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氣?”阿失帖木兒冷哼一聲,“别忘了這是你們明人先挑的釁,你們深入漠北,屠我部族,這便是你們明國人所講的和氣麽?”
“二王子此言差矣,”楊牧雲忍不住說道:“貴方在我大明京城安插細作,走私軍火,收買朝中官員,竊取軍事機密,更有甚者,你們居然派兵直入我京師城下,怎能說我們大明先挑的釁呢?”
“你......”阿失帖木兒濃眉一豎,正待發作,卻被元琪兒止住。
“楊大人真好口才,”元琪兒唇角微微一翹,“輕描淡寫幾句話便将所有過失全推在我們身上,真真一個妙人!”
“難道不是麽?”楊牧雲見她接上了口,依舊昂然道:“我們漢人在中原待得好好的,從來不去招惹你們,是你們一次又一次的縱兵劫掠關内,請問是何道理?”
“你讓我跟你講道理?”元琪兒秀眉一挑,盈盈然的站起身來,扭動着纖細的腰肢向他走來。
“你要幹什麽?”楊牧雲突然感到心裏一陣緊張,手不自覺的向身後摸去,這才發覺自己的随身兵刃雙刃刀已被解到帳外了,不由後退一步。
“你怕了?”元琪兒嫣然一笑,“怕我吃了你麽?”
此話一出,帳内一陣哄然大笑。
“在我們草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怕被齊齊克郡主吃了的。”蔔兒塔大笑着說道。
楊牧雲漲紅了臉,閉口不語。
“我這裏沒多少道理跟你好講,”元琪兒的若秋泓般的眸子在他身上淡淡一掃,“若你在草原上住上個一年半載,就什麽都明白了。”目光轉向帳外,悠悠道:“我們身爲草原上的貴族,自然有珍馐美味來招待你們這些貴客,可尋常部民呢?他們能熬過這個冬天就不錯了。塞外遠比不上你們中原富庶,貧瘠荒涼,除了放牧的牛羊馬匹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目光落在條案上一盤盤精緻可口的菜肴,繼續說道:“就連烹制菜肴的鐵鍋,在我們草原部落間也是奇缺的,有的人甚至用一匹馬來換你們明人一口鍋,也是千難萬難......”
“郡主,請恕我多言,”于謙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鐵鍋可以烹煮食物,也可以回爐重新打造成殺人的利器。貴方時不時便興兵南下犯我大明疆土,此等鐵器我大明朝廷怎能不嚴加控制?”
“于大人跟你們的明國朝廷一樣,想得未免有些太多了,”元琪兒嗤的一笑,“炒煉冶鐵豈是尋常人能夠掌握的?鐵鍋之珍貴,不亞于你們漢人眼中奇珍寶物,若是破了,牧人們就想盡辦法去補,如果破損鏽爛了,就隻好棄之荒野,普通窮困的牧民,好幾家合用一口鍋來煮食,這種景況你們能夠想象麽?”她的聲音緩了緩,“甚至有的人家分家嫁女兒,也要把一口鍋一破爲二,把它做爲一件最貴重的嫁妝,再各用半口鍋來煮食食物。還有布匹、一日不可或缺的磚茶,更是非你們中原而不可得。你們說我們時不時便興兵南下,可是在草原上遊牧,在天地間掙紮求生,那種心酸可是你們能夠想象得到的?”眸中露出一絲傷感,“現在天氣還不太冷,再過一月,天寒地凍,尋常牧人辛辛苦苦畜養的牲畜一夜之間凍死半數以上也非奇事,到那時我們草原上的牧民該如何活下去?于大人,楊大人,不如你們幫我們想個法子吧!”
于謙的面容微微聳動了一下,端坐酒碗的手緩緩放下,“聽郡主這麽說,眼前的菜品本官都不忍心動箸了,”歎了口氣,迎着元琪兒的目光說道:“草原諸部民衆雖非我大明天子治下,然其生活困厄艱難本官聽了也着實心酸,若塞北
與我大明能夠弭兵,雙方和平共處,可解我兩地百姓之困苦。”
“哦?”元琪兒說道:“照于大人所說,我們與你明國怎樣才能弭兵呢?”
“首先,我們雙方應該簽約修好,保證互相不向對方用兵,這樣......”于謙還未說完,就聽元琪兒拍手笑道:“于大人說的很對,既然要簽約修好,我們就要先彼此互信,不如于大人把我方的人都放還回來,修好的細節我們再慢慢談......”
“這丫頭好生厲害,”楊牧雲心下不禁暗暗說道:“示弱賣慘,兜了一個大圈子又把球踢到了于大人的腳下,不知于大人該如何接招。”正想着,就見于謙微微一笑說道:“郡主的話本官身有同感,彼此之間要互信嘛!這人自然是要放的,不過貴方也需拿出一些誠意來......”說到這裏聲音放緩了一些,“貴方數萬大軍駐紮在關口外,此舉讓我大明軍民甚爲不安,方才關口前大戰,雙方将士都傷亡不少,此時放貴方的人出關,恐引起我方将士的疑慮......這樣吧,請貴方大軍退至百裏之外,本官再放人便沒有任何阻礙了。”
阿失帖木兒嘿嘿一笑,“想當初,你們明人的軍隊數次侵擾我草原,直入無人之境,不過才過了二十幾年,便隻會龜縮在城牆後面麽?”
對他的激将之詞于謙隻是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是呀,”蔔兒塔也一拍桌案張口說道:“是好漢的就出來一戰,别說我們人多欺負你們人少,我們出一萬人,你們也出一萬人,面對面的打他一場,你們輸了,就把人交出來,我們輸了,别說後撤百裏,就是一直撤回汗廷老子也答應了你。”
“蔔兒塔将軍,”元琪兒秀眉一蹙,“我二王兄在這裏,有他主持一切,你就不要多言了。”
“什麽他主持?”蔔兒塔眼一瞪,“我看就你一直在......”話未說完就見阿失帖木兒臉一沉,“蔔兒塔,你喝多了麽?怎麽說的都是醉話?”
“我......”蔔兒塔梗着脖子還想再說,就聽一旁的哲羅巴對他笑着說道:“蔔兒塔将軍,喝酒,喝酒......”說着端起酒碗向他一舉,蔔兒塔隻得閉上嘴,端起酒碗和他遙相一碰。
“于大人,你都看到了?”元琪兒粲然一笑,“要是你堅不放人,就算我二王兄答應後撤,在座的其他人和帳外的草原勇士們恐怕也無人會領命。”
一句話雲淡風輕,卻讓人感覺勢成騎虎。
于謙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你們進來的時候也都看到了,”元琪兒慢條斯理的說道:“不是我二王兄故意難爲你們,實在是各部勇士群情激昂,他們的首領沒有回來,是沒有人會善罷甘休的。我王叔麾下兩萬多人,阿噶多爾濟殿下所部一萬人可都在眼巴巴的瞧着,要知道我二王兄隻有一萬人,這不是他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今晚若是沒有個結果的話......”眼角瞥向蔔兒塔和哲羅巴,“這兩位便要帶着那三萬多草原勇士再一次攻打獨石口了,就連你們幾位......”她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楊牧雲臉上變色,“你是說,我們不答應放人,你們便要扣留于大人?”
“沒有看到我王叔和阿噶多爾濟殿下歸來,你認爲綽羅斯部和察哈爾部的勇士會放你們離開麽?”元琪兒笑得很媚,瞟了一眼于謙,“于大人是聰明人,該知道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郡主好心機,”于謙面色不變,淡然一笑,“一句話便把本官置于風口浪尖,既然這樣,本官還有的選擇麽?”
“于大人是兵部右侍郎,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品秩在獨石口可是最高的,”元琪兒悠悠道:“不像在草原上,就算頭銜再耀眼,除了本部落的人,别的部落是指揮不動的......于大人要體
諒一下我二王兄的難處。”
“郡主一句話就把自己和二王子撇得幹幹淨淨,真是好手段,”于謙語氣平靜的說道:“本官爲難的地方難道你和二王子不知道麽?”
元琪兒吃吃一笑,“我當然知道于大人擔心的是什麽,這樣吧,我們帳中的人可一起給于大人立個字據,隻要王叔和阿噶多爾濟殿下安然回來,我們立即撤走,保證不再攻打你們明國的邊境,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于謙凝視着她說道。
楊牧雲大急,什麽字據保證,對他們來說都是狗屁,不值一提。他們連哄帶逼迫,不過是要挾于大人你盡快放人罷了。隻要他們一沒了顧慮,那翻臉比翻書還快,數萬大軍頃刻便會南下,再無任何顧忌......于大人呐,您怎麽能輕易答應呢?他上前一步,正要說話,卻被于謙揮手止住。
“我們雙方能夠化幹戈爲玉帛,本官求之不得,”于謙話音一轉,“不過我軍與貴方連番大戰,芥蒂已深,一紙保證恐難讓我将士安心......”
“這麽說,于大人是鐵了心要留在我這裏了?”阿失帖木兒冷笑,“也罷,小王雖讀書不多,也知道蘇武牧羊的舊事,于大人若堅持己見的話,便去北海做第二個蘇武吧!”
“能效法先賢,本官何其有幸?”于謙面無懼色,“如于國于民有利,縱流于苦寒蠻荒做一匹夫于某又有何懼?”
阿失帖木兒額頭拱起,又待發作,卻被元琪兒使了個眼色止住。
“于大人高風亮節,此來想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元琪兒的目光盯着他說道:“那于大人有何見教不妨說出來。”
“見教不敢當,不過是一點兒愚見而已,”于謙迎着她的目光淡然一笑,“賽因孛羅王爺和阿噶多爾濟殿下都在我們這裏,當然,還有阿克岱欽将軍......”略微頓了一下,續道:“本官的愚見是,我們分兩次放人,以示誠意。今日天色已晚,獨石口到這裏雖不遠,可路上難免出什麽閃失......本官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先放一人回來,以安貴方軍心。作爲交換,貴軍應後撤百裏,三日後,當再放另一人歸來。二王子,郡主,覺得如何呀?”
“于大人的做法未免太婆婆媽媽了,”元琪兒譏笑道:“便這麽不相信人麽?”
“本官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堵住悠悠衆口,”于謙說道:“貴軍若真的撤回漠北,本官扣着他們又有何用?不過徒費糧米罷了。還巴不得他們能早日回到貴方這裏呢!”說罷倒了一碗酒不再看向她。
“二王兄,”元琪兒轉向阿失帖木兒,“于大人所說你看怎樣?”
“也罷,”阿失帖木兒飲完一碗酒将酒碗重重頓在條案上,“就依他所說,明日卯時,我必須要看到一人回到這裏。”
“卯時?太早了些吧?”于謙舉起酒碗,皺了皺眉,“就如二王子所願,本官這就派人回去獨石口,卯時三刻,帶人到這裏讓二王子驗明正身。”
“痛快,幹——”
“幹——”于謙飲完酒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還有一件事本官想詢問一下二王子。”
“講——”阿失帖木兒絲毫沒有在意。
“不知本官是先讓人帶賽因孛羅王爺過來還是阿噶多爾濟殿下?”于謙問道。
“這有分别麽?”阿失帖木兒噴着滿嘴酒氣乜了他一眼。
“凡事還是說清楚的好,”于謙看了一眼蔔兒塔和哲羅巴,用很平淡的語氣說道:“本官做事不想受人埋怨。送返兩人之間相隔三日,還需安排妥當。”
“你們這些漢人真是......”阿失帖木兒有些不耐煩起來,瞪着眼說道:“那還用說麽?當然是先送我王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