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玉瑤沉默了下去。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大覺法師勸道:“娘娘莫要心事太重了。”
“如果我還能向觀世音菩薩許個願的話,”吳氏玉瑤看了一眼遠處與淨悟小和尚嘻嘻哈哈玩鬧的兒子,收回目光道:“希望阿誠下輩子不要再生于君王之家。”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大覺法師道:“說不定殿下有大的造化。”
“大師,”吳氏玉瑤驚懼的看了他一眼,“你這話是要給阿誠帶來殺身之禍的。”
......
此時正是三月,蓮花池裏的蓮花還未盛開,片片蓮葉間零星抽出了幾個拳頭大小的花苞。
“殿下你看,”淨悟小和尚指着那幾個花苞說道:“再過幾個月,滿池的蓮花就要盛開了,到那時,這裏會變得很漂亮。”
“是麽?”黎思誠手托腮幫子,一副憧憬的模樣。
“我不騙你,”淨悟說道:“到時你來了就知道了。”
誰知黎思誠反而興緻大減,“也不知到那個時候阿娘能不能領我過來?”
“出個宮很難嗎?”淨悟不解,他剛剛出家沒多久,于世間事懂得不多。
“宮裏的規矩可多了,”黎思誠向他描述道:“要你站着就不能坐着,要你笑就不能哭......這一次出宮來這裏,還是阿娘在父王的寝殿外跪了半天苦苦哀求才成行的。”
“唔......”淨悟想象他描述的場景,大覺師父雖然對他要求也很嚴厲,但好像還不至于像這位小殿下一樣。
“看來你父王對待你和你阿娘不好。”淨悟說道。
“不知道,”黎思誠搖搖頭,“一個月裏我和阿娘很少能見到父王,就算見到他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話都說不上幾句。”
“那你父王一定是操勞國事,”淨悟道:“以緻于顧不上殿下你這邊。”
“才不是呢!”黎思誠撅起了小嘴,“父王每晚都歇在宮裏别的女人住處,我阿娘隻是一個充媛,比不得她人受寵。”
“哦!”淨悟點了一下下巴,似懂非懂,“你父王晚上睡的地方夠多的。”
“其實他不來也好,”黎思誠說道:“一見面就闆着一張臉把人從頭到腳數落一通,弄得我和阿娘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那在宮裏殿下你有人玩嗎?”淨悟眨眨眼問道。
“沒有,”黎思誠抿着嘴唇說道:“阿娘身邊侍候的隻有幾個宮女和老太監,她們都不好玩。我還有一位王兄,比我大一兩歲,但他一見面就欺負我,我身上的一個玉墜非說是他的,不給他就搶,還把我推到水裏差點兒沒有淹死。”
“那你這個王兄真霸道,”淨悟有些忿忿不平,“那你父王呢?不懲罰他麽?”
“我這個王兄是王後娘娘生的,聽說将來是要被冊立爲世子的......”他見淨悟聽得認真,遂道:“你知道世子是什麽嗎?”
淨悟搖搖頭。
“世子就是未來的君王,”黎思誠說道:“阿娘說我們惹不起他的,就算父王要懲戒王兄,也要爲他說情,否則以後這怨就結得大了。”
“是這樣,”淨悟點點頭,“怪不得你剛來寺裏時就一臉不痛快。”
兩人說着話,忽然蓮花池邊“噗通——”一聲,濺起了一圈水花。
“那是什麽?”黎思誠一怔。
“是魚,”淨悟說道:“這蓮花池裏有很多魚的。”
“噢,我看看。”黎思誠好奇的踮起腳尖走向池邊。
“殿下小心!”淨悟忙跟了過去,“池邊泥土松軟得緊,當心陷進去。”
黎思誠踩在池邊的一塊圓石上,探着腦袋向池邊的水裏看去,“唔,魚在哪裏......”話音未落,猛然眼前“嘩啦——”一聲,從水裏竄出個黑乎乎的東西。
“啊——”黎思誠剛驚叫出身,就見那黑乎乎的東西一把抱住了他,向寺外狂奔而去。
這一下變起突兀,淨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涼亭内的吳氏玉瑤和大覺法師也驚得站了起來。
“我的孩子——”吳氏玉瑤驚叫着沖出了涼亭。
“快,攔住他!”大覺法師看得清楚,那是一個人,忙叫喊寺内僧人去攔截他。
可那人身法飛快,幾步就蹿至牆根處,抱着黎思誠縱身一躍,就躍至七尺高的牆頭,然後身形一閃,便出了寺外。
“快,快去追!”大覺法師吩咐衆僧人,對其中一個和尚說道:“你,趕快去報官!”
————————————
人流湧動的街巷上,一名身穿寶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交領長衫的公子哥兒緊緊蹑着一位青衣少女。
“你還真有本事,”鄭玉轉身沖他說道:“居然能追到這裏來。”
“不過是碰巧罷了,”丁煜讪讪的道:“小可對小姐愛慕之極,自那日别過,茶不思飯不想,隻求再見小姐一面。”
“那你見過了,這便走吧!”鄭玉白了他一眼。
“小姐,小姐......”被她這一頂,丁煜嗫嚅着說不出話來。
“老闆,來幾塊椰子糖。”一個孩童的聲音在兩人的耳畔響起。
鄭玉俏臉一變,側目看去,不遠處一八九歲的孩童正在一糕點鋪前跟賣糕點的說話。那不是小鄭皓是誰?
賣糕點的接過他給的錢後,很麻利的包好椰子糖遞給了他。小鄭皓高興得一蹦三跳的擠入了人群中。
“他怎麽又跑出來了?”鄭玉心中一急,連忙快步尋了過去。
“鄭小姐,你......”丁煜緊跟了過去。
......
“小鬼頭兒,滿意了吧?”楊牧雲看着大口吃着椰子糖的小鄭皓笑笑。
“嗯,你也吃點兒。”小鄭皓抓起一塊椰子糖高高的舉了過去。
“你留着吃吧,”楊牧雲笑道:“我是大人,不愛吃糖。”
“啧啧啧......”小鄭皓咂嘴道:“在我面前裝什麽大人,你有我阿姐大嗎?她跟我一樣也愛吃糖,你爲什麽不愛吃?”
“那不同的,”楊牧雲說道:“你阿姐是女人,我是男人。”
“男人和女人有什麽不一樣?”小鄭皓瞪着圓圓的大眼,“男人就吃不出來糖是甜的麽?”
楊牧雲不想與再争無謂口舌,遂道:“好了,糖也吃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成,”小鄭皓眨眨眼,“還沒找到我阿姐呢!”
“你再跟我無理取鬧,我就真生氣了。”楊牧雲虎起臉道:“你非逼我把你捆起來嗎?”
“你敢?”小鄭皓向他做了個鬼臉,忽然轉身朝人群中跑去。
“你站住——”楊牧雲心一緊,趕忙追了過去。
小鄭皓跑了沒幾步,便撞在一個人身上,手裏的椰子糖也掉到了地上,小嘴一癟,便要哭出聲來。
“你跑什麽跑,”楊牧雲追上來一把拉住他,“要是跑丟了......”一
眼看見眼前之人是丁煜身邊的那個竹笠怪人。
“他......他弄掉了我的糖。”小鄭皓指着竹笠怪人向楊牧雲告狀。
“楊公子,”那人沖楊牧雲微微一笑,“我們又見面了。”
“你怎麽在這兒?”楊牧雲眼睛一眯說道:“丁公子呢?你怎麽沒跟他在一起?”
“說來慚愧,是在下失職,”那人道:“我家公子昨晚不見了,我正到處找他,不知楊公子有沒有見到我家公子?”他本該一步不離的跟着丁煜,可丁煜在依夢姑娘房中,他不好再跟着。後來丁煜失蹤了,他和其他跟班到處找尋,但沒有一絲頭緒。
“沒有,”楊牧雲搖頭說道:“我還有事,就不多聊了,告辭!”
“楊公子請!”那人微微一笑。
這時,一輛馬車從他們身邊馳過。小鄭皓俯下身去拾椰子糖時發現一個晶光粲然的物事,便也拾了起來。
“牧雲哥,你看!”小鄭皓把那件物事舉至楊牧雲眼前。
楊牧雲目光略略一掃,臉色不禁大變,“這是從哪裏來的?”原來那物事是一個玉墜兒,玉墜兒的形狀是白玉雕成的一隻小象。這東西他在安南王宮時見過,是四殿下黎思誠的貼身物事,因爲這個物事還導緻兩位殿下之間發生了一場風波。
“是前面那輛車上掉下來的。”小鄭皓伸手一指前面仍在疾馳的馬車。
“請兄台幫我照看一下這個孩子。”楊牧雲對那人說道,然後一把抓過那個玉墜兒,向那輛馬車大聲喊道:“喂,停一下——”縱身追了上去。
誰知那輛馬車聽到後面有人叫喊,反而奔馳得更快了。
楊牧雲疑心頓起,追到一個街角處“噌”的一聲蹿上了房頂,算着馬車疾馳的線路幾個起落抄近路趕在了馬車前面。
眼看馬車奔了過來,楊牧雲“呼”的自街邊房頂一躍而下,站在當街正中張開雙臂攔住了馬車去路。
眼見前方有人,車把式一勒馬缰,馬兒“唏律律——”一聲長嘶,在楊牧雲身前不到三尺的距離刹住了馬蹄。
“你不要命了!”車把式破口大罵。
楊牧雲隻是淡淡的沖他一笑說道:“請問一下,你這車上拉的人是誰?”
“你管得着嗎?”車把式眼一瞪,“還不快滾開!”
“說不得我還真得管一下了,”楊牧雲臉色一沉,“你下來!”
“你找死!”車把式渾沒把這個看起來斯文秀氣的少年放在眼裏,手腕一抖,鞭梢像蛇一樣朝楊牧雲臉上甩去。眼看就要在他臉上留下一條血印。突然鞭子一緊,不知怎麽被楊牧雲牢牢的攥在了手裏。
“撒手!”車把式運足力氣往回一抽,誰知一股大力順着鞭梢傳來,使得他胸口氣息一窒,整個人從馬車上摔了下來。
見他一時無法從地上爬起,楊牧雲一聲冷笑,上前伸手去掀車簾,剛掀起一條縫,陡然一道寒光直戳楊牧雲面門,出手之快,讓楊牧雲微微一怔,趕緊後退幾步。
“呼——”從車廂裏沖出一條黑影,飛一般向路旁一條街巷裏馳去。
“這個人好快的身法。”楊牧雲一驚,急忙縱身緊追了上去。眼看對方就要鑽入巷子裏,就聽一聲嬌叱,一名青衣少女持劍攔住了他去路,“刷刷刷——”一連幾劍把他刺得連連後退。
“怎麽是她?”楊牧雲看清楚了那青衣少女的相貌,竟是鄭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