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賽雖聽不懂漢話,但楊牧雲給自己打的手勢還是看得懂的,二話不說,雙腿一夾馬腹,策馬緊跟了上去。
四個人騎在四匹馬上飛馳向南,不知跑了多遠,也不知跑了多長時間,阿列克賽向後看了看,哇哩哇啦又說了幾句話。
“他說這是鞑子的一小支前鋒遊騎,看樣子不超過百騎,”林媚兒向楊牧雲解釋道:“他想解決了他們後再跟來。”
話未說完,隻聽阿裏克賽“嗆——”的一聲拔出腰間重劍,呼喝着勒轉馬頭向緊追不舍的鞑子騎兵迎了過去。
“真是一個好漢子,”楊牧雲贊了一句,“我不能丢下他一人,便與他一起解決了這幫鞑子騎兵吧!”便也勒轉了馬頭。
阿列克賽手中重劍舞得虎虎生風,當先一個鞑子騎兵高舉一杆狼牙棒向他當頭砸了過來。他夷然不懼,大膀子一揮,“锵——”的一聲,磕開狼牙棒,重劍順勢一劃,亮光閃處,那鞑子自頸部以下劃開了一道長長的血槽,鮮血狂濺,慘叫着摔下馬來。
楊牧雲見阿列克賽轉變立場後,對舊主的人竟然毫不手軟,不禁微微一愣。恰在此時,旁側裏沖出一騎,挺矛向他肋下刺來,他緩過神,身子急向後仰,尖銳的矛尖貼着他胸口刺了個空。
隻聽那鞑子一聲慘叫,咽喉處血如泉湧,扔掉長矛掉下馬去。
“你愣什麽?”林媚兒嬌嗔的看了他一眼,“也不怕丢了性命。”她手中握着的峨嵋雙刺有一支滴着殷紅的血,想是那名鞑子便是她殺的。
“你......”看着她英姿飒爽的樣子,楊牧雲瞪大了眼,“沒事了麽?”
“殺幾個小喽啰還是不成問題的,”林媚兒說着手中的峨眉刺閃電一般擲出,又刺入一名鞑子的咽喉,瞥了楊牧雲一眼,“你就隻會看熱鬧麽?”
“唔......”楊牧雲拔下背負的雙刃刀,這才發現林媚兒雙手手腕處各纏着一根細線,另一頭連在峨嵋雙刺上,可在馬上擲出去擊殺人。
一名鞑子吼叫着執一把彎刀向楊牧雲頭頂削來,他矮身躲過,手握雙刃刀向上一挑,那鞑子背上的衣甲裂開,鮮血如珠般迸出。相對于普通刀劍來說,這把雙刃刀算的上是一件神兵利器,劈開甲衣如切一張薄紙。楊牧雲運刀如風,刀光閃處,又有兩名鞑子慘叫着落馬。
鞑子人雖多,但其中沒什麽武藝特别出衆之人。而楊牧雲四人是個頂個的高手,面對面的短兵相接,一時不落下風。
鞑子軍中似有高人,隻聽一聲唿哨,鞑子騎兵立即變換了戰法,将他們四人分隔開來,每一二十人轉着圈圍着一人狠鬥。将楊牧雲四人纏得發揮不出自身優勢。
楊牧雲一刀揮去,便有三四杆長矛自背後戳來,不得已收刀避開,又有幾把彎刀斫了過來......這群鞑子也不單獨出手,隻騎着馬圍着他轉,似乎群狼圍住一個強大的對手,抱着玩弄的态度想要把對手一步步耗死。其他三人的狀況跟楊牧雲這裏也差不多。
“如果再這麽僵持下去,鞑子的大隊人馬趕了上來,那就誰也走不了了。”楊牧雲心裏越來越焦急,就在相持不下的當口,“咻咻——”破空之聲不斷,一蓬箭雨如飛蝗般降下。“噗噗——”之聲不絕于耳,鞑子騎兵登時倒下一大片,陣勢立時亂了。楊牧雲趁機出手,“咔嚓——”、“噗哧——”如砍瓜切菜般将幾人掃落馬下。
兩支騎兵從遠處一左一右包抄過來,看他們身上火紅的衣甲,确是明軍騎兵無疑。楊牧雲四人大爲振奮,出手更加淩厲了些。
明軍騎兵大概有四五百人左右,他們将鞑子包圍起來,分出一支騎兵沖進鞑子軍中,便大砍大殺起來,當先一人尤爲勇猛,揮舞着一杆大砍刀,左沖又殺,所過之處鞑子騎兵紛紛落馬,直如天神一般。
楊牧雲看得真切,那人正是莫不語。
沒多大會兒功夫,這支百餘人的鞑子騎兵便報銷了大半,剩下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保護什麽人。
“你們還不投降麽?”莫不語高舉着大砍刀吼道。
“咻——”一支羽箭如流星般迎面飛來,莫不語頭一低,“铮——”的一聲他頭盔上的盔櫻被一箭射落。
“放箭——”莫不語憤怒得額頭青筋凸起,面目變得猙獰可怖,大砍刀“刷——”的落下。
一蓬箭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去,剩餘的鞑子騎兵雖然舉起皮盾,但仍舊一個個的中箭倒下,最後隻剩七八人,卻還緊緊護着中間一人......
“停下,不要射了。”楊牧雲策馬上前,沖着莫不語喊道。
“停——”莫不語的大砍刀又高高舉起,正彎弓搭箭的明軍将士立即收手,動作整齊劃一。
“大人......”莫不語一臉莫名其妙的看向楊牧雲。
“放他們走吧!”楊牧雲說道。
“什麽?”莫不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放他們走,你沒有聽見麽?”楊牧雲有些不耐煩的擡高了音調。
“是!”莫不語有些不情願的揮刀打了個手勢,圍成一圈的明軍騎兵立刻在北邊讓開了一個出口。
楊牧雲的目光深深看向鞑子陣中,一人身穿尋常鞑子軍服,相貌也極爲普通,可那對眸子靈動之極,跟他平庸的相貌極爲不稱。這雙眸子楊牧雲是極爲熟悉的,尤其是這雙眸子一轉,就會轉出來一個個刁鑽的主意,讓人防不勝防......是元琪兒,楊牧雲沒有點出她的身份,隻是微微向她颔了一下首,她也很知趣的輕點了一下下巴,眸光一斂,默默的和其他人一起順着那個口子策馬行了出去。臨出去時,還略帶感激的向楊牧雲投去淡淡一瞥......
不待元琪兒等人走遠,莫不語所帶的明軍将士便下馬切割鞑子的首級——明軍的軍功是要按上繳的敵人首級來論的,所以忙活了半天誰也不能把這個忘了。
“都麻利點兒,”莫不語在馬上叫道:“别磨磨唧唧的,待會兒還要抓緊趕路......說你呢,毛手毛腳的,連砍個人頭都不利索。”那派頭兒,已有點兒将軍的雛形了。
“你怎麽帶隊過來了?”楊牧雲策馬上前問道。
“一直不見大人您跟上來,”莫不語收刀向楊牧雲抱拳行了個禮,“俺不放心,便禀過于大人,帶着自己這一彪人馬接應您來了......俺晚了一步,讓大人您受驚了。”
“看來在這軍中你沒白待,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楊牧雲笑着看了他一眼。
“賽因孛羅那個敵酋呢?”楊牧雲問道:“你不會也把他帶來了吧?”
“俺哪兒能這麽沒長進?”莫不語笑道:“自然是把他親手交給于大人看管,才來尋大人您的。”
“好。”楊牧雲點點頭。
“大人,”莫不語說道:“你爲什麽讓俺放了那幾個鞑子?他們要是把大隊鞑子騎兵引來,那可怎生是好?”
楊牧雲擡頭看看天色,說了一句,“讓将士們别耽擱了,趕快上路,争取天黑前抵達獨石口。”
“是,大人。”莫不語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轉身對着手下将士呼喝起來,“行了,别撿了,他奶奶的,一個人頭還不夠,你難道還想把整個囫囵身子帶回去?還有你,能不能出息點兒,扒得人都隻剩下個褲衩了......”
林媚兒悄悄的來
到楊牧雲身邊。
“其實,那裏面有一個人是元琪兒,對不對?”她低聲問道。
楊牧雲身子一震,緩緩看向她,“你也看出來了?”
“她那易容術瞞得過旁人,可瞞不過你我,”林媚兒輕歎一聲,“你還是舍不得她......”
楊牧雲默然不語,片刻方道:“就快入關了,你有什麽打算?”
“怎麽,這麽快你便想着跟我分道揚镳麽?”林媚兒的眸子眨了眨。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楊牧雲的目光轉向一邊,“能得跟林姑娘一起,讓楊某畢生難忘。”
“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媚兒,”林媚兒的眸子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變得朦胧起來,“這條路還沒走完呢,回京之路尚遠,若說打算還早了些。”
“唔,也是。”一提到回京,楊牧雲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這次出征府軍前衛幾乎全軍覆沒,連帶着宣大援軍也損兵折将,要是皇上知曉,不知會怎樣的龍顔大怒呢!
“今後的事想那麽多幹什麽?”林媚兒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遂寬慰道:“你這個千總不過是臨時任命的,一入關便該卸任了。你在府軍前衛中不過是個總旗官,縱皇上降罪,也落不到你頭上來。”
“希望如你所說吧。”楊牧雲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大人,”莫不語這時過來說道:“将士們已排好隊列,敦請您上路。”
“莫将軍客氣了。”楊牧雲悠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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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石口是長城上的一座名不見經傳的關隘,它比不上居庸關、古北口、喜峰口聞名遐迩,但一直默默的矗立在邊關,阻擋遊牧民族的鐵騎。獨石口是橫越氈帽山的一處山間孔道,氈帽山上窄下寬,遠看形似氈帽,由此得名。山間有一條河流穿過,名爲獨石水,于是長城經過這裏的時候,在這裏蓋了一座水關,以利河水通過。
水關是磚石砌的一道拱門,可以行人,但是因爲修建這裏的主要原因是方便河流通過,因此兩側道路狹窄,崎岖不平,并不做爲常用的人馬進出通道,所以名聲不顯,走這條道的人其實并不多。
獨石口後面有一座城,叫獨石堡。一聽名字便知是一座軍鎮,這座軍鎮建立的時間并不長,從宣德五年始,不過才十七年而已。獨石堡雖然聲名不顯,但說起來另一個名字卻是大名鼎鼎,無人不曉。因爲駐紮在這裏的是開平衛。
開平衛,設置于大明洪武二年。其地本爲元上都,入明後成爲開平衛。在大明軍力強盛時期,是大明楔入漠北的一顆釘子,但凡征讨漠北,必經開平。可自從永樂大帝仙逝後,後來的宣德皇帝全面收縮防線,開平衛是被棄置的關外衛所之一。原因是開平衛孤懸塞外,無險可守,糧饷軍械皆靠關内輸送,開支繁浩,讓朝廷有些吃不消了。宣德二年五月,時任開平備禦都指揮使的唐銘便上奏說:開平“孤城荒遠,薪刍并難,猝遇寇至别無應援,請添撥官軍神铳守備。”一步步加碼向朝廷伸手要軍備糧械,更有甚者,一些軍官科斂軍财行賂,以期離開開平地區,不想在此繼續戍守,一時人心渙散。再加上北元勢力的不斷侵擾,使得開平衛的防禦日益艱難,無法再在塞外堅持下去。
宣德五年,開平衛撤至獨石堡,從此便在這裏紮下根來。
這一日,獨石堡内的開平衛指揮使馮國忠接到軍報,說是有大隊人馬正接近獨石口,不由大驚,以爲鞑子來犯,忙領兵開赴獨石口。後來與人接洽,才知是兵部右侍郎于謙和宣大總督羅亨信率領的兵馬到了,趕緊帶人迎了出去。
平時冷清得連飛來一隻鳥都覺得稀罕的獨石口頓時熱鬧起來,人馬絡繹于途,在關城下穿梭而入。
于謙看着并不太大的關樓和兩側逶迤延伸至山上的長城城牆,一直懸着的心這才略微放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