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大人,是鎮甯關口。”
“好,”楊牧雲沖莫不語吩咐道:“快,通令全軍,加快行進速度,前面就是我大明的鎮甯關口了。”
“是。”
這一好消息給風雪中艱難行進的每個人極大的鼓舞,衆人不由歡呼起來,邁開的步子瞬間快了許多。
......
鎮甯關口位于獨石口西南,也歸開平衛管轄。鎮甯關口後面是鎮甯堡,駐紮着一個百戶所的兵力。這個百戶也姓馮,是開平衛指揮使馮國忠的侄子,叫馮良翼。他本來一直待在鎮甯堡裏,很少到關上來,數日前上面發來急令,說是鞑子大舉進犯,已經開始攻打獨石口了,要各關口加強防範。這一下把他吓得不輕,立即召集起堡内官兵,全部開到鎮甯關口。但這一百來人散在關城和兩邊的城牆上實在有些單薄,這位馮百戶已經連着好幾晚上沒好好合眼了。這一晚上狂風夾雜着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個晚上,直到現在都沒停止,從關城的門樓上向外看去,黑漆漆的根本看不了多遠。
“這天氣鞑子如果來個偷襲,實在是防不勝防啊!”馮百戶憂心忡忡,一旦關口遇襲,大雪塞途,援兵到來都很困難。就憑着這百十來人?他搖搖頭,問身邊的一名士卒,“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回百戶大人,”那名士卒說道:“應該是卯時初刻。”
馮良翼松了一口氣,“還好,再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冬日北疆的夜特别漫長,也是鞑子騎兵侵擾頻繁的時節。鞑子經常利用夜間的風雪天氣接近防守薄弱的長城關口。一捱到天亮,情況便好多了。
“百戶大人,”關城上的一名小旗官伸手一指前方,“前方好像有人過來了。”
“什麽?”馮良翼的心弦一緊,急忙向前方看去,“在哪兒?”
在微弱的雪光中,影影綽綽仿佛有很多人影在晃動。
“快,”馮良翼大聲喊道:“把所有人都叫醒,鞑子上來了。”
鎮甯堡百戶所中的重裝備不多,火铳也隻有十幾把,原先城頭還有火炮兩門,由于年久不用,炮膛都鏽蝕了,跟本不能用,隻能擺在那裏裝裝樣子。這幾日加緊修理軍械,也不過修複了七成,面對小股鞑子騎兵,勉強還可以應付,要是鞑子的大隊騎兵開過來......馮良翼想想都要打個寒噤。
......
“城上的人快開門,”莫不語扯開喉嚨向關城上吼道:“兵部侍郎于謙于大人在此,你們趕快把城門打開。”連喊數聲,關城上寂然無聲,接着是“嘩喇喇——”一陣弓箭上弦的聲音,城上碟口處寒芒點點,分明是一支支箭镞對準了城下。
“媽的,”莫不語忍不住罵道:“你們這是幹什麽,要造反麽?”
楊牧雲擺了擺手,讓他不要再說話,上前一步朗聲道:“本官乃宣府鎮千總楊牧雲,護送兵部侍郎于謙于大人到此,還請關上打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百戶大人,”一名小旗官對馮良翼說道:“他們自稱是宣府鎮的,還說護送的是兵部侍郎于謙于大人,兵部侍郎這麽大的官兒,不在京城好好待着,怎麽跑到關外去了?”
馮良翼大着膽子向外看了看,關下面隻聚了一百多人(林媚兒帶去的二百精兵,除去山谷中戰死的,夜裏走失的,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都戴着風雪絨帽,腳蹬馬靴,一身蒙古裝束。暗暗起了戒心,“傳令下去,他們一靠近,立刻放箭。”他吩咐完,便大聲向關城下喊道:“爾等身份不明,夜間看不清楚,待天亮後本官仔細查驗無誤後,再行打開關門放你們進去。”
“大人,怎麽辦?”莫不語氣忿忿的轉向楊牧雲說道:“他說天亮後才能打開城門放咱們進去,于大人和一些重傷的弟兄們能捱到那一刻麽?”
楊牧雲又提氣向關城上喊道:“我們這裏有一些人身負重傷,經一夜奔波,已經快捱不下去了,還請你們行個方
便,現在就放我們進去。”
馮良翼怫然道:“你們說是宣府鎮的人,怎麽一身鞑子的裝束?這麽急着要我們打開關門,莫不是替鞑子來賺關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莫不語大聲罵道:“老子殺的鞑子,比你見過的都多,替鞑子賺關,虧你說的出口,再不開關門,老子......”話未說完,隻聽“嗖——”羽箭聲響,一支利箭從關城上射下,釘在關下衆人面前不遠處的地上。
“若再口出不遜之言,”馮良翼在關城上喝道:“我便一箭射殺了你,趁本官現在心情好,你們快快離開,再遲得一會兒,萬箭齊發,要走就晚了。”
“大人,他們竟然敢拿箭射咱們,俺這就上去扒了他們的皮。”莫不語說着轉身欲取兵刃,被楊牧雲喝止住。
“看來好生說話他們是不會開關門了。”冷一飛從馬上一躍而下,剛走兩步,面色一變,俯身捂住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傷都這麽重了,你還逞什麽強?”林媚兒冷冷的說了一句,“還是好好待着,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辦到。”
“媚兒,你......”楊牧雲話還未說完,就被林媚兒打斷道:“你也站在這裏别動,我去去就來。”說着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夜幕裏。
“她是想......”楊牧雲看向冷一飛,就見他緩緩點頭,“不錯,事出非常,不得不爲,還請你見諒。”
“她要是出了危險怎麽辦?”楊牧雲急道:“不行,我也得過去。”
“你身上傷不輕,現在過去就是給她添亂,”冷一飛攔住他,“放心,我師妹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靜候在這裏就是了。”
......
馮良翼見站在關下的人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便又大聲喊道:“你們要是再不離開,我就真讓人放箭了......”就聽身邊幾聲悶哼,愕然止聲看去,站在身邊的幾個親信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怎麽回事?”他剛張開口,喉部一涼,一柄尖銳的利物抵在了他咽喉上。
“不許吭聲,”一個聲音冷冰冰的說道:“再說一個字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好漢饒命。”馮良翼登覺渾身癱軟。
“現在你就命令他們把關門打開。”那個冷冰冰的聲音繼續說道。
“這......”馮良翼稍一猶豫,抵在喉部的利物一緊,傳來陣陣刺痛的感覺。“快,大開關門——”他再不遲疑,大聲喊道。
關門隆隆的開了,楊牧雲趕緊指揮衆人列隊入内。待所有人入關,一縷微光穿透了重重夜幕,天快亮了。遠處又傳來陣陣馬蹄踏雪的聲音。
馮良翼看到前方隐隐又過來大隊人馬,心中砰砰跳得愈發厲害。“好漢......”他剛吐出兩個字便聽到一聲沉喝:“快關城門。”
“媚兒,”楊牧雲一入關門便快步登上關城,見林媚兒仍然手握峨眉刺抵在馮良翼的咽喉上,便道:“把他放開吧,我們的人都已經進關了。”
林媚兒哼了一聲,一撤峨眉刺,伸手在馮良翼的肩膀上一推,把他推得一個趔趄,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
“請問大人如何稱呼?”楊牧雲對這位守關百戶還是很客氣,拱手一禮。
“本官......本官是鎮甯堡百戶馮良翼。”他忙還了一禮。
“姓馮?”楊牧雲問道:“開平衛指揮使馮國忠馮大人是?”
“是我叔父。”
“哦,幸會幸會,”楊牧雲說道:“數日前我在獨石口時曾見過馮大人......”
“你們廢話完了沒有,”林媚兒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們,“鞑子的騎兵都快兵臨關下了,等打退了他們你們再叙舊不遲。”
楊牧雲側目看去,果見前方正有大隊騎兵黑壓壓的向鎮甯關前撲了過來。
“鞑子騎兵來得好快,”楊牧雲
顧不得再跟這位馮百戶寒暄了,忙問:“現在鎮甯關上有多少人?”
“總共一百三十四人。”
“這麽少?”楊牧雲眉頭一皺,對跟過來的莫不語說道:“快,把咱們的人也叫上城來,協助馮百戶守關。”
“是。”莫不語轉身匆匆去了。
“就算兩邊的人都加起來,也不超過三百,”林媚兒瞥了一眼關城外,“看鞑子兵的聲勢,應該不下數千。還得仔細商量對策才行。”
林媚兒的話讓楊牧雲皺起了眉頭,地上晶亮的東西在眼前閃爍了一下,是冰,此刻天将明未明,空氣奇寒,落在關城上積雪踩踏幾個來回便滑溜無比,難怪方才林媚兒推那一下未使多大力氣,馮百戶便差點兒滑倒。楊牧雲眼前一亮。
......
元琪兒帶着人趕到關城下的時候,關門已經合上了。
“還是慢了一步,”元琪兒的輕歎一聲,“追了一天一夜,還是眼看着他入了關。”
“郡主,怎麽辦?”納察兒在她身邊說道:“要不要讓屬下帶人現在就攻關。”
關城上,一隊隊明軍官兵穿梭其上,将一桶桶水澆在城頭上,寒風一吹,便很快結成一層厚厚的冰,觸手滑溜無比。
“這家夥,腦子轉得蠻快麽!”元琪兒唇角微微一勾,握着馬缰的手一擡,“戰機已失,冒然攻打不過徒增傷亡而已。”
“便這樣放過他們麽?”納察兒不甘心的說道:“那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那你想怎樣,白白犧牲我斡剌特勇士的生命爲你出氣麽?”元琪兒乜了他一眼,“這隻能怨你沒能追上他們。”
“可是就這樣回去......”
“阿噶多爾濟做的蠢事便讓我們斡剌特人拿命來填麽?”元琪兒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已經盡力了,明人倚關恃險,而我們沒有攜帶攻城器械,除非馬背插上翅膀像鷹一樣把我們帶到關城上......”說到這裏語氣加重,“我不會爲了阿噶多爾濟那個蠢材白白犧牲我們族人的生命,二殿下要是不滿意,便讓他帶察哈爾人過來吧!”說着向關城上凝望了一眼,神情一動,上面也有一雙眼睛在看着他,那張面孔是那樣的熟悉,是那樣的刻骨銘心。她咬了咬櫻唇,勒轉馬頭......
“鞑子撤了!”不知誰喊了一聲,看着關下數千鞑子騎兵潮水一般的退去,關城上所有的明軍官兵都松了一口氣。
“你們還挺有默契的麽!”林媚兒對楊牧雲的話語中帶着一點兒酸味兒,睨了他一眼,“你若舍不得她可以下去跟她走啊!”
“你胡說什麽?”楊牧雲伸手輕輕拍着城頭,“我們若是晚一步便會被她堵在關外了。她沒選擇血拼是她聰明。”
“我看她是怕傷了你吧?”林媚兒撇撇嘴說道:“你們倒是心照不宣。”
“你們這些女人,”楊牧雲哭笑不得,“兩軍陣前竟想些無聊的事。”目送鞑子騎兵遠去,方轉過身,“不知于大人怎樣了,我們趕快去看看。”
“嗯。”一個們字把林媚兒說的心頭一暖,下面尖酸刻薄的話便咽了回去。
......
于謙被安置在了鎮甯堡馮百戶的住處,這間屋子很寬敞,還燒着火炕,很是暖和。可是這位于大人身上裹了幾層棉被,還是渾身顫抖,雙目緊閉,額頭摸着有些燙,而且神志也有些迷糊不輕。他已年近五旬,身負兩處箭傷,又頂風冒雪走了一夜,終于支撐不住病倒了。
“看來于大人病得不輕,”楊牧雲心中極爲擔憂,看向馮良翼,“這堡裏可有郎中?”
馮良翼沒想到躺在炕上的真是兵部侍郎于謙于大人,心中誠惶誠恐的說道:“鎮甯堡住的都是軍戶,沒有什麽藥鋪郎中,隻有一名軍醫還是個二把刀,于大人病得這樣重隻能送去宣府就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