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音,包括朱冕在内所有的回來的将領都垂下了頭去。羅亨信隻覺心口好像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敲了一下,但還是有些不死心的說道:“于侍郎呢?楊洪呢?他們帶的一萬兵馬可有消息?”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羅亨信嘴唇哆嗦了一下,眼前感覺有些暈眩,自己這邊所剩的軍隊加在一起已不足一萬了,石亨所部存亡未蔔,于謙率領的宣府兵又沒任何音訊,要是鞑子的大軍此時再大舉壓上,那後果......想到這裏羅亨信沉默了下來。
“總督大人,”朱冕看到了立在的楊牧雲,登時戟指怒喝道:“是你,你一定是鞑子派來的探子,故意引我們過來入伏的,說什麽鞑子不滿三萬人,光我這裏面對的鞑子騎兵就不下兩萬,還有總督大人那裏也面對着一萬鞑子騎兵的沖擊,你......”他大叫一聲,“來人,把這個鞑子奸細拿下!”立馬他身後過來幾名披甲的軍士,上前便要拽楊牧雲的手臂。
“嗵、啪——”人影一閃,擊在肉身的沉悶聲響過,那幾名披甲的軍士面目痛苦的倒在地上,一名相貌異常俊秀的少年軍士擋在了楊牧雲面前。是林媚兒,她現在一身戎裝,顯得整個人格外的英姿飒爽。
“叫嚣進攻的,不是你們麽?”林媚兒嬌叱道:“他隻是過來傳話的,仗怎麽打由你們決定,與他有什麽相幹?”
“你好大膽,”朱冕圓睜雙目,“給我上,把他們一齊拿下!”
“嗆啷啷——”一陣刀出鞘的聲音,一群軍士拔出雪亮的雁翎刀,上來将楊林二人團團圍住,正待舉刀劈下......
陡然一陣沉喝,“住手!”
羅亨信冷峻的目光向在場衆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朱冕身上,“朱總兵,本督且問你,宣大所有兵馬歸誰節制?”
朱冕悚然一驚,連忙收斂起狂悖之氣,面目恭敬的說道:“當然是總督大人您。”
“大聲一些,”羅亨信沉聲道:“老夫耳背,有些聽不清楚。”
“宣大所有兵馬俱歸總督大人您節制!”朱冕大聲說道。
“很好,”羅亨信冷冷說道:“看來朱總兵還是懂得軍規的,本督還以爲你要奪節了呢!”
“下官不敢。”
“讓你的人收起刀,都給本督退下去。”羅亨信一臉肅然。
那群持刀的軍士面面相觑,愣怔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沒聽到總督大人的命令麽?”朱冕吼了一聲,“還不快滾!”
衆軍士連忙收刀退了下去。
“你心裏不平,本督知曉,”羅亨信陰沉着臉說道:“可不能随便拿人撒氣,攜衆将迫本督下令的,不是總兵大人你麽?”見朱冕垂下首去,目光又掃視了一圈,繼續說道:“當時在場諸位一緻請戰,跟楊總旗有什麽幹系?當時他來找到本督,要本督暫緩進攻,和兵部的于侍郎取得聯系再作決定,可惜......本督沒有采納,現在思之,悔之莫及。”緩緩來到朱冕面前,“你可以問問與本督共同浴血奮戰的将士,楊總旗與他們并肩作戰,死在他刀下的鞑子不下數十......他是鞑子奸細?若他是鞑子奸細在戰場上便可以斬下本督這顆人頭,何至于等你朱總兵來拿?”
見朱冕一聲不吭,昂首大聲呼道:“将士們,今日一戰,我大同軍将士抵禦住了鞑子數萬大軍的進攻,看來鞑子的騎兵也不過如此,隻要我們挺得一兩日,就一定會有援兵到來......”
“總督大人......”這時從人群中擠進一名将官和幾名士卒,幾名士卒五花大綁了一個人來。那名将官正是楚淵,他向着羅亨信抱拳施禮道:“末将抓到一個探子,特來請您發落。”
“哦?”羅亨信向那五花大綁的人看去,隻見他一身鞑子打扮,身材異常魁梧,比周圍普通士卒至少高了一個頭。頭顱碩大無比,一雙大眼不住向四處亂看。
“你叫什麽?到這裏來幹什麽?”羅亨信問道。
“我......”那人剛張開口,就聽一邊的楊牧雲說道:“莫不語,是你?”
那人循聲看去,登時臉現喜色,“大人,原來您在這兒,俺可算見到您了。”掙了掙身子,“快把俺松開,俺都說了,俺是來送信的,不是鞑子奸細。”
“總督大人,”楊牧雲出列面向羅亨信躬身道:“他叫莫不語,是卑職在府軍前衛手下的一個校尉。”
“嗯,”羅亨信微微颔首,說了聲,“松綁!”
繩子解開了,莫不語晃了晃膀子,揉了揉手腕,大睜着兩眼看着羅亨信,實在不明白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兒怎會有如此大的威勢。
“不語,”楊牧雲呵斥道:“還不快上前見過總督大人。”
“總督大人?”莫不語直愣愣的說道:“便是這老頭兒麽?聽起來好像是個大官兒......”
看着他愣頭愣腦的樣子,當即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大膽,竟敢如此無禮,”楊牧雲快步走上前,在他腿彎裏踢了一下,“還不快跪下,求總督大人寬恕。”
“哦。”見楊牧雲發怒,莫不語忙作勢欲跪。
見他憨頭憨腦的模樣,羅亨信不禁莞爾,軍中通文墨的甚少,多是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的丘八,也見怪不怪,伸手虛扶了一下,“不必多禮,起來回話。”
“是。”莫不語見他态度和藹,這下跪之勢也就免了。
“是誰派你來的?”羅亨信問道。
“是沈指揮使和一位姓于的大人......”
“姓于的大人?”羅亨信眼睛一亮,“莫不是于謙于侍郎?”心中一喜,“于謙的兵到了麽?”
“噢,聽您這一說,俺也想起來了,他确實叫于什麽謙,”莫不語一拍腦門,“他讓俺找一位姓羅的大人,說他是這裏最大的官。”
“便是本督,”羅亨信笑道:“有什麽你可以說了。”
“你姓羅......”剛說出這三個字莫不語就見楊牧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連忙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神态恭謹的說道:“羅大人,于大人派小人來向您傳個話兒,于大人的兵馬到了,并救出了沈指揮使和石将軍,他現在正屯兵在那荒廢的邊堡附近,伺機準備來救援大人......還說要羅大人您守好軍陣,切不可妄動,有什麽事他還會派人來互通訊息。”
“嗯......”羅亨信聽得連連點頭,緊繃的臉變得舒緩了些。
“那姓于的既然來了,爲何屯兵不進?”朱冕擡起頭看着莫不語說道:“那道要眼睜睜的看着總督大人深陷絕境麽?”
“這俺怎麽知道,”莫不語脖子一梗,瞪着圓圓的眼睛與朱冕頂牛道:“你去問于大人啊?”
“朱總兵,”羅亨信轉向朱冕說道:“于侍郎手下隻有都督同知楊洪率領的一萬宣府兵,石将軍的前軍雖然獲救,肯定也損失了大半,沈指揮使的府軍前衛人馬不到五百,如此力量如何能向鞑子大舉進攻?他這樣做甚爲明智,隻要有他一軍在附近,鞑子便不會毫無顧忌的全力對我。”
見羅亨信如此說,朱冕就不再言語了。
“莫校尉,”羅亨信看着他道:“你一路行來這裏肯定很是危險吧?”
“昂,”莫不語揚起了脖子,“可不是咋地,俺這一行七個人,六個都死在了路上,就丢下俺一個人,還被綁過來了。”
羅亨信拍拍他的肩膀,“本督知道了,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去,好讓于大人安心。”目光向在場諸人逐一掃去,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連忙垂下頭,現在往來送信可不是個好差事,搞不好自己這條命就得交代了。
“總督大人,”楊牧雲上前說道:“卑職認得于大人的,原送莫校尉回去。”
“嗯。”羅亨信點點頭,就見方才
那名擋在楊牧雲身前相貌異常俊秀的少年軍士也走上前,與楊牧雲并肩而立,“小人也願随楊總旗一起。”聲音清脆,在一衆軍漢中顯得有些另類。
“好,”羅亨信的眼睛微微一眯,叮囑道:“那你們一路上要小心,”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便又加了一句,“等天黑後你們再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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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了下來,夜幕下,三個穿着斡剌特裝束的人影如幽靈般向着正北而去。
“我說大人,”莫不語随楊牧雲和林媚兒匍匐在草地上,擡眼遠遠的看了一下對面大營中斡剌特人生起的點點篝火,嘟囔了一句,“你怎麽向北走呀?于大人的大營在西邊啊,這一來不知要繞多少冤枉路呐!”
“閉嘴,夯貨,”楊牧雲瞪了他一眼,不知要如何跟這個活寶解釋,“連鞑子都知道正西的路最近,白日裏你們闖了一回,七人死了六個,鞑子一定會嚴防死守,這條路再不能走了。”
“那您怎麽又知道這正北的路好走?”莫不語不服氣的又說了一句。
楊牧雲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因爲在白日裏我和你的楊大人跟北邊的那群鞑子交戰過,”林媚兒笑着對莫不語說道:“所以對他們熟悉些而已。”
“西邊的鞑子白日裏也跟我們打過呀,也不見如何好對付了。”莫不語又咕哝了一句。
“可這些鞑子不同,”林媚兒很耐心的跟他解釋道:“白日裏羅大人可是用五千人對陣鞑子的一萬騎兵,還把他們打退了。”
“林姑娘的意思是這些鞑子不經打?”莫不語瞪着圓圓的大眼問道。
“這倒不是,”楊牧雲接過了話茬,“他們如果萬衆一心,拼命死磕的話,羅大人的五千人早就被打垮了。可是他們不如羅大人的兵拼命,傷亡一大,首先右翼的騎兵就撤了;右翼一撤,左翼的騎兵也打了退堂鼓,便也撤了。可見這兩支騎兵隊伍一定來自不同的兩個部落,配合得很不默契,這樣一來就會給人以可乘之機,他們的防備反而不如其它方向嚴密。”
“大人的話好像有些道理。”莫不語若有所思的說道。
“不語,”楊牧雲看着他道:“待會兒通過前方大營時,你一定要伏低了身子,你個頭這麽大,很是顯眼。一定不要讓他們注意到你。”
“是,大人。”莫不語碩大的腦袋重重的點了一下,雖滿口應是,心下卻不以爲然,“俺個頭大怎麽了,白日裏過來送信的七個人裏,就數俺個頭大,可其他六個都死了,就俺活了下來。”
......
楊牧雲估料的不錯,翁罕部和忽特部的營盤分左右紮在兩旁,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中間竟然留出了一個寬寬的通道。這讓楊牧雲三人大感意外,楊牧雲讓莫不語伏低了身子,以期快速通過這兩個部落的營盤。
“咻——”的一聲,三人正走着,一支羽箭自左邊飛了過來,正好釘在莫不語腳下。
楊牧雲胸口一緊,心說要糟,果然被莫不語這大個子壞了事兒。側目看去,隻見左邊營房氈帳裏出來一些人,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張弓,箭便是他射來的,那人快步上前,對着他們三人一陣咆哮,随他出來的一些人也跟着鼓噪起來。
楊牧雲額頭冒出了汗水,看了一眼林媚兒,低聲道:“等會兒動起手來,我護着那夯貨,你趕快走,一定把羅大人尚在的消息帶給于大人。”
“不,我不會撇下你一個人走的。”林媚兒的聲音雖不大,但态度很堅決。
楊牧雲還想再勸他幾句,突然瞠目結舌起來,仿佛看到了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林媚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見到莫不語高舉着雙臂對那些人說着什麽,那些人聽了一陣哄笑。
“這夯貨居然會說鞑子的話。”楊牧雲覺得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