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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靜靜的看着那母女二人,一個諄諄教導,一個專心練字,就仿佛當他不存在一般。他伸手去摸挎在背上的單刀,但見那女子的目光似有似無的向自己這裏瞥了一眼,握向刀柄的手登時一窒。
這時上面隐隐傳來了喊殺聲和兵刃的碰撞聲。
“甯公子他動手了麽?”楊牧雲心中一動。但見那對母女在那裏依舊安然不動,對外面的聲音恍若未聞。
甬道裏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蓬——”的一聲,有幾個人闖了進來。
“大人——”
“小舅舅——”
楊牧雲聞聲側目看去,當先的兩人是莫不語和胡文廣。
“你們來了?”楊牧雲臉現喜色。
“嗯,”胡文廣搶着道:“甯大人和天津衛的官兵一起殺上來的。我們在船上沒看到你,就下到底艙來了......”
“天津衛的官兵?”楊牧雲微覺奇怪,“怎麽會這麽快到這裏來的?”
“她們是什麽人?”莫不語揮舞着手中刀指向那母女二人。
“她們便是麓川使節中的太妃和她女兒。”
“喲嗬,正主在這兒,”莫不語一撥拉腦瓜子說道:“可真讓俺們好找,你說你們走就走吧,還傳播下這該死的疫病,讓整個京城裏人心惶惶......”
他說得口沫橫飛,那對母女卻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奶奶的,當俺不存在麽?”莫不語忿忿的走上前。卻見那女人擡起頭看向楊牧雲,“楊大人......”
“嗯,怎麽?”
“能不能讓我女兒把這個字練完?”女人的眸子澄澈如水,絲毫沒有驚惶之色,“等她寫完我便跟你們走。”
“好,”楊牧雲伸手止住了莫不語,“讓她把字寫完。”
......
上面的打鬥聲漸漸止歇,似乎甯祖兒已完全控制住了船上的形勢。
“好了,”小女孩很滿意的提起筆擡頭看向那女人,“阿娘,我寫好了,你看我這個字寫得怎麽樣?”
楊牧雲凝目看去,那小女孩寫的是個“成”字。
女人微颔螓首,“這個成字的一撇寫得未免長了些,不過你才初練,能寫成這樣已經很是不易了。”說着一臉憐愛的輕撫着她柔順的長發。
“嗯。”小女孩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下次一定注意,”站起身來,拉着女人的袖口說道:“阿娘,我們走吧?”
“楊大人,”女人朝着楊牧雲微微一笑,“我們可以走了。”
那雲淡風輕的神情,看得楊牧雲不禁一愕。
“她不急着開船,便是等我,”楊牧雲心中暗自嘀咕,“難道等我把她們抓回京城麽?”
......
船上的人被全部控制住了,楊牧雲走上甲闆時看見一大群官兵分散站在船的四周,甯祖兒和一名頂盔貫甲的将官在一起說着什麽。
“楊兄,”甯祖兒一看見他臉上的神情立時一緩,迎上來說道:“你......沒事麽?”關懷之情溢于言表。
“我沒事,”楊牧雲看向那名将官,“這位是......”
“哦,他是天津衛百戶賈榮,當時正好帶着手下官兵在這附近巡視,”甯祖兒介紹道:“一見這裏有事,便随我來了。”
“唔,是麽?可真巧。”楊牧雲向那位賈百戶拱了拱手。
賈榮咧嘴一笑還禮。
“她們人都抓住了?”甯祖兒向他身後看去,太妃母女二人在莫不語和胡文廣一左一右的看護下走上甲闆。
“總算可以交差了。”楊牧雲松了一口氣說道。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陣大笑,這是女人的笑聲。兩人愕然看去,原來是那女人在大笑。
“你笑什麽?”楊牧雲不解的問道。
“你們看一看周圍不就知道了?”女人眼中帶着戲谑之色。
楊牧雲和甯祖兒臉色俱各一變。
幾聲慘呼響起,幾名錦衣衛登時身首異處。剩下的人也被周圍一擁而上的天津衛官兵制住。
莫不語和胡文廣正欲拔刀,突見十幾杆刀槍指向了自己的前胸後背。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甯祖兒目光詫異的看向賈榮。
這位賈百戶冷冷一笑,沒有說話,退後幾步,離他們遠了些。
“他既然姓賈,這就說明他不是真的了。”一個清脆嬌嫩的女子聲音說道。
“好熟悉的聲音,”楊牧雲身子微微一震,“她是......”眼前一花,不知何時多了兩人。
“你們......”楊牧雲瞪大了眼睛,一股涼意直透胸臆。
來的是兩名少女,兩名極漂亮的少女。
來人長得就算是妖魔鬼怪,楊牧雲也不會感到吃驚,可是她們......
“怎麽,才數月不見,就不認得了?”一名年紀稍小的少女細長的眉毛一挑說道。
“怎麽會是你們?”楊牧雲看看那兩名少女,又看看麓川太妃母女二人,聲音有些發顫,“你們和她們怎麽會攪在一起的?”
“很奇怪麽?”年紀稍小少女的嘴角微微一翹,“别忘了,我們和她們都是大明朝的敵人,敵人的敵人總是很容易走到一起的。”
“有理,”楊牧雲吸了一口長氣,“京城裏那些人得的疫病,也是你一手播撒的吧?”
年紀稍小少女伸出纖細的手指,吹了口氣,悠悠道:“你這個人一向不笨,有些事也省得向你解釋了。”
“嫚妮,姵妦,果然是你們。”一旁的甯祖兒沉聲說道。
“甯公子眼光也不差呢?”嫚妮微微一笑,“可惜棋差一着,還是着了我的道兒。”
“神主!”賈百戶上前一步,昂然道:“現在就把他們拿下吧!”“刷”的舉起雪亮的單刀。
“放肆!”姵妦呵叱道:“仡卡護法,神主還沒發話呢,還不退下。”
“是!大祭司。”賈百戶乖乖的收刀退後。
“他便是在南都時與我交過手的那位仡卡護法麽?”楊牧雲看了那位賈百戶一眼,“粘了一絡腮的大胡子,還真有些看不出來。”
甯祖兒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楊牧雲,用隻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怎麽辦?你在苗地的老婆來找你了,跟她們走麽?”
“都什麽時候了,還開這玩笑?”楊牧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聲若蚊鳴,“你我要脫身估計不難,不過其他人可都得留在這兒了。”
“你們一個都走不了,”嫚妮像是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言語,冷哼一聲,“不妨試試看。”
甲闆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衆人低頭看去,胡文廣忍不住大叫一聲,“蛇,全都是蛇!”
不知何時,甲闆上爬滿了蛇,有青色、黑色、帶有棕紅色條紋的......扭動着身子在人的腳邊爬來爬去,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蛇......”甯祖兒驚悚的掂起腳尖。
“沒想到他原來很怕蛇,”楊牧雲甚感意外,覺得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們一起上,先制住嫚妮。”
兩人飛身而起,向嫚妮撲了過去。兩道寒光爆射,一刀一劍眼看就要觸及嫚妮的身子......“叮當——”兩聲,一道烏芒卷了過來,架住了這一刀一劍。
“婠長老......”楊牧雲看得分明,一頭上包裹黑帕的老妪手持一條烏黑的鐵杖擋住了他們齊發的一招。
婠長老衣袖一甩,幾條黑黑的東西激射而去。
“嚓——”楊牧雲将迎面飛來的東西劈爲兩斷,原來是一條蛇。
那邊甯祖兒驚叫一聲,原來他把蛇斫爲兩截後,帶着蛇頭的那一截居然餘勢未衰,咬住了他胸口的衣襟。
楊牧雲當即伸手疾向他胸口探去,“嗤喇——”一聲,拽下蛇頭時還扯下了一塊衣襟。
“膽敢對神主不敬,”婠長老沉聲喝道:“還不快将他們拿下!
”
那些假扮的官兵呼喝着沖上前去,刀槍齊向他二人身上招呼過去。
“婠長老,”嫚妮和姵妦俏臉微變,異口同聲說道:“千萬不可傷了他。”
“神主,大祭司,”婠長老嘿嘿一笑,“你們放心,老身決不會讓人傷了他的。”
......
“叮叮當當——”刀光閃處,楊牧雲已連傷數人。那邊甯祖兒可就有些手忙腳亂了,他一邊躲閃着腳下一條條的蛇,一邊揮舞着劍招架那些襲來的刀槍,好不狼狽。
船這時晃動了起來,楊牧雲心中一驚,凝目看去,隻見船身漸漸駛離了碼頭,向大海中漂去。
“糟了!”楊牧雲情急之下手中刀又舞得快了幾分,“這船要是向海裏行得遠了,那就誰也别想脫身了。”“嚓——”一刀砍傷了一名兵丁的臂膀,又飛起一腳,将一名兵丁踹得飛了出去。搶至甯祖兒身邊,斫斷幾條爬至他腳邊的蛇叫道:“快,跳海!”
“你呢?”甯祖兒看了他一眼。
“别管我!”楊牧雲揮刀又逼退了幾人,“我替你擋着他們!”見他還在猶豫,不禁急道:“你再不走我們誰也走不了了。”
“你走,我留下!”甯祖兒低低的說了一句。
“都什麽時候了,還你推我讓的?”楊牧雲再欲說幾句,陡見一道凜冽的勁風撲面而來,當下舉刀揮去。
“锵——”的一聲,一股大力差點兒震得他手中刀脫手而飛。
“這人好大的臂力!”楊牧雲吃驚的看去,見是那位“賈百戶”仡卡護法。
仡卡護法不待他緩過氣來又是一刀劈了過去。楊牧雲凝神迎戰,不與他硬碰硬,身形在他有如暴風驟雨般的刀勢中穿梭來去,一時倒也不落下風。
“楊兄......”甯祖兒正待上前相助,卻被一人給攔住了,仔細一看,是莫不言。
“大人,”莫不言一臉焦急的說道:“楊大人說的對,您再不走的話便誰都走不了了。”
“可是......”
“隻要您能脫身,就能回來救楊大人,”莫不言和幾名錦衣衛護着他殺到了船舷邊,“大人,快走!”使勁推了甯祖兒一把。
甯祖兒一咬牙,飛身跳了下去。莫不言揮刀傷了兩人後,也縱身跳入了海中。其他幾名錦衣衛也想跟着跳下,卻被對方十餘人貼身圍了上來。一番混戰後,兩人戰死,一人重傷被擒,隻有一人跳下了海。
“铿——”,仡卡護法一刀重重的斫在了甲闆上,楊牧雲卻失去了蹤影,微一愣怔,“嗵——”的一聲胸口重重的吃了一記,當即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踉踉跄跄的後退了幾步。
楊牧雲輕籲一口氣,一眼瞥見莫不語和胡文廣正和對方十餘人狠鬥,立刻飛身上前,“刷刷——”幾刀,逼退了數人。
“你們也快走!”楊牧雲沉聲喝道。
“大人,俺不能丢下你,”莫不語道:“要走一起走。”
“是啊,小舅舅,”胡文廣也道:“我要一個人回去,娘不罵死我才怪!”
“你們......”楊牧雲跺了跺腳,還未再張口,又有幾十人圍了上來,三人隻得各自應戰。
“啊!”胡文廣大叫一聲,扔掉手中兵刃,甩着手跳至一邊。
“文廣,你怎麽了?”楊牧雲驚問。
“我被蛇咬了一口......”胡文廣正說着,脖頸一涼,已被幾人制住。
這邊莫不語吼叫連連,自恃身高力大,連傷數人,衆人見他兇猛,慌忙退後。莫不語正待追身上前,突覺小腿一痛,低頭看去,卻是一條蛇咬住了自己小腿不放。
莫不語罵了一聲,一刀揮去,将蛇斬爲兩截。還未起身,就見更多的蛇纏了過來。
“你們這些大長蟲子,也想欺負俺麽?”莫不語揮刀亂剁,才剁得幾下,隻覺頭腦一陣暈眩,龐大的身軀晃了幾晃,便“撲通”一聲倒在了甲闆上。
“把他拖下去!”婠長老冷哼一聲。目光掃處,船上所有人都向楊牧雲圍了過去。
“楊公子,你還要打麽?”她高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