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指揮使,”于謙歎了口氣,帶着一絲教訓的口吻說道:“爲将者,當令行禁止,切不可被手下人所左右,否則本官還要你做什麽?”最後一句話說得聲色俱厲,羅亨信便是因爲約束不住大同鎮的那群驕兵悍将而輕易的落入對方的彀中。
“是,于大人。”鄧祖鵬的額角滲出了冷汗。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的天已經黑下來了。冬日晝短,一進酉時天就已完全黑了。
外面響起一片嘈雜聲。
“看,着火了。”有人喊道。
“這是誰家着火了?”有人問道。
“看樣子應該是馬家......”
一聽馬家這兩個字,于謙身子一震,目光向窗外看去。隻見将台胡同方向馬家大宅火光沖天而起,果然是着火了。
“呀,于大人......”鄧祖鵬看到這一幕吃驚的說道:“馬家失火了,怎麽辦?要不要卑職帶人進去看看?”
“走——”于謙臉陰沉沉的說了一句,轉身出了雅間快步走向樓下,鄧祖鵬忙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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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府失火的地方不止一處,在黑色的天幕下顯得異常刺目。随着火起,府内也亂了起來。
一條黑影在這府中亂象下飛一般直奔後院西南角,她身子輕盈,在院牆屋瓦上縱越如飛,有如谪仙。
“西南角......”她嘴裏默默念叨了一句,腳尖在牆頭輕點幾下,又躍過幾椽房院,在府内角落一座寥落的偏院跳了下來。
院中隻種了幾棵松柏,幽靜異常,好像沒有人居住的樣子,跟前院的人聲鼎沸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應該是這裏了吧?”她輕輕的上前走了幾步,臉孔蒙着黑色紗巾,一雙晶亮的眸子警惕的掃視着院内的一切。
她便是林媚兒,府内的火是她放的,目的是引開府裏其他人的注意力,她好方便行事。自打從博日都嘴裏知曉脫脫不花今日便會集齊人手後,她就知道不能再等了,一定要搶在前面先把人救走,否則的話待脫脫不花領人殺入城内,那一切都晚了(她不認爲危機四伏的關城有守禦住的可能性。)
林媚兒輕手輕腳的一步步接近房門,目光謹慎的向四下裏灑掃,手握峨眉雙刺的指節有些發白。這裏太安靜了,異乎尋常的靜谧,反而給人一種奇詭的感覺。
厚厚的積雪踩上去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離房門越發的近了,林媚兒屏住了呼吸,腳步逐漸放慢。剛踏入房門兩丈處時,突聽“呼喇——”一聲兩扇門闆大開,“嗤嗤——”之聲不絕,無數點寒芒撲面飛來。林媚兒心裏早有準備,縱躍騰挪,将之一一避過。
“呼——”一張大網兜頭罩了下來,林媚兒眼疾身快,就地一個側翻,堪堪避過。手中一支峨嵋刺如流星般脫手而出,向着一側松樹的樹冠激射而去。
隻聽一聲慘呼,一隐藏在樹冠中的人自樹上一頭栽了下來,噗通一聲在雪地中濺了一片血花,身子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嗖——”一擊而中,峨嵋刺又收回了林媚兒手中,她手腕處系有一條堅韌的肉眼幾不可見的細細絲線,與手中峨嵋刺連在一起。使得這對利器既可當兵刃,也可做暗器。
周圍風聲驟起,幾條人影從天而降,二話不說向着林媚兒撲了過去。一時人影翻騰,勁風大作,林媚兒和他們在雪中大戰起來。
他們勝在人多,而林媚兒勝在身法夠快,比他們的身法都快。
判官筆、雙鈎、九環刀、鳳翅镏金镋四件兵刃刮起淩厲的勁風卷向林媚兒!可沒有一件兵刃沾到林媚兒的衣角。
使判官筆的是一個認穴高手,他一向認穴極準,出手必中,在他明明覺得自己已打中林媚兒穴道的時候,全身的勁力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爲一支冰冷的峨嵋刺已戳穿他的咽喉。他帶着一臉的驚詫與不甘倒了下
去。
林媚兒并不比他快很多,隻快一分,一分就已足夠。她的兵刃是峨眉刺,所以她的招法沒有“削”,沒有“截”,隻有“刺”!
刺,本來隻有向前刺。但林媚兒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能刺,無論往哪個部位都能刺!她能往肋下刺,往腰胯刺,從耳旁刺。而且還能向前刺,向後刺,向左右刺,向任何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刺。
忽然間,一人着地向她身後滾來,刀花翻飛。
地趟刀!
這是一種極難練的刀法,所以練成了就很有威力。本來這一刀林媚兒是不容易察覺的,可他刀上的九隻鐵環發出的脆響提前暴露了他的意圖。刀鋒還未劃中林媚兒的要害,咽喉就已被一支冷冰冰的峨眉刺刺中,聽音辨位,就如同背後也長了一對眼睛,不用回頭就能準确的刺中對手的關鍵要害,這是林媚兒多年練就的功力。
真正的高手是不會讓自己的兵刃有過多裝飾的,因爲有的裝飾足讓自己緻命。
“歘——”一柄又長又威猛的兵刃向林媚兒迎面戳來,林媚兒仰面避過。這杆兵器形似三股鋼叉,卻比叉粗大,中有利刃槍尖,稱爲“正鋒”,兩面出鋒,側分出兩股,彎曲向上成月牙形,有如鳳翅,因此叫鳳翅镏金镋。镋上滿是倒刺,可刺,可撕,可挂,無論誰隻要被它沾着一點,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這種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能用這樣兵器的人武功也必有獨到之處。
那人一戳不中,緊接着一掃,逼林媚兒向後退躍。而使雙鈎的人恰好封住了林媚兒的退路。
她若向後退,就會失卻先機,而那對鋒銳的雙鈎立刻就可能緻她的死命!
而她更不能前迎,若向前迎,镏金镋瞬間就會讓她斃命。
無論誰看來,她都一定死定了的。可林媚兒卻不想死,她偏偏縱身迎了上去。
使镏金镋的人一怔,使出全力向前一推,力氣未使足,眼前寒芒一閃,“哧”一陣奇特的刺激的痛感襲入喉頭,使他全身肌肉猛然一縮,無論如何也無法将镋翅再推出半分。
他雙眼漸漸凸出,全身的肌肉關節漸漸失卻控制,褲裆裏突然變得濕濕的,雙腿也漸漸彎曲下來。
難以置信的神情擠上他的面孔,他實在不能相信對方出手這麽,這麽準!可殘酷的現實不由得他不信!
“撲通——”他跪倒在雪地裏,頭垂了下來,可身軀卻久久沒有倒下。
“你還要打麽?”林媚兒轉過身,目光逼視着那個使雙鈎的人。
那人一臉恐懼的後退幾步,突然彎腰蹲下身劇烈嘔吐起來。沒有人會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求生的本能會讓每個清醒的人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林媚兒的眸子閃過一絲憐憫,轉過身,向着大開的房門走去。
裏面還會有什麽機關麽,她仍舊沒有放松戒備,每走一步都很謹慎。
屋裏面很是靜寂,仿佛沒有什麽危險。她目光掃了一圈,床上的錦被鋪在榻上,裏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麽東西。一個梨花帶雨的美人戰戰兢兢的立于榻前,看到她後尖叫一聲,渾身瑟瑟發抖。
“賽因孛羅呢?”林媚兒開口向她問道。
美人吓得牙齒格格直響,已說不出話來,抖顫得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向床上的錦被一指。
林媚兒哼了一聲,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掀開錦被,裏面不是人,而是一大團棉布包袱。
“不好——”她心弦一緊,一股凜冽的殺氣已襲至頸側,她不及細想,猛地斜身撲倒在床上,反手挺起手中峨眉刺。
“铿——”手臂一震,峨嵋刺差點兒脫手,連帶着自己在床上一個翻滾。
“嚓——”一柄散發着徹骨寒氣的鋼刀貼着林媚兒的鬓角砍在床榻上,數十莖青絲在錦帳裏飄蕩。
林媚兒隻覺背脊發涼,再慢半分自己的半爿腦袋就要被切下來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高手,比外面那幾個貨色加起來還要強十倍的高手。”她
心中暗道。伸手一拽錦帳向對方可能所處的位置罩了過去,然後自己一躍而起,閃至一邊。
她凝眸仔細看去,方才那個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美人兒不見了,屋中空蕩蕩再無一人。
“刷——”一股令人戰栗的刀氣自林媚兒身後掃來,林媚兒不及硬接,縱身一躍,身形暴竄丈餘,落在了房梁上。目光迅即向下掃去,還是沒有一人,那人仿佛會隐身般,一擊不中便遁去身形。
“刷——”刀氣的威壓自腦後閃現,迫得林媚兒自房梁上淩空一躍而下。她袖子一甩,罩在身上的外衣瞬間脫體向後飛去,然後擰身擲出手中的峨嵋雙刺......
“嗤喇——”衣服被剖爲兩爿,“叮當——”兩下鋼鐵交鳴,兩個身影自上幾乎同時躍下地來。
待看清楚了對方後,林媚兒不由一驚,立于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進屋所見到的那位吓得花容失色、我見猶憐的美人。
美人現在一點兒也沒有了嬌怯怯的模樣,一雙刀鋒一樣銳利的眸子在林媚兒身上一掃,冷冷說了句,“你的反應倒快。”口氣生硬,聽起來很是拗口。
林媚兒發現她手中握着一把刀,一把造型奇異的鋼刀,刀身極長,刀刃極薄,刀柄也極長,她雙手握住了刀柄,右手在上,左手在下,站立的姿勢也頗爲怪異,右腳向前踏出,左腳略爲靠後,腳尖和前腳的腳後跟呈一條筆直的直線。一抹流光在鋒刃極薄的刀身上閃過,彌漫一股肅然的殺氣。
林媚兒年紀雖輕,但見識廣博,卻也從未見過中原的哪個武術流派使這樣奇特的刀,而姿勢又如此古怪。
“難道是......”她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思忖片刻方吐出一句,“倭刀,你是倭人?”
美人眼中閃過一抹異色,沒有說話。
“賽因孛羅呢?”林媚兒接着問道:“你們把他弄哪裏去了?”
“想知道麽?”美人冷然說道:“勝了我,我便告訴你。”你字剛咬下去,她人已欺身到林媚兒面前,雙手一揮,一片凜冽的刀光便朝着她當面傾灑了下去。
林媚兒身形疾退,手腕一動,峨嵋雙刺向着美人爆射而去。
“叮叮——”美人揮刀磕開,縱身前躍,鋼刀卷起漫天刀氣向林媚兒當胸搠來,刀勢又準又狠。
林媚兒側身避過,收回峨嵋雙刺握于手中運轉如風,跟她戰在一起。
兩人一個武功招式輕靈飄逸,一個狠辣詭異,交手竟然一時難分高下。
“她的身法看起來怎麽這麽熟悉?”林媚兒腦中靈光一閃,“那日在一胡同裏救走觀音教楚明心的,難道便是此人?還有那對眸子,不是剛入馬府時姓白的少年身後那個黑衣蒙面人麽?”
“你是觀音教的人!”林媚兒張口說道。
“你看出來了,是麽?”美人哂笑一聲,“可惜,居庸關很快就不爲明人朝廷所有了。而你,也再不能耀武揚威了。”
“你們這些邪教亂黨,不但反叛朝廷,而且還勾結鞑子......”林媚兒忍不住怒道。
“你說過,我是倭人,”美人唇角微揚,面帶不屑的說道:“這朝廷是你們明人的朝廷,與我有何關系?”
“你爲何要與邪教亂黨一起,與我大明作對?”
“你真想知道?”美人閃身避過她峨嵋雙刺的刁鑽一擊,一刀橫掃了過去,“放下你手裏的那兩根刺,我便說與你聽。”
“你做夢!”林媚兒嬌叱一聲,左手一根峨嵋刺架住她的刀鋒,右手舞動着另一根峨嵋刺劃出一道耀眼的亮弧向着她的頸側狠狠的刺了過去......
“嗤——”鋒芒掃處,卻刺了個空,美人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林媚兒一愕,退開幾步,手中峨嵋刺左右一擺,先護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