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說的客氣,但無形中給兩人之間設了一道屏障。
“你沒事就好,”元琪兒也聽出了楊牧雲話中的意思,一臉的柔态逐漸轉寒,“牧雲,你此番前來是與我爲難的麽?”
“我現在是大明府軍前衛的總旗官,”楊牧雲淡淡的看着她道:“現在全軍陷于這裏,你若是我,該當如何?”
“我怎舍得自己的郎君如此作難?”元琪兒的唇角微微一勾,眸波如水,“你若留下,谷裏的人我可以全放他們走。”
“你又來了,”楊牧雲面色肅然,“我身爲明臣,自當忠貞不二,怎能随随便便就随了你去?”
“好一個忠貞不二,”元琪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大明朝對你還是挺倚重的,從皇帝身邊的五品禦前帶刀官火速提拔成了總旗,就一下子可以讓你死心塌地了。”
話語中的譏諷楊牧雲如何聽不明白,他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阿爹已經知道了我與你之間的事,他很想見你一面,”元琪兒的聲音逐漸放緩轉柔,“你知道,我阿爹是真正能夠在這個草原上發号施令的人,你想在明朝皇帝那裏得到的,我阿爹都可以給你。總遠遠好過你現在當一個微不足道的總旗。”
“我和你的事你都告訴你爹了,”楊牧雲臉色微變,“連那一天的事......”
“嗯,”元琪兒的俏臉微微一紅,略帶嬌羞的說道:“不光是我阿爹,還有額吉......他們都知道了我跟你依照漢人禮法成親的事。我阿爹說,我是他唯一的女兒,不能委屈了我,你随我去見他,他會依照草原的習俗爲我們舉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你爹沒有一點兒怪罪我的意思?”楊牧雲似乎被她說動了,看了她一眼問道。
“我的男人由我自己選,這是我阿爹早就答應了我的,”元琪兒嫣然一笑,俏臉顯得無比柔媚,“我帶你回去,阿爹他隻會高興,怎會怪罪他唯一的女婿?”
“哦,”楊牧雲臉色稍安,點點頭道:“既如此,我随你去後,你爹會怎樣安置我?”
“你是我的夫婿,隻要你提出來,我阿爹無有不應。”元琪兒笑靥如花,“從此之後,你便是草原上最尊貴的人,想做什麽都由你。”
“是麽?”楊牧雲笑了笑,策馬向她走近了些。元琪兒也迎着他走去,兩人相視一笑。
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響起,兩支斡剌特騎兵分左右兩側向谷口馳來,這是駐紮在谷外的兩支騎兵,是谷口一旦被明軍突破,用來封堵明軍突圍的最後力量。他們圍在楊牧雲和元琪兒身周,排成半圓形的整齊隊列,彎弓搭箭一齊瞄準谷口。此時谷内的明軍也堪堪沖了出來,看見谷外嚴陣以待的斡剌特騎兵,怒吼着揮刀挺矛加快了疾沖的速度。
“嘩——”漫天箭雨向谷口潑灑而去,登時有數十名明軍騎兵中箭摔下馬來。後面的明軍騎兵沖勢爲之一滞,紛紛兜轉馬頭向谷口撤去。
“刷——”在靠近元琪兒的一刹那,楊牧雲的雙刃刀刀鋒已貼在了元琪兒的粉頸上。
“郡主——”驚呼聲像瘟疫般在斡剌特騎兵中擴散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們這邊看去。弓弦上搭好的利箭也紛紛轉移了方向。
明軍騎兵們也被眼前的情勢驚愕住了,一時不知所措。
“還不快沖出去!”楊牧雲沖着谷口的明軍大吼一聲。
“是楊牧雲。”朱儀在一片火把的映照下看清了楊牧雲的面容,當下更不遲疑,揮刀大吼了一聲,“弟兄們,沖——”
明軍騎兵大聲叫着又沖出了谷口。
“快,讓你的人讓開一條路。”楊牧雲沖元琪兒說道。
元琪兒冷冷的看了一眼,對領頭的将領用蒙語說了幾句話。斡剌特騎兵立時閃開了一條路。明軍騎兵們呼嘯着在讓開的這條通路上飛馳而過。
朱儀在馳過楊牧雲面前時,神色複雜的
向他投去了一瞥,快馬加鞭,疾馳而去。
待最後一名明軍騎兵消失在茫茫夜幕中,元琪兒沒好氣的瞪了楊牧雲一眼,“喂,現在可以把你的刀拿開了吧?”
“我放了你,你不可以讓人再追他們。”楊牧雲盯着她說道。
“我的目的又不在他們身上,追他們幹嘛?”元琪兒“嗤——”的一聲笑了,“隻要你留下來就足夠了。”
“好——”楊牧雲撤回雙刃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琪兒,我跟你走。”
元琪兒笑了,那笑容很燦爛,用蒙語對領頭的将領說了幾句什麽。那将領轉身大聲喊了一句,所有的斡剌特騎兵齊刷刷的轉過身,向來路撤了回去。
“牧雲,我們走吧!”元琪兒一笑,開心的策馬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你不怕我再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麽?”楊牧雲看着她說道。
“除非你想殺了我,”元琪兒睨了他一眼,“你會麽?”
楊牧雲默然不語。
“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元琪兒話語中滿含濃濃的情意,“方才的事我不會怪你,你辦完這一件事後,就可以心無挂礙的随我走了。”
“你布了這麽大一個局,真的隻是單單爲了我麽?”楊牧雲問道。
“你希望我說是麽?”元琪兒道。
楊牧雲看着谷口和山坡上層層疊疊的屍體,深深的歎了口氣,“這場大戰死的人應該很多吧?”
“數日前你們屠滅的那個部落,不也死了很多的人麽?”元琪兒輕輕的說道:“你以爲,你們來草原殺了人,會平平安安回去麽?”
“那你剛才放了他們......”楊牧雲臉上變色,“難道是欲擒故縱?”
“我是受你脅迫啊,”元琪兒笑着說道:“我的手下投鼠忌器,隻好放他們走了。”接着又淡淡的說了一句,“至于他們能不能回到關内,就看他們造化了。”
“你莫非還要......”
“你救他們一時,難道還要保他們一世麽?”元琪兒悠悠道:“回到關内的路還長,草原上是沒有人希望他們能夠撐着走回去的。你能做到這樣,對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後面的事,你毋須再管。”
“我随你去見你父親,是不是今後便要與大明爲敵了?”楊牧雲繃着臉說道。
“爲不爲敵,這取決于大明,”元琪兒面色淡然的說道:“如果大明不再敵視我們,與我們友好互市,塞北草原與大明之間又怎會兵戎相見?”
“你們不是一直想恢複大元麽?”楊牧雲有些不相信的問道:“這個夢想你們會輕易放棄?”
“恢複大元?”元琪兒嗤笑一聲,“那不過是孛兒隻斤家族的白日夢罷了,我們綽羅斯家族可不會陪着他們去做夢......”凝目看着他道:“你也不用擔憂,如果真迫不得已要跟明朝打仗的話,我和阿爹也不會讓你去。我阿爹想要一統整個塞北草原,結束各部落紛争的局面,不知有多少事要做呢?随便交給你一兩件事情去做就夠你忙的了,又怎會緊盯着南邊的明朝不放?”她侃侃而言,一點兒也沒把楊牧雲當外人,似乎他現在已經成了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夫婿,精心在爲他以後打算了。
“我這人什麽也做不好,你也不用爲我費心了,”楊牧雲笑笑說道:“我原先在江南生活慣了的,塞北又冷得很,我現在最想貓在一個暖和點兒的地方,再也不出來。”
“好呀,”元琪兒睇了他一眼笑道:“不管你去哪裏,我都陪着你,你貓在一個地方,我就守着你。”
“這不太難爲郡主你了麽?”楊牧雲嘴角勾了勾說道:“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郡主守着我很快就會生厭的。”
“那你就想辦法讨我開心好了。”元琪兒莞爾一笑,樣子說不出的嬌媚可愛。
兩人說着話,跟斡剌特的大隊騎兵隊伍已拉開了距離,他們身邊隻剩下了元琪兒的十幾個貼身護衛。
一騎飛馳而來,一名護衛
上前用蒙古話喝問了一句。那人勒馬止步,用蒙古話對答。元琪兒聽了一揮手,前面的護衛便閃至一邊,那人騎馬緩緩向元琪兒走來。
楊牧雲看得真切,來人是一名普通的斡剌特騎兵,頭戴皮絨風雪帽,身穿皮甲,不過臉卻用一塊皮絨布蒙了起來,隻露出一對黑亮的眼睛。
在這風雪天裏,很多斡剌特人都用皮絨布遮住臉孔防寒,是以沒有人覺得他這樣有什麽不妥。
“奇怪,這人看起來怎麽好生熟悉?”楊牧雲心中暗道,但見他來到元琪兒面前不遠處站定,也不下馬,俯身施禮。
“嗤嗤——”他剛俯下身子,便聽到一陣機括聲響,幾支烏黑的利箭閃電般向着元琪兒射來。元琪兒一驚,飛身從馬背上跳起,腰身在空中一擰,一個漂亮的淩空翻躍,将那幾支箭躲了開去。
“保護郡主——”護衛頭領大叫一聲,衆護衛忙上前将元琪兒圍了個嚴嚴實實,誰知那人策馬飛馳上前,伸出手臂一把将楊牧雲從馬上抓了過來,放在鞍前,然後打馬飛馳而去。
“你們圍着我幹什麽?”元琪兒陰着臉看着那人騎馬跑遠,對那群護衛叱道:“還不快去追,把牧雲給我救回來!記住不要用箭,免得傷到了牧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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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奔馳得飛快,楊牧雲橫趴在馬背上,直覺得五髒六腑都快被颠簸得跳了出來,剛開始還能聽到追兵的聲音,後來便遠遠的将追兵抛在了身後。
“你是誰?爲什麽要抓我?”楊牧雲強撐起身體擡起頭轉向他問道,由于颠簸得實在太厲害,他說這句話時感到頭腦一陣暈眩。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聲音尖細,似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而且又那樣的熟悉。
“林姑娘?”楊牧雲心中一動,轉向那人說道:“你是林姑娘。”
那人的身子微微一顫,夾着馬背的雙腿一緊,在馬臀上重重抽了一鞭,馬兒跑得更快了。
“林姑娘,”楊牧雲苦着臉說道:“你能不能放我坐起來,再這麽讓我趴下去,我就要吐了。”剛說完,他隻覺背心一緊,被人掂了起來,放在鞍前的馬背上。他剛想伸直身子,就聽到一聲嬌叱,“趴下——”背後被人一推,立時趴在馬脖子上。
“林......”嘴剛一張開,便吃了一嘴的鬃毛,下面的話便說不下去。
也不知奔馳了多久,那馬奔到了一座小山前,剛轉過山坡,隻聽“咻——”的一聲,一支利箭飛了過來,林媚兒側身躲過。左右呼喝聲起,兩道寒光一左一右劈至。
“沒想到這裏居然有鞑子埋伏。”林媚兒暗暗心驚,不及細想,飛身下馬。擡腿向右邊踢去,“啪——”踢中對方手腕,一柄單刀遠遠飛了出去。緊接着矮身手肘後擊,隻聽一聲慘呼,一人向後便倒。
周圍響起七八聲怒吼,片片閃亮的刀光呼嘯而至。
“别打了,”楊牧雲高聲喊道:“我是楊總旗,是自己人,不要打了。”
指向林媚兒的刀鋒立時停了下來。
林媚兒凝目看去,隻見周圍人都穿着紅色甲衣,盔矛上的紅色盔櫻随風舞動。
“是明軍,”她心中暗道:“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還真是楊總旗,”其中一人識得楊牧雲,指着林媚兒說道:“她是誰?怎麽一身鞑子的穿戴?”
“這位是林......林校尉,”楊牧雲說道:“他換上鞑子的衣服,才把我救了出來。”
“原來如此。”衆明軍将士這才松了口氣。
“諸位怎麽會在此處?”楊牧雲問道:“沈大人,朱千戶他們現在哪裏?”
“沈大人、朱千戶、郭千戶還有徐千戶他們在前面背風處,”識得楊牧雲的那名軍士說道:“我們迷了路,不敢亂走,便在此處收攏隊伍,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