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的都是蒙古話。”莫不語連忙扶住他,讓他的身子靠在木欄上,關切之意溢于言表,“大人,你的傷怎樣了?”
“死不了,”楊牧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懂得蒙古話,他們都在說什麽?”
“他們說......”莫不語遲疑了一下道:“說您連傷了三位大法師,其中一個回來就死了,另外兩個重傷未醒,主人震怒,要......要狠狠的懲治您。”
“他們是想殺了我吧?”楊牧雲悠然一笑,“既然落到他們手裏了,也隻能由得他們了。倒是你......”聲音微頓了一下,“到時可不要嘴硬,否則有的苦頭吃了。”
“俺既然跟大人一道,生生在一起,死死在一起。”莫不語拍着胸脯一臉仗義的說道:“怎能看着大人一人受難?”
看着他那慷慨激昂的樣子楊牧雲覺得很意外,點點頭,話音一轉,“他們嘴裏的那個主人是誰?”
“俺不知道,”莫不語看了外面的人一眼,擺了擺碩大的頭顱,“也沒聽他們說起。但應該是一位大有來頭的人物......”壓低了聲音,“他們所背的都是鞑子制式的牛角弓,箭壺裏的箭有輕箭也有重箭,與中原的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他們都是鞑子?”楊牧雲說道。
“嗯,”莫不語重重的點了下頭,“而且都是鞑子精銳。”
“由鞑子精銳護持的人物,一定是......”楊牧雲正思索着,“哐啷”一聲木籠子的門打開了,一個身材異常高大威猛的人物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們甫一見到那人,都驚詫的瞪大了雙眼,比見到一個怪物還要不可思議,因爲那個人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阿列克賽。
“阿列克賽,你怎麽會在這裏?”莫不語用蒙古話向他問道。
阿列克賽一聲不吭,對他理也不理,向楊牧雲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出來。
楊牧雲臉上肌肉牽動了一下,不顧渾身疼痛,艱難的站起身,趔趄着準備出去。莫不語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叫了一聲,“大人......”
“他們要見的是我,你激動什麽?”楊牧雲甩脫了他的手,喝道:“給我一邊老老實實待着,休得聒噪。”看了一眼阿列克賽,“我真是看走了眼,以爲你真是走投無路,看來賽因孛羅王把你從身邊攆走,是很有道理。”
阿列克賽臉色木然,對他的話恍若不聞。
楊牧雲這才想起他聽不懂漢話。他走出牢籠後,周圍勁裝武士的目光紛紛向他灑來,有的陰狠、有的憤怒、有的冷酷......在衆目睽睽的異樣目光之下,由阿列克賽在前引着,楊牧雲随他來到一座大帳前。
這是一座典型的蒙古氈帳,氈帳前的衛士向阿列克賽颔首一禮,掀開了帳帷。
進入帳中,一股溫暖如春的氣息撲面而來。楊牧雲定了定神,仔細看去,氈帳裏鋪着厚厚的紅氈毯,兩邊各擺放着一隻黃銅雕紋的炭爐,爐中燃燒着熊熊的炭火。
居中的紅木座椅上坐着一人,穿着一身柔軟的裘皮袍子,腳蹬馬靴,他看起來年紀并不大,最多也就三十出頭,相貌比較文雅,留有髭須,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迥然如炬。他隻是随随便便在那裏一坐,便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概。
“他便是蒙古大汗,草原上的王者脫脫不花麽?”楊牧雲心中暗自嘀咕,這個人與草原上那些相貌威猛的男人截然不同,如果換上一身儒衫,倒很像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舉子。
這個男人身旁站着一個女人,一個很年輕、很妩媚的女人。她大約有十八九歲,身穿一件玫瑰紫遍繡芙蓉花的錦緞褙子,湖綠色湘裙,堕馬髻斜插一支金托底紅
寶石珠钗,完全是漢人女子的打扮。她見楊牧雲的目光看向自己,一點兒也不羞澀,反而沖着他嫣然一笑。楊牧雲忙把目光轉向一邊。
男人左下首坐着一位紅衣紅帽的喇嘛,目露兇光瞪視着自己,一副欲擇人而噬的模樣。右下首坐着的是一位圓臉環眼絡腮胡須的大漢。
阿列克賽上前撫胸颔首一禮,男人點點頭,用蒙古語向他說了一句話。阿列克賽恭恭敬敬答了,然後躬身退出了氈帳。
“楊大人一路勞累,”男人開口用漢話對楊牧雲說道:“又受了驚吓,坐吧!”一指最下首的一張紅木椅子。
楊牧雲對他知道自己身份并不感到意外,阿列克賽一定是什麽都告訴他了。遂淡淡一笑,“大汗賜座,在下愧不敢當,還是站着好些。”
男人目光一閃,“你知道我是誰?”
“草原上至高無上的脫脫不花大汗,”楊牧雲說道:“除了閣下誰還能有如此威嚴?”
“好眼力,”男人微微一笑,“楊大人年紀輕輕能有這份見識,當真難得。”
“多謝大汗誇獎!”楊牧雲面無表情的說道。
“大汗,”脫脫不花身邊那個漂亮妩媚的女人眸子眨了眨說道:“生擒賽因孛羅和二弟的,便是這位少年麽?他看起來......”
“看起來太年輕了,是不是?”脫脫不花笑道:“娜仁托娅,你可别看他年少,武功也是很高呢?紅教的三位法師一死兩重傷,便是拜他所賜呢?”
“是麽?”女人驚訝的瞪大了眸子,走上前,将楊牧雲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見他模樣俊秀,臉上的稚氣未完全脫去,身高與自己相若,妩媚的一笑,問道:“楊大人貴庚?”
蒙古女人跟漢人女子不一樣,議事的時候并不回避男子。楊牧雲被這女子火辣大膽的問話弄得很不習慣,臉轉過一邊說道:“在下......在下十五歲。”
“哦?”女子長長的睫毛一動,轉向脫脫不花,“大汗,這位楊大人比臣妾還要小三歲呢!”接着沖楊牧雲一笑,“我十八歲!”
楊牧雲無語,擡頭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脫脫不花,他面色平靜,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女子大膽露骨挑逗似的言語。
“諾布丹增大師,”女子又看向左首那紅衣紅帽的喇嘛,“曲桑達瓦、格傑增、紮旺仁吉三位大師便是傷在這位小兄弟手上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喇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樣子像是十分尴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他們明人的錦衣衛專以暗箭傷人,本尊的三位師弟便是着了他的道兒。”說着站起身從袖中取出兩支短箭呈至脫脫不花面前,“大汗請看,曲桑達瓦和紮旺仁吉兩位師弟便是傷在此等暗器之下,紮旺仁吉更是不治而亡,還請大汗把這小子交予本尊處置。”
“大師想怎麽處置?殺了他麽?”女子眸子一霎說道:“曲桑達瓦大師的玄鐵佛珠不也可以當暗器使麽?格傑增和紮旺仁吉兩位大師武功高強,又豈是尋常暗器能傷得了的?啊喲,說錯了......”女子一笑,“格傑增大師中的并不是暗器,而是刀傷,是實打實敗在這位小兄弟手上的。”
諾布丹增的臉色更加難看,對那女子說道:“小可敦夫人,你爲何一再向着這個明人說話?”
“我向着他了嗎?”女子的眸光一轉,看向脫脫不花,“臣妾不過實話實說而已,大汗,你說臣妾的話對麽?”
“托娅,”脫脫不花面色平靜的向她一招手,女子像一隻歡快的百靈鳥晃動着裙擺又偎依回他身邊。他握住女子纖白的柔荑,輕輕拍了拍,“男人們說話,你不要随便插口。”
“臣妾知道了。”女子眸子一黯,流露出一臉委屈的樣子。
脫脫不花又安慰了她幾句,方轉向諾布丹增說道:“大師,本汗知道你心傷三位師弟或傷或死
......說句實話,對于三位大師的事,本汗也是極爲痛心的......”看了看楊牧雲,話音一轉,“就算要處置他,也不應該是在當下,要知道我們此行的大事還未完成,留下這個人還是很有價值的。”這番話他是用蒙古語講給諾布丹增聽的,“不過大師放心,待此間事一了,本汗一會将他交予大師處置。”
諾布丹增強壓下心中怒氣,站起身朝着脫脫不花合十一禮,“大汗既然發下話了,那本尊也無話可說,如有用得着我紅教的地方,大汗盡管開口,本尊現下要去照顧受傷的師弟,就不奉陪了,告辭!”
“大師慢走!”脫脫不花微微一笑,待他出了大帳,方轉向右首邊那位從始至終一聲不吭的圓臉環眼絡腮胡須大漢,“沙布丹,我們的第三批人什麽時候能夠過來此地?”
“回大汗!”沙布丹恭恭敬敬的向他撫胸一禮答道:“據飛鷹傳報,他們已過了龍門川,相信明日晚間便應該到了。”
“明日晚間?”脫脫不花的眉頭微微一蹙,“如果明日晚間到的話,展開行動最快也要到後日了。到那時明人恐怕已經重新布防好了,給我們的轉圜餘地不會太多。”
“大汗說的是,”沙布丹誠惶誠恐的站起來說道:“我沙布丹這便去信一封,催促他們加快行程。要他們務必在明日午時前趕到。”
“嗯,”脫脫不花微微颔首,“要想成事,手中必須有足夠的力量,而且還要比對手行動得更快,這樣才會有勝算,懂麽?”
“是,大汗!”沙布丹朝他深深一禮,轉身快步去了。
帳中現在就剩下脫脫不花、娜仁托娅和楊牧雲三人了。
“大汗,”娜仁托娅向脫脫不花說道:“如果阿格勒率領的第三批人無法在明天白日裏趕到的話,我們可以提前動手,馬崇韬不是想跟我們裏應外合麽?趁居庸關城現在隻來了昌平一衛的兵馬,以我們目下的人手和他聯合,勝算還是很大的。”
“寶貝兒,”脫脫不花一拉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懷裏,一點兒也在乎楊牧雲還在一旁看着,“你把事情想得太好了,馬崇韬這個人可以聯合我們,也可以出賣我們。這些年,他是私下裏交易給我們不少軍械和鹽茶鐵,可也砍下不少我蒙古健兒的頭顱向上邀功,你如果真信了他,到時候死在他手裏你還不自覺呢!我必須等到手裏的力量能夠壓制他時,再談聯手的事更穩妥些。”
“那時你不怕賽因孛羅被明人給搜出來再送回京師麽?”娜仁托娅纖長的手指一點他的額頭,“到時候你的計劃落空了怎麽辦?”
“現在馬崇韬的腦袋已别在了賽因孛羅的褲腰帶上,他怎敢讓我的計劃落空?”脫脫不花悠然一笑,“我設下的計劃隻是早一刻晚一刻達成而已,寶貝兒不必擔心,一個賽因孛羅事小,怎麽收服所有的斡剌特人可就讓人有些頭痛了。隻要本汗打消掉了賽因孛羅的企圖,那綽羅斯部就翻不起太大的風浪。”唇角微微一勾,深深的看了娜仁托娅一眼,“當然這也離不開你們科爾沁部的支持。”
“你我都是黃金家族的後裔,自然不能讓那些來自西邊的突厥蠻給壓在頭上。”娜仁托娅一笑,“大汗放心,我父王誓死也會擁護你的。”
“我們當然不會讓突厥蠻給壓在頭上,”脫脫不花嘻嘻笑道:“不過本汗壓在寶貝兒你的身上,還是可以的。”
娜仁托娅俏臉一紅,啐了他一口。一對妩媚的眸子看向楊牧雲時,發現他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
他們之間說的都是蒙古話,楊牧雲雖然聽不懂,但還是聽出了“馬崇韬”、“居庸關”等詞彙。
“他們是想要跟馬崇韬一起動手了麽?”楊牧雲心下大急,看到帳中除了自己外,隻有他們二人,不由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