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是很聰明的,怎麽這時候腦子卻跟裹了一團漿糊似的?”林媚兒說着伸指彈了一下他的額頭,“或許我們可以其它方式混進去,你沒聽那個甄管事說要把這城裏燕春樓的思豔姑娘尋來服侍那位諾顔大人麽?我們可以從這思豔姑娘身上着手。”
“你的意思是讓那思豔姑娘爲我所用?”楊牧雲皺了皺眉,讓一個素不相識的青樓女子甘心去做卧底,那她這個人可信麽?
“先見見人再做定計吧!”林媚兒俏皮的朝他一笑。
“也隻有先這樣了,不過我們得搶到馬府來接人之前見到那個思豔姑娘才行,”楊牧雲看了看林媚兒,臉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神色,“燕春樓那種地方你也去麽?”
“我不能去麽?”林媚兒甩開袖子,款款的走上兩步,向楊牧雲回眸一笑,“如此風流倜傥的俏公子,難道還還不招姐兒們的喜歡麽?”
楊牧雲看得瞠目結舌,半晌方道:“你倒真把自己當男人了,”抖抖索索的摸出自己身上日漸幹癟的錢袋,有些赧顔的說道:“聽說這位思豔姑娘是居庸關城的紅牌,這點兒錢不知夠不夠見她一面。”
“啧啧啧,”林媚兒眸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唇角露出一抹難以言喻的笑意,“連南都第一美人都讓你給拿下了,區區一個居庸關紅牌能難住你麽?”
提起紫蘇,楊牧雲的臉色變得有些不樂意了。
“放心,”林媚兒拍拍他的肩,沖他一笑,“所有開銷包在小爺身上,不會讓你掏一個子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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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春樓是居庸關最大的青樓妓館,這種風月場所總是伴随着商業而興的,在這商旅過往如雲的京西關鑰自然也少不了這種地方。燕春樓牌子的名氣之大,連過往的胡人商旅都知道。
它坐落在居庸關城最繁華的地段鼓樓南側的弄月巷中,随便拉一個人打聽都能指出它的具體所在。這裏占地很大,前後左右都算上的話,共計一樓二閣三十六園,每一處所在都各有特色,風格迥異。雖然比不上京師的?蘿院和清韻館,但在居庸關這個地方已算很難得了。
這裏的姑娘跟過往的商人一樣,來自各個地方,不但有漢人、蒙古人、朝鮮人,甚至還有金發碧眼的異域胡姬,不管客人來自于哪裏,隻要舍得出銀錢,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姑娘傾心侍候。
燕春樓無論是在白日還是晚間,都來客如雲。
楊牧雲和林媚兒剛在燕春樓的門口一站,有如兩株玉樹臨風。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立刻圍了上來,嘴裏叽叽喳喳的一個勁兒不停說着公子相公。眼前鬟鬓纏繞,鼻孔間濃香撲鼻,楊牧雲登時蒙了,以前他去過南都的國色館,京師的?蘿院和清韻館,但這陣仗還是第一次碰到。林媚兒倒是一點兒也不慌亂,向一個身材風韻的中年婦人招了招手,那中年婦人便是燕春樓的鸨母,隻見她腰肢款擺的走上前來,揮着團扇讓姑娘們退至一邊。
“兩位公子,可是對姑娘們不滿意麽?”鸨母笑吟吟的說道。
林媚兒掏出錠銀子遞了過去,說道:“我們想見一下思豔姑娘。”
鸨母過銀子輕輕一拈,兩眼瞬間就像水波一樣蕩漾起來,媚笑道:“兩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居然也知道我們思豔姑娘的名頭。”
“不瞞媽媽,我們是從京師來的,”林媚兒“刷——”的甩開折扇笑着說道:“聽聞思豔姑娘的芳名,特來一見。”
“二位玉樹臨風,大老遠的跑來這裏與我們思豔姑娘相見,這是她的福氣,”鸨母說着歎了口氣,“可惜我們思豔姑娘福薄,身體不适,恐不能侍候二位公子了,”接着一笑,“我們這裏剛新來了幾位清倌人,可是來自江南水鄉的佳人,論才貌不輸于思豔姑娘,二位公子要不要見見
?”
“思豔姑娘就這麽拒人于千裏之外麽?”林媚兒笑笑說道:“我們隻是想見姑娘一面,說幾句話即可,不會耽誤姑娘靜心修養的。”
“二位如此心誠,老身原不該阻攔,可思豔姑娘病恹恹的,怕二位公子見了不喜。”鸨母笑着說道:“二位公子遠來,老身一定讓你們滿意就是。”
林媚兒輕咳一聲,上前來到鸨母身邊,手持折扇掩口低聲道:“實不相瞞,我們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瞄了一眼立于一旁的楊牧雲,“這是我們千戶大人,有幾句話想詢問思豔姑娘,媽媽還是行個方便吧!”
鸨母驚異的瞪大了眼睛,見這兩個少年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怎麽可能是正五品的品秩的千戶官呢?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
林媚兒向楊牧雲使了個眼色,楊牧雲走了過來,掏出身上的錦衣衛千戶腰牌向着鸨母晃了一晃。
鸨母的眼珠子差點兒溢出了眶子,臉上的笑意也立時僵住了,“這小子,難不成是承襲祖上的職缺吧!”當下再不敢怠慢,忙收起扇子,神态惶恐起來,“二位請跟我來。”
......
過了正堂,二人随着鸨母到了後園,入眼是一排排的青松翠柏,隐約能看到周圍一棟棟大大小小的屋子閣樓。穿過一道月亮門,三人停在一間古香古色的閣樓前,鸨母推開門走進去,楊林二人緊跟着她上了二樓。
正行間,楊牧雲和林媚兒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曲音袅袅,如傾如訴。到了樓上,鸨母掀開一片珠簾,将二人領入一間雅室。
一進雅室,楊牧雲和林媚兒但覺暖風拂面,一陣馨香撲鼻而來。房中布置典雅,棋盤書櫃各置一角,牆上還挂着一些筆墨字畫,讓人感覺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
一位長發逶迤,身纖如月的佳人正在背對着他們撫琴,她面前擺放着一張古樸的長琴,纖纖玉指在琴弦上輕輕劃過,一道道清悅亮麗的音符便充盈飄蕩在這整間雅室,順着珠簾又飛了出去。
“姑娘......”鸨母對着那佳人身後輕輕喚了一句。
“琤琮”一聲,一曲終了。佳人頭也不回,“媽媽,我知道了,你去吧!”
鸨母轉身對着楊林二人點頭緻意,一掀珠簾出去了。
楊牧雲本以爲思豔姑娘的居處是個俗不可耐的地方,心裏也一直暗暗戒懼着,以防一進房門便被一個妖媚的女人撲上身來。卻不成想此處竟頗爲清新淡雅,一點兒沒有煙塵俗氣。
“這位思豔姑娘倒與門口那些莺莺燕燕大有不同。”楊牧雲心中暗道。
撫琴佳人長身而起,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極爲娟秀的面龐。
“二位請坐,”佳人一笑,“思豔未能出迎,還望二位不要怪罪。”
“哪裏哪裏,思豔姑娘客氣了。”林媚兒向楊牧雲使了個眼色,兩人在靠牆的兩張黃花梨木椅上坐下。
不一會兒,兩個小丫鬟端着果盤茶水袅袅的走了進來,放在椅邊幾上,然後退了下去。
“二位是從京城而來?”思豔的眸子向他們投去盈盈一瞥。
“正是,”林媚兒拱了拱手,笑道:“久聞姑娘芳名,特來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公子謬贊了,”思豔的面容平靜如水,“比起京師的繁華,此處相差何止凡幾,公子能聽聞奴家的賤名,倒令人感到有些意外呢?”眸子眨了幾眨,唇角微微一勾,“二位莫不是有事來找奴家?”
“姑娘冰雪聰明,所料自是不差,”林媚兒站起身來,将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姑娘的容貌,當真世間少有!不知我若穿上姑娘這身衣服,跟姑娘比起來,會如何呢?”
“公子說笑了......”思豔話未說完,便見林媚兒走上前,手指在長琴的琴弦上輕輕一拂,一曲亮麗的音符在她的指下倏然飄蕩而出......
“公子也會琴藝?”思豔的眸子一亮。
“略懂。”林媚兒笑了笑說道,她的笑說不出的妩媚,讓思豔觀之不禁一愕。
林媚兒在長琴邊的繡墩上坐了下來,一展衣袖,十指上下飛舞,天籁般美妙的琴音瞬間傾瀉而出......
思豔驚愕的睜大了眸子,她之所以成爲燕春樓的頭牌,除了不俗的姿色之外,琴棋舞蹈無一不精。特别是琴藝,有人曾出大價錢,就是爲了能親耳聽她彈奏一曲,可客人中如此精通琴藝的,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林媚兒所彈奏的琴曲柔婉動人,仿佛山泉水在叢林石隙間靜靜的淌過,又好像鳥兒在山林裏啾啾鳴叫,百轉千回,讓人聽之欲醉。蓦然曲音一轉,變得急驟激昂起來,若海浪濤擊,狂風折木,門口的珠簾似乎都顫動起來。少頃,曲音逐漸放緩,琤琤琮琮,如馬蹄踏雪,若雨落蕉葉,使人心弦悠蕩。
“沒想到這位公子的琴藝竟然精妙若斯,奴家也是頗有不如呢?”思豔的眸子閃露出異彩。
“叮咚——”一聲,一曲已畢,餘音依然袅袅,環繞在雅室中久久未散。
室内一時寂然無聲,稍頃,思豔輕啓朱唇,“公子琴藝如此高超,奴家方才真是班門弄斧了。”
“獻醜獻醜,”林媚兒笑道:“這梅花三弄的琴曲我也隻是記了個大概,好久未彈,所幸未全然忘記。”
“這梅花三弄是根據《太音補遺》和《蕉庵琴譜》所載,音譜已殘缺不全,經永樂年間一著名樂師整理,才得以重見天日,”思豔眸中帶着豔羨之色,“全曲分爲十段,而奴家隻得前六段曲譜,後四段遍尋不得,沒想到公子居然會彈全套曲譜。”
“我也是在一偶然之機才得以一觀全曲罷了,”林媚兒笑道:“這前六段隻是抒懷了梅花的靜谧,而未展現梅花的動感,而這後四段彌補了這一缺憾,使全曲渾然天成,再無破綻。”
“正是正是,”思豔姑娘的眸子放光,向林媚兒投去深深一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林。”林媚兒淡淡笑道。
“林公子,”思豔姑娘用一種能融化人心的深情音調說道:“你能教教奴家這梅花三弄的後四段曲子如何談麽?”
“這個不難,”林媚兒悠然一笑,“不過我有一事要求姑娘,不知姑娘能答應麽?”
“别說一件,十件也成,”思豔姑娘嫣然一笑,“林公子可随時來這裏找我,我不會向你收取分文的。”
......
“媚兒真好手段,一段曲子竟然打動了這燕春樓頭牌姑娘的心,”楊牧雲心中暗歎,“這思豔姑娘也是一位琴癡,爲得一曲連身價也不要了。”
“我拜托姑娘的事情說起來也不難......”林媚兒向楊牧雲使了個眼色,楊牧雲會意,起身關上了房門。
“公子這是......”思豔姑娘秀眉一蹙,心說這林公子也真是急色,彈完一曲話都沒說幾句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心中對她的好感登時淡了幾分,微露不悅之色,“你們也不用兩個人都留在這裏吧?”
“姑娘誤會了,”林媚兒笑着說道:“此事我不想讓外人看見,還請姑娘勿怪。”緊接着道:“我想求姑娘幾件衣物,使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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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換衣服總是比男人繁瑣得多,”楊牧雲歎息一聲,“早知道我就不跟她來了。”他兩眼盯着快要觸碰到鼻尖的門闆,心裏有些不耐煩起來。
“楊公子,請轉過身來吧!”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道。
楊牧雲聞言扭轉身子,入眼處室内多了一個出塵脫俗的麗人,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精緻到極處的面龐,身着一襲素白長裙,如流雲一般委地,衣帶輕束纖腰,恰似霧中芍藥,弱不勝衣。把身邊的思豔姑娘立時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