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雲驚訝循着箭矢的來處看去,隻見雪中密林裏閃出十幾匹快馬,馬上騎士個個身穿皮裘,搭弓背箭。當先兩人身披黑紅大氅,英姿勃勃。
“朱兄,”其中一名生得無比俊秀的少年對身邊臉色黧黑的青年說道:“真不好意思,這次搶了你的先了。”
臉色黧黑的青年笑笑說道:“甯賢弟的箭術一日千裏,愚兄現在是望塵莫及呀!”
“朱兄過獎了,”少年嘻嘻一笑轉向身後一名身材瘦小,看起來異常機靈的騎士,“不言,你過去問問那人,這裏是什麽地方,有沒有見到可疑的人路過?”
“是,甯大人。”那名騎士策馬前行,很快來到楊牧雲面前,“這位小兄弟,我向你問一下......”
“你......不言?”楊牧雲擡起頭一對他的目光,驚異的睜大了瞳仁,馬上騎士不是别人,而是莫不語的胞兄莫不言。
“您是......”莫不言的雙眼也睜得老大,看清了眼前衣衫褴褛,遍身傷痕的人的臉孔,“您是楊、楊大人?”當即轉身高聲道:“朱大人,甯大人,他是楊牧雲楊大人。”
“什麽?”那青年和少年互相對視了一眼,一臉難以置信,不約而同的一抖缰繩,打馬前來。
“果然是你!”兩人看清了楊牧雲的面孔齊齊說了一身。
“朱骥,甯祖兒......”楊牧雲看到他們時頓時怔住了。
甯祖兒從馬上一躍而下,解下大氅給楊牧雲披上,一臉關切的問道:“楊兄,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倒底發生什麽事了?”
楊牧雲心中一陣激動,嘴裏嗚咽着上前和甯祖兒緊緊擁抱在一起,“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們......”
甯祖兒臉一紅,伸手推開了他。
“我是從懸崖上摔下來的,”楊牧雲的眼眸回望身後,“脫脫不花和他的手下就在那個方向,我失手被他們擒住,夜裏僥幸脫身,再輾轉來到這裏......”期間的驚心動魄他一語帶過,但脫脫不花這個字眼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驚異。
“你說的是草原上的那個鞑子大汗脫脫不花麽?”甯祖兒打斷他的話問道。
“嗯,當然是他,”楊牧雲使勁一頓下巴,“我還親眼見了他面呢!”
“脫脫不花來這裏幹什麽?”朱骥和甯祖兒的目光交彙了一下,“難道他要取居庸關麽?”
......
一行人尋了一個背風遮雪處,楊牧雲、朱骥、甯祖兒三人面面而坐,其餘人在外圍巡視警戒,他們都是錦衣衛裏的精幹校尉,辦起事來很是利落默契。
楊牧雲也是餓得狠了,拿過幹糧和肉脯,大吃大嚼起來,那樣子就像是餓死鬼投胎。
甯祖兒與他相識已久,還未見過他如此失态,不禁有些驚訝。
“來,喝口酒,别噎着,”朱骥遞給他一隻皮囊,裏面裝滿了酒,笑了笑說道:“還能暖暖身子。”
“謝謝......”楊牧雲口齒含糊不清:“你們怎麽會來到這裏的?”
“我和朱兄追蹤觀音教的亂黨至此,不成想卻碰見了你,”甯祖兒笑着勸他,“先别急着問這問那的,等你吃好了我們再說不遲。”
“觀音教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楊牧雲心中暗暗升起了疑窦。這疑窦剛升起片刻便消散了,注意力又放在吃食上......他一連吃了五個饅頭,三大塊幹肉,鲸飲了半皮囊酒,方意猶未盡的打了個飽嗝,脖頸和臉都泛紅了。
“你是怎麽脫身的,脫脫不花的人追得你很緊麽?”甯祖兒的眼眸眨了眨,開口向他問道。
“一言難盡......”楊牧雲長歎一聲,“關鍵是我傷了幾個紅教的喇
嘛,他們不肯放過我。背着脫脫不花私下裏要取我的性命,我能逃過他們的追殺,真是老天護佑了。”
“楊兄的福氣一向是很厚重的,”甯祖兒促狹似的笑道:“你若是有個好歹,留在京城裏的嬌妻美妾怎麽辦?”
楊牧雲瞪起了眼,鼓了鼓腮幫子,忽然長出一口氣,嘴角撇了撇說道:“你以前說話總是忘不了陰損我幾句,這麽長時間不見,還是沒變。”
“不過才兩個月沒見而已,”甯祖兒笑道:“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好像隔開了十年八年一樣,你......有這麽想我麽?”
“換作以前,我與你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呐,可現在......”楊牧雲眼珠子轉了轉,“自有出身高貴的佳人念叨你,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甯祖兒知道他說的是誰,臉頰隐隐生暈,啐了一口。
“楊公子,”朱骥還是用以前的稱呼,一臉凝重的問道:“那脫脫不花現在哪裏,你可否還記得?”
“朱千戶想帶人去抓他麽?”楊牧雲的目光掃視了一下不遠處俱各一臉警惕注視着周遭情勢的十幾名錦衣校尉,用一種慎重的語氣說道:“脫脫不花身邊的護衛武士不下數百,想要動他可不能輕舉妄動。”
“這個我曉得,”朱骥淡淡說道:“此地離居庸關不遠,脫脫不花親臨到此,定然有大的圖謀,我身爲朝廷命官,總不能不聞不問。”
“這個人的性格倒跟他的嶽丈很像......”楊牧雲又想到了于謙,一天一夜不見,不知居庸關城裏怎樣了,于是關切的問:“你們是從居庸關過來的麽?現在城内情形如何?”
“我們是從白羊口出的關,”甯祖兒看了一眼朱骥說道:“并沒有走居庸關,聽說于大人在那裏,是麽?”
“嗯,現在居庸關情勢很複雜,有人暗中勾結鞑虜,于大人居中調度,很是艱難,”楊牧雲對朱骥說道:“脫脫不花現在身邊人手不多,想打居庸關的主意還不能夠,不過......”頓了一頓,話音一轉:“今日有一支兵馬過來要與脫脫不花彙合,到時他力量增強了要圖謀什麽就不好說了。”
“今日?”朱骥一驚,擡頭望了望天,天空呈青黑色,毛絨絨的雪花不斷從上面悠悠蕩蕩飄落下來。雖然不好辨明時辰,但估摸着應該近午了。喃喃說了一句,“那現在說不定他們已經彙合了,如果他們圖謀的是居庸關的話,居庸關一失,那麽京城就徹底暴露在鞑子的鐵蹄之下。”
“嗯,”甯祖兒點點頭,似是同意他的意見,瞄了一眼風雪漫天的天空,輕輕說了一句,“我要是那脫脫不花的話,就會選擇今天晚上動手。”
朱骥霍的站起身,一臉嚴肅的說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趕緊去居庸關,把此事禀報給我嶽父,讓他早做準備。”
......
就在一行人準備出發的時候,莫不言似滿懷心事,“大人......”
楊牧雲知道他想問什麽,開口道:“我與不語昨日一起出的居庸關,又一起被擒,昨晚那群紅教喇嘛要殺的是我,因此我才有機會脫的身。不語還留在那裏,不過你放心,他們是不會難爲他的,他暫時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謝謝大人告知我弟弟的事,”莫不言向着楊牧雲深深一揖,轉向甯祖兒,“甯大人,卑職與弟弟自小相依爲命,幸得您和楊大人提攜,才有今日,現聞弟弟有難,我做哥哥的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想請您......”
“不言,”甯祖兒打斷他道:“不語的事,我和楊兄都不會不管不問的,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的事隻能先放放了。”
“甯大人,”莫不言垂首說道:“卑職兄弟倆出身卑微,不敢勞煩兩位大人,不言一人去尋他即可,絕不會誤了大事的。”語氣謙恭,但态度甚是堅決。
甯祖兒一皺眉,還想再
說什麽,卻見楊牧雲走上前來,拍拍莫不言的肩膀,“不言,不語是你親弟弟,你心存挂念也在情理之中,你若執意要去,我與甯公子都不便攔你,不過他們勢大,你一人去救不語太過危險......”在他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你要是真找到了他們,先不要動手,保護好自己,把他們盯緊了,然後想辦法悄悄告訴我和甯公子,多幾個人幫你總還是好的。”又對他低語了幾句。
“大人......”莫不言眼圈一紅,下面的話便哽住了。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回來,”楊牧雲繼續說道:“你和不語答應過的,要跟着我當差,可不能說話不作數。”
“是......”莫不語跪下地來,恭恭敬敬朝楊牧雲磕了一個頭,緊跟着又向甯祖兒磕了一個頭,方站起來,轉身欲走。
“慢——”甯祖兒又叫住了他,從馬背包裹裏取出一個梅花形的鐵筒,楊牧雲認出這是錦衣衛特制的梅花袖箭,自己也有一個,不過在脫脫不花那裏被搜走了。
“這是錦衣衛特制的暗器,”甯祖兒将之遞至莫不言面前,“校尉是不能配發的,我現在交予你,救了你弟弟後,再還回來。”
“是!”莫不言的神色有些激動,接過梅花袖箭向甯祖兒深深一躬,方轉過身,一躍上馬,抖起缰繩向着楊牧雲走過的方向飛奔而去......
“甯公子,”楊牧雲涎着臉向他笑道:“梅花袖箭你那裏可還有?也給我一個吧?”
“你的呢?”
“被脫脫不花的手下給搜走了,”楊牧雲雙手一攤,歎道:“不瞞你說,我還有一柄随身攜帶的雙刃刀,甚是好用,是取自賽因孛羅身邊的護衛,在昨日也一并被搜走了。現在我是身無寸鐵啊!”
“你身上有兩套梅花袖箭麽?”甯祖兒眸子一轉笑道:“我的給了人,怎會還有?還有,我的兵刃很輕,你使起來并不順手吧?”
看他一臉不講義氣的模樣,楊牧雲恨得牙一咬,正待再說,“呼——”的一聲,一把連鞘的刀橫在自己面前。楊牧雲側目看去,卻是朱骥。
“我這兒還有一把刀,你拿去試一試,”朱骥面帶微笑看着他,“看合不合你的手?”
楊牧雲接過來,入手沉甸甸的,比之前用過的雙刃刀隻重不輕。“嗆——”拔刀出鞘,一道森寒的刀光撲面而來,直耀人眼。
“好刀!”他刷刷舞了幾下忍不住贊了一聲。
“喜歡的話你便拿去用吧,”朱骥淡淡一笑說道:“這把刀我用起來太沉了,并不應手。”
“那就多謝朱千戶了,”楊牧雲又驚又喜,向他抱拳一躬,“待此間事一了,便雙手奉還!”
“不必,”朱骥擺擺手,“你能用它,便是這把刀跟你有緣,上陣殺敵,正當其時,擱在我這兒,左右不過是件擺設罷了。”自馬鞍上的包裹中取出一個梅花形鐵筒又遞了過去,“甯公子說的沒錯,這袖箭是錦衣衛秘制武器,每人隻有一套,他既給了莫校尉,怎還能給你變出一個來?所以你也不用懊惱,我的拿給你用便是了。”
“這怎麽行?”楊牧雲連連擺手,“得你贈一把寶刀,就已經讓我感到很惶恐了,怎好再拿你的貼身之物,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這有什麽好惶恐的,”朱骥不以爲然的笑道:“不過是一物件,我很少使用,帶在身上很是累贅,你出外較多,經常會碰到危險,怎好少了這東西,拿着——”不由分說扔進了他懷裏,“再婆婆媽媽的不像個爺們,我便要看輕你了。”
見楊牧雲一臉錯愕,甯祖兒在旁笑着說道:“朱千戶給了你你就拿着,你跟在于大人身邊,說起來也不是外人。要是有人欲對于大人不利,還需要你挺身而出呢!你又跟他客氣什麽?再者說了,你現在還挂着我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銜,都是自家人,别扭扭捏捏的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