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在升龍江的北岸,是一大片空曠的平地,爲了使軍隊快速過江,丁列半夜就命人在升龍江上用船隻搭建了一座浮橋。大概五更時分,東京城内除留下必要的守衛之外,其餘一律過江操演。
楊牧雲一身披挂,橫刀跨馬随着丁列一路向西出了城,再折而向北從搭建好的浮橋上過了江。
等到了校閱場時,天已然蒙蒙亮。
這裏,一隊隊兵馬已經列好了整齊的陣勢,槍戟林立,盔明甲亮,旌旗蔽天。看樣子至少不下于三萬人。
楊牧雲看得暗暗心驚,怪不得安南一個小國竟然敢跟大明叫闆,隻觀軍隊的士氣,就不輸于明軍。
丁列馬鞭一指左前方黑虎旗下一步騎混合的方陣對楊牧雲說道:“那便是神武衛了,你若要統領他們,就得拿出真本事來,軍營裏可不會看你是誰委派來的,要是不能服衆,屁股下的位子也是坐不穩的。”
楊牧雲淡淡一笑,沒有說話。更大的陣勢他也不是沒有見過,當初府軍前衛臨出征漠北時,皇帝朱祁鎮也組織過一次軍演,規模比這還大。就是通過那一次出征,他極大的鍛煉了自己的騎射本領,自忖一般的軍演還是能應付的過去。
丁列翻身下馬,在衆将的簇擁下登上點将台。
待他昂然站定後,東京十二衛的都統制前來拜見這位大都督。他們分别是神翼、神策、神武、神勇内四衛以及天威、天長、興國、昭武、鐵甲、金鐮、保捷、開運外八衛。
安南畢竟是小國,一衛的兵馬還不到大明衛所的一半,而東京十二衛算是兵額最多的,一衛也隻有三千人。但在整個安南軍中裝備最好,戰鬥力也較強。
“鍾副統制——”丁列的目光掃向十二位統制官中一位身材雄健、長着絡腮胡的将官。
“嗨——”那名将官出列大步向前幾步,朝大都督執以軍禮,“末将鍾鎮國聽令!”聲音铿锵有力,中氣十足。
“鍾副統制,”丁列微微一笑,目光瞥向身邊的楊牧雲,“本督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認識,這位是楊牧雲,王上頒旨新任命的神武衛都統制,你快來拜見一下。”
話音一落,鍾鎮國和另外十一位都統制的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楊牧雲身上。
“什麽,這就是王上新任命的内四衛都統制之一?他未免太年輕了吧,看上去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王上怎會任命一個毛頭小子來當神武衛的都統制?這不是兒戲嗎?”衆人心下不禁暗自嘀咕。論年紀,他們中最年輕的也三十開外了,論戰功,他們哪一個不在腥風血雨中拼殺過,看這小子的一副斯文模樣,怕是連拿一把刀都吃力吧?
東京十二衛的都統制全部都是由安南王親自下旨任命,目的就是保持東京衛軍對王室的忠誠。因此安南王對每一位都統制的任命都是慎之又慎,沒有在戰場上積累一定軍功的将領是
決不會提拔到這個位子上的。
鍾鎮國更是感覺渾身都涼透了,原先的神武衛都統制就是現在的副都督阮晟。阮隻死後,大都督的位子由副都督丁列繼任,黎元龍感念阮隻昔日之功,提拔他的兒子阮晟做了副都督。自阮晟高升後,鍾鎮國便認爲自己快熬出頭了,由副轉正,不就是王上的一道旨意嗎?神武衛中還有誰會跟自己争嗎?今日校閱,丁列喊他出來,他心中原本一喜,以爲大都督會當衆宣讀任命他爲都統制的王旨,誰知卻是這麽一句戳人心窩子的話。
“老子從此就要屈居這麽一個娃伢子之下嗎?”鍾鎮國忿忿的看了楊牧雲一眼,自己爲了能夠順利接任都統制的位子,私下裏可沒少打點,還專門走了相國阮熾的門路。本以爲事情十拿九穩了,哪知道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煮熟的鴨子被别人給拎了去,隻留給自己一鍋湯水。
看他站在原地未動,丁列不悅道:“鍾副統制,還不快來拜見你的上官,軍中的規矩難道你都忘了嗎?”
看着周圍一片異樣的目光,鍾鎮國咬了咬牙,側身昂首抱拳向楊牧雲行了個軍禮,“下官鍾鎮國見過統制大人。”
“鍾副統制客氣了,”楊牧雲還禮道:“小弟初來乍到,一切還須鍾副統制多幫襯幫襯。”
“好說好說......”鍾鎮國心念一轉,“待會兒校場演武,你這位新任都統制也不能在一旁光看着,老子待會兒逼你下場比試,讓你好好栽個跟頭出出醜,待顔面掃盡,我看你還怎麽在神武衛待的下去。”心中越想越得意,方才心中的不快已一掃而空。在他看來,楊牧雲能有什麽本事,若與自己交手,肯定會被玩于股掌。
點将台上的戰鼓擂了起來,台下的安南官兵根據鼓點操演着各自的陣法,倒也進退有據,整齊劃一,陣陣呐喊聲震寰宇。
“楊統制,”丁列乜了一眼立在身旁的楊牧雲,“我大越将士比之大明軍隊如何?”
“各有所長吧!”楊牧雲淡淡說了一句。
“哦?此話怎講?”丁列濃眉一挑,“本督願聞其詳。”
“大都督容禀,”楊牧雲說道:“越軍陣列操演純熟,可見平時訓練有素。但就是人少了些......不瞞大都督,大明京師三大營就有駐軍将近二十萬,而眼前東京十二衛全數兵馬也不過三萬多,差了有五六倍。大明全境近兩百個衛所,再加上邊鎮的鎮軍,合計不下于兩百萬兵馬。請問大都督,大越的全部人馬又有多少呢?”
“楊統制的意思是明軍勝在人多,而我大越将士勝在戰力強?”丁列眼中精光閃爍。
“大都督,”楊牧雲笑了笑,“戰力的強弱隻能在戰場上兩軍對壘時才能真正體現出來,這平常的操演嗎......不必過于當真的。”
“楊統制想看真刀真槍,是嗎?”丁列唇角一撇,打了個手勢,鼓聲立止,各軍退回本陣。
一名傳令兵在台上揮舞了幾下令旗,從各衛陣列中均出來一隊騎兵,個個長臂寬肩細腰,手挽長弓,身後背着一壺箭,一看就是射手。
這時步兵擡出一個個草靶子放至距離他們百步開外的地方,然後很快退了開去。
楊牧雲數了數,一共是十二個草靶子。
各衛騎兵依次呼嘯而過,手臂一張,彎
弓搭箭。
“咻咻——”弓弦響處,一支支利箭如流星趕月般飛向遠處的靶心。
“噗噗——”不大會兒工夫,每一個草靶子上都像刺猬一樣紮滿了利箭。
“神翼衛,射中靶心七箭。”
“神勇衛,射中靶心六箭。”
“昭武衛......”
......
安南軍中,以射中靶心的箭數來定各衛成績的高低。每衛各出射手十人,每人在百步外各射一箭,以射中靶心箭數多爲優勝。
内四衛的射手射中靶心的箭都在五支以上,最多的是神策衛的射手,共射中靶心八箭。而神武衛和神勇衛一樣,都隻有六箭,排在神策衛和神翼衛之後。而外八衛則遜色得多,大多在五箭以下,最多的天威衛也隻射中靶心五箭。
看到這樣的結果,神策衛都統制蔡弘羿得意洋洋,下巴擡得老高。
楊牧雲卻看得暗暗搖頭,以蒙古騎兵和大明北疆邊軍的标準,這種成績很是一般。或許是因爲安南的濕熱氣候和滿布叢林的地貌,安南軍中所配的大都是單體弓,而不是射程更遠,力道更大的複合弓。他曾親眼見過元琪兒手下斡剌特騎兵的射術,在狂奔疾馳的馬背上穩穩的張弓搭箭,兩百步開外箭無虛發,箭箭命中靶心。這連一向以騎射冠于全軍的大明北疆邊軍精銳都自愧不如,更别說這些安南軍中的翹楚了。
“各位,蔡統制本身就是一位射術高手,他調教出來的射手技高一籌也沒什麽奇怪......”丁列安慰其他都統制時一眼瞥見楊牧雲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目光一閃,“怎麽,楊統制是覺得他們表現不佳嗎?”
“哪裏哪裏,”楊牧雲忙辯解道:“大都督麾下神射手個個百步穿楊,真是神乎其技。”他雖如此說,但臉上難言敷衍之色。
“楊統制如此年輕,就能與我等并列,”蔡弘羿說道:“王上能看重你,那定是有過人之處,不如當場顯露一下,也讓小的們開開眼界。”
“蔡統制過譽了,”楊牧雲道:“我這點兒微末技藝如何能入得各位法眼,實登不得大雅之堂,見笑見笑......”
“哎?楊統制又何必過謙,”蔡弘羿存心要讓他出醜,上前拉着他道:“不過是玩玩,無傷大雅......”瞄了一眼丁列,“大都督也想見識一下,楊統制要是再推脫的話那就是不給大都督面子了。”他把丁列拉出來,勢必要楊牧雲推無可推。
“統制大人,”鍾鎮國也起哄道:“下面的兒郎們可都瞧着呢!您要是再推脫的話,我神武衛的臉面就要被人扯下來了。”
上下一通擠兌,讓楊牧雲避無可避,隻得道:“那小弟可就獻醜了,各位不許笑我。”
“楊統制說哪裏話?請——”蔡弘羿一邊作了個請的手勢,一邊向自己的一名貼身親兵使了個眼色。那名親兵會意,忙悄悄退了下去。
楊牧雲翻身上馬,伸手接過一把長弓拉了拉,很不費力的便拉滿了。不禁暗自搖頭,這弓的力道最多一石,大明北疆邊軍的射手應該都能很容易拉開,他們的弓一般都是兩石的,射術好的均能拉開三石弓。這一石弓射出的箭距離稍遠便殺傷力大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