着一身便服,在書房裏挑燈看白日裏呈送過來的軍情文書。
他剛看完一疊文書,将之放置一邊,正要拿另一疊文書,忽聽腳步聲響,擡頭一看,見是丁煜來到了他面前,不禁眉頭一皺,“你不休息,來這兒做什麽?”
“阿爹,”丁煜問道:“過幾日你是不是要去巡邊?”
“你聽誰說的?”丁列目光一凝。
丁煜咬了咬嘴唇,“阿爹,我想跟你一起去。”
“胡鬧,”丁列呵斥道:“你當我這是出去遊玩嗎?邊境情勢複雜,随時都有戰事發生,你跟我去做什麽?”
“孩兒不想再待在府裏了,”丁煜擡高了聲音,“孩兒想投軍。”
“投軍?”丁列嗤笑一聲,站起身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沒有
聽錯吧?你真的想要去投軍?”
“是的,阿爹,”丁煜看着父親犀利的目光,大着膽子說道:“孩兒總不能一直待在府裏無所事事,請阿爹準允。”
“你是一時心血來潮呢?還是真的下定了決心?”丁列看着兒子直搖頭,“自小你不喜讀書,也不喜刀槍戰陣,跟幾位武師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竟在東京城給我惹事。怎麽突然想着要投軍了?”
“我是認真的,阿爹,”丁煜一臉正色的說道:“你總不會想我一直胡鬧下去吧?”
“我倒想聽聽,是什麽原因讓你忽然轉了性兒?”丁列的目光盯着兒子,“投軍非同兒戲,你可得想仔細了。”
“阿爹,我都十七了,”丁煜搓搓手,“像我這麽大的時候,你早就上陣帶兵打仗了,我是您的兒子,總不能堕了您的威風。”
丁列嘿嘿一笑,捋了捋胡須說道:“今時不同往日,數十年前明軍入我大越,凡我大越子民無不揭竿而起,你阿爹我是應天從人,扶保聖主,以圖恢複大越。而現在,你投軍又是爲了什麽?”
“我......”丁煜一時語塞。
“是鄭家的那個丫頭鼓動你投軍的麽?”丁列目光一閃。
“不,不,這是孩兒自己的意思,”丁煜忙道:“自那日從至靈縣回來,孩兒就再也沒見過她。”
“那就好,”丁列哼了一聲,“你要明白,我決不會讓你娶鄭家的那個丫頭的,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阿爹,這是爲什麽?”丁煜不解,“鄭家與咱家門第相當,再說了,阿娘她并不反對孩兒與鄭小姐交往......”
“住口——”丁列喝道:“你懂個什麽?以後鄭家的事休在我面前提起。”
“是,阿爹。”丁煜嘴角一撇,不服氣的應了一聲。
“你想去軍中鍛煉,那是好的,”丁列思忖了一下,“我會派人攜一封書信去黎簡那裏知會一聲......”
“阿爹是要孩兒去京撫司麽?”丁煜搖搖頭,“孩兒才不去那兒呢,孩兒要跟着阿爹。”
丁列氣的笑了,“要知道京撫司的一般尉官在東京城裏也是威風得緊,就如同大明的錦衣衛一樣,很多人想進京撫司還找不着門路呢......也罷,既然你有這麽大的決心和勇氣,我也不攔你,明日你就出城到神武衛那裏去報道吧!”
“神武衛?”丁煜想了想,蓦然臉色一變,“阿爹說的是楊牧雲統領的那個神武衛嗎?”
“嗯,不錯,”丁列點點頭,“你去他那裏先當一名副總制吧!”
“阿爹,你的意思是讓我屈于楊牧雲之下?”
“怎麽,委屈你了嗎?”丁列乜了兒子一眼,“你剛投軍,當一名副總制夠擡舉你了吧?”
“可楊牧雲他是神武衛的都統制,他比孩兒還小一歲呢!”丁煜瞪大了眼說道:“我是您兒子,您怎麽讓孩兒給他打下手?”
“軍中不論年齡大小,能者爲先,”丁列冷笑一聲,“都統制一職是王上下旨封給他的,你要有本事,也去王上那裏讨個封賞啊!”
丁煜不言語了。
“楊牧雲武藝高強,射術也很是精湛,”丁列漫步來到兒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更重要的是,他随鄭可征讨過存盆,是真正上過戰場的。而你呢?除了在這東京城裏耍威
風,還見識過什麽......”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要不願意,就回去歇着吧!”
“孩兒......孩兒願去。”丁煜一咬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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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黎元龍當真絕情,”在何啓秀府上,黎宜民忿忿的将一杯酒一飲而盡,“我阿娘病了,想見他。他卻連想都不想便拒絕了。”
“大殿下切勿動氣,”何啓秀微笑着又爲他斟了一杯酒,“令堂與阮王後積怨甚深,如果接進宮裏去醫治,豈不尴尬?”
“哼——”黎宜民一拍桌案,震得杯碟亂顫,“姓阮的如此算計我和阿娘,要不報此仇,我黎宜民誓不爲人。”
“大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何啓秀勸道:“現在阮家的勢力遍及安南朝堂,安南王又信任阮相國,大殿下還是不要輕捋其鋒的好。”
“再忍下去我就沒任何機會了,”黎宜民臉色激動的看着何啓秀,“你知道父王對我說什麽嗎?他讓我不但要好好輔佐他,以後還要輔佐弟弟......這不是明白無誤在告訴我,已經無緣承襲王位了嗎?”
“莫非安南王已有了世子人選?”何啓秀目光一閃。
“哼,那還用說麽?”黎宜民咬着牙道:“除了那個姓阮的賤人生的那個小雜種外,還能有誰?”
“大殿下切莫灰心喪氣,”何啓秀笑道:“隻要安南王還未指定繼承人,你總是會有機會的。”
“機會?”黎宜民嘴角一撇,搖了搖頭苦笑道:“我還能有什麽機會?父王想要把我一輩子晾在諒山了,無論我怎樣謹小慎微,曲意奉承,他都不會把我留在東京。更遑論世子之位?”
“此事來日方長,大殿下,謀大事者需得忍一時之氣,”何啓秀道:“你我隻要從長計議,未始不能扭轉乾坤呐!”
“何大人,”黎宜民看着他道:“再過兩日我就要回諒山了,你說大明天兵的兵鋒真的會指向我大越嗎?”
“這個......不好說,”何啓秀目光一轉,“隻要大殿下在諒山好生準備,我這裏自會把消息通傳給大殿下的。”
“那好,”黎宜民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何大人但有所命,我黎宜民一定遵從。”
“不敢,”何啓秀笑道:“我何某人是奉皇上之命與大殿下接洽的,隻要大殿下真心歸附皇上,這安南王的王位就一定是大殿下的。”
“但願如此,”黎宜民笑了笑,站起身來,朝何啓秀拱了拱手,“我現在就去準備準備返回諒山了,告辭!”
“大殿下,”何啓秀也站起身,“用不用我派些人護送您回去?”
“不用,”黎宜民壓低聲音道:“父王派大都督丁列帶兵護送我回諒山,就不勞煩何大人了。”
“哦?”何啓秀目光閃爍,“安南王看來挺重視大殿下的,讓大都督帶兵護送你回諒山。”
“何大人這就不知道了吧?”黎宜民道:“丁列是奉命北巡,護送不過是順路而已。”
“北巡,他要做什麽?”何啓秀眉頭微皺。
“當然是整頓邊防,”黎宜民說道:“大明天兵分好幾路南下,我們整個大越震動,不得提前未雨綢缪嗎?”
“原來如此,”何啓秀淡淡一笑,“這位丁大都督可得好好巡視一番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