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總旗,”蕭天霖很是客氣的說道:“奉上谕,羅總督、于侍郎并朱總兵督率兵馬三萬出塞,現大軍就在正南十裏外紮營,俺是帶兵出營巡查的,不想碰見了楊總旗。”
蕭天霖這一說當真讓楊牧雲喜出望外,他正爲如何尋找援兵發愁,不想真的碰上了。
“師父那一番指點恰到好處,或許他提前探知了朝廷軍隊的動向。”楊牧雲心中暗想,他又與蕭天霖攀談了幾句,得知羅總督便是巡撫宣府、大同總督軍務的羅亨信,朱總兵是大同鎮總兵朱冕,讓他意外的是于侍郎竟然是兵部右侍郎于謙。
“于大人怎麽到邊鎮來了?”他存着這個疑問又跟蕭天霖交談了幾句,得知于謙是來整肅軍務的,而這三萬軍兵全部是來自大同、宣府各衛的精兵。
“三萬兵馬不算少,不會無緣無故出塞,而且又有兵部侍郎壓陣,肯定是來接應府軍前衛人馬的。”楊牧雲心念及此,便向蕭天霖拱了拱手,“還請蕭把總頭前帶路,本官有要事面見羅總督、于侍郎和朱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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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軍大營,主帥帳中燈火通明,羅亨信居中,于謙與朱冕分左右而坐,三人一臉肅然,仔細聽着楊牧雲禀告軍情。
他們三人中羅亨信歲數最大,他是永樂二年進士,年已七旬,須發皆白,臉黑而瘦,精神矍铄,雙目如電。朱冕年歲最輕,不過也是四十開外的人了,相貌威猛,須長到胸,坐在那裏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着什麽事情。
“于大人,”羅亨信聽楊牧雲禀報完後,看向于謙,“方才聽楊總旗所說,那座廢棄的軍堡應該就是原洪武年置的開平中屯衛,沈指揮使所領的府軍前衛經過連日激戰,所剩兵馬已不足五百,現被困在那裏,已危在旦夕,依你看,下一步我軍該如何動作?”
于謙沉吟片刻說道:“我軍三萬,鞑子兵馬也有三萬,如正面碰撞的話,我軍不占任何優勢。”
“話雖如此,但實際上我軍情況應更好些,”朱冕此刻也開了口,“那賽因孛羅剛跟朵顔衛交過戰,千裏回返,昨日又在一座山谷裏與府軍前衛大戰竟日,現又頓兵于開平中屯衛,兵馬勞頓,已經顯露疲态,不然也不會攻而不克。我軍剛剛出塞,士氣正旺,交起手來也并非沒有勝算。”
羅亨信聽完兩人的話,思忖了一下,站起身從帥案後走了出來。他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讓人不敢俯視的氣勢,“走,咱們一起去沙盤那裏看一看,好好合計合計這仗該怎麽打。”看了楊牧雲一眼,“楊總旗也過來一下。”
聚将廳後是參謀軍機的地方,中間放着好大一個沙盤,上面是用沙土做的山川河流地形圖。
“這便是開平中屯衛,”羅亨信指着上面一處不起眼的小型城池,“楊總旗是從這裏沿東南而行六十裏抵達拒馬河,過了河南行十裏到達我軍大營的,我軍如果沿着楊總旗來時的路線行過去的話,就得行走七十裏。現在已是子時末,此刻拔營起寨,應該能在卯時天亮前抵達那裏。”
“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在鞑子發動對開平中屯衛的攻擊前給府軍前衛解圍了。”朱冕有些興奮的說道。
“但朱總兵可能有一點沒有注意到,”于謙在旁發話了,“鞑子要在一處紮營的話,遊騎會放在百裏開外,而我軍與鞑子不過相距七十裏,安知他們沒有探聽到我軍動向?貿貿然過去,萬一落入鞑子的圈套怎麽辦?”
“可附近并沒有發現鞑子的遊騎,”朱冕眉峰一聳說道:“于大人是不是有些多慮了,須知兵貴神速,趁夜色我軍應快速移動,等到天亮,被鞑子發現我軍所在,那就先機盡失了。”
“朱總兵,”于謙被他一頓搶白,并不生氣,“本官
方才聽楊總旗說有人指點他找到我軍軍營,以此來看鞑子對我軍動向并非一無所知。本官隻是想更穩妥一些,須知府軍前衛的五千人馬便是因爲中了鞑子埋伏而損失大半的。”
“穩妥?”朱冕嗤的一笑,“于大人是永樂十九年進士,滿腹經綸,不知有沒有聽說過兵兇戰危這句話,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果都講究一個穩妥的話嗎,那就什麽仗都不用打了。”
“好了,”羅亨信見他們二人幾乎要争吵起來,忙擺擺手讓兩人安靜下來,指着沙盤上模拟的地形圖說道:“現在我們有兩條路可以到達開平前屯衛,一是楊總旗走的那條路,比較平坦易行。另一條路是先向西南行五十裏,再折而向北行三十裏,這條路多山陵,且崎岖難走。不知二位有何見地。”
“自然是沿着楊總旗的來路過去,”朱冕毫不猶豫的說道:“所謂兵貴神速,天亮前我們到達那裏即可展開攻擊,到那時城内的将士必定士氣大振,如此裏應外合,必獲全勝。”
于謙聽聞笑了笑,沒有說話。
“于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哪裏說的不對麽?”朱冕有些恚怒道。
“沒有,”于謙搖搖頭,“朱總兵兵貴神速不假,但鞑子也得配合你待在營帳裏不出來才行,況府軍前衛所剩将士不足五百,且多數帶傷,能站在城頭拒敵已是難能可貴,如何能夠呼應朱總兵裏應外合?本官所慮的是依朱總兵所想,輕敵冒進,一旦被圍......”
“于大人自诩讀過孫子兵法,難道不知‘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朱冕大聲說道:“鞑子有三十萬麽?不過跟我們一樣是三萬人,如何圍我?于大人是文官,詩詞文章寫的雖好,可對領兵打仗的事知之甚少......”
“兩位,”羅亨信擡起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兩人不要再争了,“如今坐困危城的将士們還在翹首以盼我們前去火速赴援,實不宜再做無謂之争。”猶豫了一下說道:“外面暗夜無光,正好便于我軍夜間移動,兵貴神速原是不錯,可爲穩妥起見......”拉長聲音說道:“本督決定兵分兩路,我與朱總兵領兵兩萬,沿楊總旗來路行進,争取天亮前到達,殺鞑子一個出其不意。”看向于謙,“另一路還請于大人率領一萬人馬,沿西南折向正北,也争取天亮之前到達,分進合擊,以求成功。”
這位羅大人就像是個和稀泥的,手下一個是雄鎮一方的總兵大将,一個是朝廷派來的兵部大員,如此分派,是要把兩個人的嘴都堵上。
“下官謹遵總督大人軍令!”朱冕躬身應道,随即撇了撇嘴,“夜路難行,于大人從未帶過兵,這荒野丘山,可别把這一萬人給帶丢了。”
“朱總兵所慮甚是,”羅亨信擡眼看了看于謙,“宣府都督同知楊洪老于邊事數十年,便讓他随于大人同行,一路由于大人節制,于大人以爲如何?”
“本官尊奉總督大人軍令便是。”于謙拱手說道:“事不宜遲,本官這就回去準備準備,拔營啓程了。”
“嗯,”羅亨信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楊牧雲,“楊總旗,你随本督一道上路。”
“是,總督大人。”楊牧雲抱拳躬身應道。
......
楊牧雲出了營帳,隻見全軍已經開始動作起來,各部将領指揮手下軍士收起帳幕,披甲整隊上馬,大營一片忙碌景象。
“你來了。”林媚兒一見楊牧雲出了營帳,便迎上來關切的問道:“你是不是要随他們一起殺回去。”
楊牧雲點點頭,沖她一笑,“你呢,還要跟我一起去麽?”
“嗯。”林媚兒點了一下小巧的下巴,一臉堅毅的神色。
“那就準備準備,大軍即刻就要出發了。”楊牧雲說道。
“我沒有什麽好準備的,随時便可以走......”林媚兒正說着,突然看見一名頂盔貫甲的将軍向他們這邊走來,那人看上去年約五旬,相貌清癯,颔下長須,顯得甚是斯文。身上甲胄或許不太合身,套在他身上直晃蕩。看上去就不像是個久經行伍的人,這樣的人也是去打仗的麽?林媚兒心下正暗自奇怪,卻見楊牧雲走上前向他拱手行禮道:“于大人。”
來人正是于謙,要行軍打仗了,他脫去文官袍服,換上一身甲胄。
“楊小友,”他笑了笑,拱手還禮,還像以前一樣稱呼他,“你我沒想到還能在這裏相見,真是有緣。”
“能再次聆聽大人教誨,是下官的榮幸。”楊牧雲神态恭敬的說道。
“教誨談不上,”于謙一擺手,“這行軍打仗,老夫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見于謙說話诙諧,林媚兒禁不住噗哧一笑。
“這位是......”于謙這時也看到了林媚兒,見她雖是一身普通士卒裝扮,但眉目如畫,身形婀娜,一看便是一位女子。
“唔,她是林姑娘......”楊牧雲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的好,卻見林媚兒大大方方的對于謙行了一禮,“林媚兒見過于大人。”
“哦,不必多禮。”于謙見楊牧雲并不掩飾她女子的身份,便也沒有多問,轉而向楊牧雲問道:“有一事方才老夫沒有在總督大人那裏向你細問......小友你是如何斷定鞑子的兵馬隻有三萬的?”
“是這位林姑娘告訴我的......”楊牧雲看向林媚兒,示意要她向于謙解釋。
“于大人,”林媚兒接過話頭向于謙說道:“其實我也是朝廷的人,奉命前去混入鞑子軍營裏,伺機刺殺賽因孛羅,可惜失手。是以打聽到他們一共是三萬騎兵,他們先是打敗了朵顔衛,但是損傷不大......”
“他們後來又截擊南返的五千府軍前衛人馬,經過兩場血戰,一勝一負,大概折損兩千人左右,剩下能戰的人應該還在兩萬五六以上。”楊牧雲接着說道。
“原來如此,”于謙點點頭,繼續問道:“我還有一點疑問,沈指揮使所剩兵馬已不到五百,鞑子爲何還要以數萬人去攻擊他們呢?”
“下官和林姑娘夜間穿行鞑子大營時,曾聽賽因孛羅那敵酋說破城之後便揮師南下,”楊牧雲解釋道:“想是沈指揮使不過是他們想拔掉的一顆釘子而已,而不是最終目标,他們的真正目的便是縱兵劫掠我大明。”見于謙面色凝重,忍不住說道:“怎麽?于大人認爲下官說的不對麽?”
“你說的很合情理,聽上去并沒有什麽纰漏,”于謙思索了一下,“唯一讓人覺得有些意外的是以數萬精兵攻擊一座幾百傷兵把守的廢棄邊堡,竟然一日不能下,而且也不利用夜間攻城,專等第二日一早,這其中的玄機讓人有些難以捉摸......”看了他一眼,“而且你和這位林姑娘有驚無險的穿過鞑子大營,也未免有些太順利了些。”
于謙的話讓楊牧雲的心突地一跳,元琪兒剛走不久,師父便來了,而且救了他和林媚兒之後便指點他們找到了明軍大營,難道......楊牧雲沒有再想下去,他不敢想像師父會去勾結鞑子,可師父他......他是站在朝廷的對立面的。
“或許我是想多了,”于謙見楊牧雲的臉色陰晴不定,笑了笑說道:“如果真像你所說鞑子隻有三萬......甚至不到三萬人,他們是吃不下我們這支大軍的,我們這三萬人可都是騎兵,而且是大同宣府諸衛裏選拔的精銳,戰力可不下于府軍前衛。”上前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路上你一定要規勸總督大人和朱總兵,多派探馬斥候,一定要把軍情打探清楚了才可進軍,萬不可輕敵冒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