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阿噶多爾濟本就應走在一起的。”楊牧雲倒沒注意到這個,話語中仍帶着酸味兒。
“你這醋未免吃得有點兒昏了頭了,”冷一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難道白日裏那個郡主跟你全都是在做戲不成?”
楊牧雲心頭一動,馬球場上的默契,還有那極具風情的一吻,把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意都包含在了裏面。他又看了看那邊洋溢着一臉笑意的元琪兒,她的目光現在都放在了阿噶多爾濟身上,是那樣的銷魂,又是那樣的讓人怦然心動。自己随于謙過來,她不可能不知道......難道,她是故意的?她這樣做又是爲了什麽,僅僅是氣氣自己,還是有其它用意?
場中的篝火越燒越旺,照得每個人的臉上都亮堂堂的,一群蒙族少女揮起長袖,舞動着裙擺,踢踏着靴子步入場中,翩翩起舞。她們臉上都蒙着一層薄薄的面紗,雖然看不到面貌,可妖娆的身姿,妩媚的眼神已令人十分心醉。場中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一名蒙古漢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踉跄着腳步步入場中,姿态笨拙的和那群少女跳起舞來,哄笑聲中,越來越多的人站起,在場中手舞足蹈。在這個時刻,斡剌特人和察哈爾人似乎都放下了成見,把酒言歡了。
阿噶多爾濟站起身,垂眉順目背起左手潇灑的向元琪兒做了個請的姿勢。元琪兒格格一陣嬌笑,突然跳起身來像一隻歡快的雲雀邁着輕盈的步子飄入場中,阿噶多爾濟愣了一愣,也快步跟了過去。場中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所有人載歌載舞,好像在歡慶一個盛大的節日一樣。隻有阿失帖木兒還端坐在那裏,眼中露出一絲得意之色。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向于謙這裏看上一眼,仿佛這位大明使臣不存在一般。
“大人,”楊牧雲壓低聲音說道:“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是他第二次勸于謙離開了。
“不急,”于謙神色坦然,淡淡的說了一句,“看看再說。”說着不緊不慢的切下一塊羊肉放到嘴裏慢慢咀嚼起來。
“他們打定主意要冷落大人你一個晚上,還有什麽要看的?”楊牧雲心裏雖然暗自嘀咕,但也隻能随于大人待在這裏。
一位蒙面的蒙人少女邁着修長的美腿,扭動着纖細的腰肢娉娉婷婷的來到楊牧雲面前,盈盈一禮,伸出雙臂,雪白的皓腕上纖纖玉指就像盛開的蘭花。
“姑娘要做什麽?”楊牧雲驚訝的問道。
對方沒有說話。
“或許她是要請你一起去跟她跳舞吧?”冷一飛在一旁說道。
“哦,”楊牧雲猛然醒悟,連連擺手,“這個,我不會......”
少女澄亮的眸子眨了眨,又欠了欠身,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或許聽不懂你的話,”冷一飛乜了楊牧雲一眼,“好在大人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你就勉爲其難,跟她跳上一段吧!”
“冷護衛說的是,”于謙擡起頭颔首道:“楊千總也不能随本官白來一趟,一直站在這裏豈不乏味,一起過去樂呵樂呵也是好的。”
見于大人也發了話,楊牧雲不再多說什麽,和那少女一起步入場中。
悠揚的馬頭琴聲把場中的氣氛推到極處,楊牧雲心事重重,揮臂擡腿時動作僵硬,跟歡快的節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本想應付幾下便返回座席,誰知那蒙人少女圍繞着他款款起舞,一點兒也沒有放他回去的意思。她邊跳邊糾正楊牧雲的動作,似是對他很感興趣。楊牧雲幾次想開口,都被她的動作打斷。
“算了,反正她也聽不懂我說什麽。”楊牧雲的目光向一邊看去,元琪兒和阿噶多爾濟仍在歡快的跳着舞,可阿噶多爾濟一貼上去,元琪兒便格格笑着轉向一邊,始終跟他保持一定距離。
“看來他們之間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樣親密。”楊牧雲心中一動,“她如此親近這位汗庭的二殿下,究
竟是爲了什麽?”
突聽一聲尖叫,楊牧雲側目看去,隻見一位察哈爾部的諾顔抱起一位少女拔腿便走,很快消逝在了夜幕中,隻有那少女的尖叫聲還在夜空裏飄蕩。所有在場的人不禁哈哈大笑,一雙雙醉醺醺、色迷迷的眼睛不住的在場内其她的少女身上逡巡,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相中的人兒被别人搶了去。
楊牧雲的眉頭皺了皺,正想趁此時退場,突然手一緊,被一隻溫軟滑膩的小手給握住了。接着他便看到了那蒙人少女熱辣的目光。
“姑娘,我......”楊牧雲臉一紅,剛想解釋,突然想到她聽不懂漢話,正不知該如何分說,卻被她一扯,向場外走去。不由一怔,任由她扯着走了出去。身後響起了一陣哄笑聲,“真便宜了這個明人......”
“是呀,那個女人本是我看上的,卻被他搶了先去。”
“别說了,哈丹,看好剩下的女人,不然的話你今晚就一個人在帳子裏睡吧。”
“滾你的,”那人漲紅了臉,梗着脖子噴着滿嘴酒氣說道:“我要搶不着,就去你的帳子裏。”
“哄——”周圍的笑聲更響了。
......
“喂,你不要拉着我呀。”楊牧雲被那蒙人少女拉着越走越遠,來到一幽僻之處,正想扯脫她掌握,卻覺得她的手一緊,“噓——,不要說話!”蒙人少女瞪了一眼讓他噤聲。
“原來你聽得懂漢話......”楊牧雲心中感到一陣詫異,她的話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
蒙人少女拉着他來到大營角落處一個不起眼的氈帳前,左右看了看,見周圍沒有旁人,便一把掀開帳簾,把他拉了進去。
“你要幹什麽?”楊牧雲頓時心裏感到緊張起來。甩脫她的手,幾步退到帳簾處,大睜着兩眼看向她。
蒙人少女也不點燈,眯着眼看了他一會兒,解開了蒙在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清豔絕俗的面容。
“媚兒,是你?”楊牧雲驚訝的張大了嘴,他實在沒想到這個蒙人少女居然會是林媚兒。
“那你認爲我是誰?”林媚兒嫣然一笑,“我裝扮起蒙人來是不是很像。”
“像,像極了,”楊牧雲說道:“我怎麽都沒想到會是你,而且你跳的舞跟那些蒙人女子一樣,絲毫讓人看不出來有何破綻。”
“我跟那個都蘭比起來誰跳得更好?”林媚兒一臉俏皮的問道。
“你好端端的提她作什麽?”楊牧雲讪讪的說了一句,忽然感到臉上有些發燒。
“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擾了你那天晚上的好事?”林媚兒亮麗的眸子彎成了兩道月牙,“要不要今晚我來補償你?”說着向他挨近了兩步。
“你,你别跟我開這玩笑,”楊牧雲伸手抓住了簾帷,一副想要奪路而逃的樣子,“你再這樣說我就要走了。”
林媚兒笑了,笑得很妩媚。
“你就這麽怕女人麽?”林媚兒嬌笑道:“真不知你跟你的夫人們是怎麽相處的。”
“你一個姑娘家問這個作什麽?”楊牧雲闆起了臉。
“沒什麽,隻是好奇,”林媚兒忍住笑,“你是不是也像躲着我一樣躲着她們。”
“我躲着她們又怎麽樣......”話剛一出口,楊牧雲連忙收住。
林媚兒驚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啧,有時候我在想,你長得這麽俊,是不是個女人裝扮的。”
“你胡說什麽?”楊牧雲臉現怒色,挺起胸膛,“甯祖兒比我長得還俊,不也是個男人麽?”
“你怎麽知道?”林媚兒眸波流轉,“你難道對他真的很了解嗎?”
楊牧雲移開目光不去看她,話題一轉,“對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獨石口那裏沒什麽異動麽?”
“大的異動沒有,”林媚兒不再逗他了,正容道
:“不過私底下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情。”
“什麽事情?”楊牧雲心弦一緊。
“賽因孛羅被人押送走了。”林媚兒說道。
“什麽?”楊牧雲一驚,“是誰?”
“宣大總督羅亨信,”林媚兒看了他一眼,緩聲說道:“押他的人是大同鎮都督佥事石亨連同他手下的三百健卒。”
“怎麽會這樣?”楊牧雲皺起了眉頭,“他們要把賽因孛羅押至哪裏?”
“京城,”林媚兒說道:“賽因孛羅在囚室裏突然提出要見羅大人,我便悄悄跟去,聽見了他跟羅亨信之間的談話。他提出要進京面見皇上,而羅大人也就答應了。”
“羅大人讓石亨押送他進京,那于大人怎麽辦?獨石口怎麽辦?”楊牧雲急道:“再有兩日鞑子便要向我們要人了,若交不出來,他不怕害了于大人的性命麽?還有,鞑子要是一怒之下攻打獨石口,他拿什麽來抵擋?”
“把人交出去鞑子便會守約不再犯我大明邊關了嗎?”林媚兒睨了他一眼,話音裏略帶譏諷,“你不會讀書讀迂了吧?”
“可是,羅大人做此決定,怎麽也要跟于大人商議一下才行,他畢竟是兵部侍郎,奉聖命巡視邊關......”
“于大人在鞑子營中,羅亨信怎會跟他商議此事,”林媚兒說道:“這次因爲他輕敵冒進而導緻大同軍損失慘重,他這個宣大總督難辭其咎,姓羅的爲了脫罪,與敵酋賽因孛羅一拍即合。至于于大人是生是死,與他何幹?”
“原來他這是要借獻俘邀功脫罪,”楊牧雲突然明白了,“可賽因孛羅爲什麽突然抽風要去京城面見皇上?”
“這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算盤要打,”林媚兒輕輕一笑,“察哈爾人一定會借他被俘之事大肆宣傳,用來打擊他在草原的威望。他又如何能就此灰溜溜的回去,不如一棍子戳倒底,幹脆去京城,借觐見皇上的機會來重新擡高他的威望。”
“那皇上會見他麽?”
“應該會,畢竟他還是草原上的一個王爺,無論是漠北還是關内都鼎鼎大名,皇上也從兵部的奏章裏聽說過他,況且......”林媚兒唇角一勾,“關外還有數萬大軍做他的後盾,由不得皇上不見。”
“哦,”楊牧雲沉吟道:“那鞑子這邊呢?不再蓄謀犯我大明邊關了麽?”
“至少暫時不會,”林媚兒說道:“斡剌特各部接到他命令後不會再妄動,察哈爾部那裏就難說了。不過這位王爺既然敢踏上去京城的路上,當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真的嗎?”楊牧雲陡然腦光一閃,怪不得元琪兒今晚跟阿噶多爾濟很是親近,原來是在利用他來約束察哈爾部。“這麽說他們會很快放于大人回去了?”他不由心中一喜。
“未必,”林媚兒的話仿佛澆了他一頭冷水,“這一切的交易都與于大人無關,他們也不介意多扣留你們幾個。隻要大明跟鞑子罷兵休戰,幾個人的性命和去處又算得了什麽?”睇了他一眼,“别的不說,那位鞑子郡主會放了你麽?”
“這......”楊牧雲抗辯道:“我見她跟阿噶多爾濟很是親熱......”
“你不會把那逢場作戲給當真了吧?”林媚兒乜了他一眼,“你可見那位鞑子二殿下碰了她一指頭?”見他怔怔的沒有說話,續道:“不然的話我也不會把你拉到這裏來跟你廢話半天了。”
“林......媚兒你是來救我們出去的?”楊牧雲看着她問道。
“我來把情況告訴你們不要再傻等了,”林媚兒說道:“現在你就回去讓于大人準備一下,等四更的時候我們就走。”
“好,我這就回去告訴于大人。”楊牧雲重重的點了下頭。
“冷師兄現在怎樣?”林媚兒又問:“他的傷要不要緊?”
“你也聽說了?”楊牧雲思忖片刻,“他行走還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