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儀的眼睛眯了起來,“是楊牧雲,對,就是他,沒想到他還敢來成國公府。”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再不遲疑,向着楊牧雲所處的角落裏走去。
禮官一怔,也不好出言阻止,忙也跟了過去。
“原來是楊禁衛,”朱儀臉上挂着笑,“楊禁衛能來本府,真讓本世子感到蓬荜生輝呀!你是奉旨來賀喜的麽?”
楊牧雲不理他的冷嘲熱諷,向着後面走來的陳思羽拱了拱手,“陳小姐!”
陳思羽目光和他相對,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朱儀臉一沉,冷哼一聲說道:“上次你來本府,本世子沒有好好招待你,這次你既然來了,就不能再怠慢了。”
楊牧雲目光一凝,心說你要怎樣,論武功你不是我對手,就是比文采我也不懼你,莫不是你要把府中的家将都招來對我群毆,來個倚多爲勝?
“來人——”朱儀大喊一聲,立馬有兩名家将走上前來。
“把府裏窖藏的好酒都擺上來,”朱儀吩咐他們道:“本世子要和楊禁衛好好的幹他一場。”
“世子,”禮官臉上變色道:“國公和夫人那裏......”
“急什麽?”朱儀眉毛一揚,“先幹完幾碗酒再去也不遲,”瞪了那兩個家将一眼,“還不快去!”
那兩名家将忙不疊的去了。
“原來這位世子要跟我拼酒,”楊牧雲心下稍安,心念一動,“他說用碗,難道這位世子爺的酒量不錯?”自己從未與人拼過酒,但事到臨頭就算不成也得硬着頭皮上了。
不多時,兩名家将搬了兩大壇子酒過來了。
“楊禁衛,”朱儀陰陽怪氣的說道:“咱們對酒也不能像鲸吞牛飲一般,這樣太煞風景了些,不如行個酒令如何?”
“随世子爺高興,”楊牧雲淡然說道:“不知行什麽酒令,是對詩呢?還是猜枚?”
“這些太小家子氣,”朱儀說道:“你我之間行酒籌便了,”說着從家将手裏拿過一個竹筒,竹筒裏裝滿了竹簽,“這裏每支簽上都有兩句詩,分上句和下句,你是選上句還是下句?”
“客随主便,世子爺先請。”楊牧雲淡淡道。
“好,”朱儀也不客氣,“客不壓主,本世子選上句。你我輪流抽一簽,跟根據詩句上的數字來喝幾盅酒。”
“怎麽回事?”大廳裏的賀客紛紛離席,好奇的圍了過來。
朱儀一擺手,兩名家将手舉托盤各端上來十個碗大的酒盅。
“如何?”朱儀看着楊牧雲嘿然笑道:“這酒你可敢對得?”
“世子請先抽一簽。”楊牧雲不再跟他廢話。
“楊公子......”陳思羽臉色一變,向他使了個眼色,要他千萬莫要答應。
楊牧雲卻假裝沒有看見。
“八月秋高風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朱儀念道,轉而說道:“給本世子滿上八碗,給楊禁衛滿上三碗。”
兩名抱着酒壇子的家将氣昂昂的走上前來,給托盤上的酒盅點着數滿上了酒。
“楊禁衛,請——”朱儀豪氣幹雲的舉起一盅酒一飲而盡。
“世子爺,請——”楊牧雲這邊三盅酒還沒喝完,朱儀已把八盅酒飲得幹幹淨淨。
“這個纨绔子還真是海量。”楊牧雲訝異的睜大了眼睛。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楊牧雲抽了一根酒簽。朱儀二話沒說,又喝了五盅。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這一根酒簽抽罷,楊牧雲便要喝八盅了,朱儀雙手抱臂,眼光中頗有譏嘲輕視之色。楊牧雲一咬牙,硬着頭皮一口氣連喝八盅,待把最後一盅放回托盤時,一股濃烈的酒氣直沖腦門,腳下差點兒站立不穩。
楊牧雲并不是一個善飲之人,在江南時和人聚會,喝的多是江
南産的米酒和黃酒,入口綿軟,酒勁兒不大。不像北方的酒性甚烈,兩盅酒下肚,腹便如有股烈火熊熊焚燒起來,燒得腦筋都有些暈暈乎乎起來。
......
“楊禁衛,你還行麽?”朱儀擠眉弄眼的向他笑道。
“廢什麽話,再來!”楊牧雲強撐着讓自己的身子不歪,信手又抽了一根酒簽,“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不可傳。”嘴角向上一翹,看向朱儀時似笑非笑,“這次你我都差不多......”
簽扔了一地,家将抱出來的兩壇酒也見了底。
“世子爺,”一名家将對朱儀說道:“這酒快喝完了。”
“完了再抱兩壇去。”朱儀瞪着眼喝道。
“對,”楊牧雲噴着滿嘴酒氣說道:“我和世子爺隻要都沒倒下,就得一直喝下去。”
“這......”家将爲難的看向禮官。
禮官笑着走上前,“世子爺,今兒是你大婚的日子,跟旁人較什麽勁呐,國公和夫人......”
“住口,”朱儀喝道:“今兒本世子高興,跟人多喝幾杯又怎麽了?等把他喝倒了,自會去拜會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叉着腰對家将喝道:“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抱酒去,小心本世子一急起來,放狗咬你們。”
“是,是,世子爺您請息怒,小的這就給您抱酒去。”兩名家将忙跑着去了。
......
“什麽,大庭廣衆之下他竟然和人鬥酒?”朱勇濃眉一豎,颔下的胡須都一根根的翹了起來。
“小姐勸世子,世子不聽,”說話的是陳思羽的貼身丫鬟景蓮,“現在大廳裏的客人都去看世子鬥酒去了,小姐無法,隻得讓婢子過來告訴國公爺。”
“孽障,”朱勇一拍扶手,站起身來,“快帶我去看看。”
......
“你......還能喝麽?”朱儀也有些吃不住勁了,臉色赤紅,兩眼瞪得老大,一眨不眨的看着楊牧雲。明明這小子早就醉得撐不住了,可偏偏一直就沒有倒下。
“怎麽不能,”楊牧雲瞪着一雙血紅的眼睛,“小爺還沒喝夠呢!”
“那好,誰先倒下了,誰便輸了,就得恭恭敬敬跪下來磕三個響頭,然後叫對方三聲好爺爺。”朱儀說道。
“你說什麽?”楊牧雲把手掌貼近耳朵呈喇叭狀,好像沒有聽清。
“我是說,”朱儀把嘴湊近他的耳邊,聲音提高八度,“誰輸誰便跪下給對方磕三個響頭,叫他三聲好爺爺。”
“哦,”楊牧雲點點頭,沖他一笑,“乖孫子。”
“你......”朱儀這才知道上了他的當,一瞪眼睛,正欲發作,忽而一笑,“我說你是不是怕了,不敢跟我比?”
“誰怕誰是孫子,”楊牧雲一把将家将手裏的酒壇子劈手奪了過來,“這酒一盅一盅的喝多沒意思,咱們幹脆一人一壇酒,現在就把它幹了,誰要不敢,誰便輸了。”
“好,”朱儀一豎大拇指,“有氣魄,本世子爺豁出去奉陪到底,誰不敢誰便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也一把奪過一個酒壇子,高高舉起,一仰脖“咕咚咕咚”往嘴裏灌去。
“砰啷——”一聲,酒壇子碎裂開來,酒水淋了他一頭一身。朱儀睜開濺滿了酒水的模糊視線,隻見朱勇正怒氣沖沖的站在他面前。
“爹,你這是作什麽?”朱儀一臉愕然。
“啪啪——”朱勇不由分說,上前便狠狠的給了他兩個耳光,“不中用的混賬東西,本國公的臉都被你丢盡了。”吩咐左右,“來人,把他給我拖下去,扔到水缸裏,什麽時候酒醒了什麽時候再把他拖出來。”
衆家将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時,朱勇怒喝道:“怎麽,本國公的話你們沒聽到麽?再遲疑不動,軍法侍候!”
“是——”家将們噤若寒蟬,忙上前七手八腳的把仍醉話連篇的朱儀拖下去了。
眼見朱儀被拖走,楊牧雲再也撐持不住,手一松,酒壇子便掉
落在地上,身子一晃,軟倒在地。
“他還是輸了......”朱儀的醉眼朦胧的向倒在地上的楊牧雲投去一瞥,嘴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老爺......”這時國公夫人也匆匆走了過來,見兒子被手下家将拖走,還沒開口詢問,便挨了朱勇當頭一喝,“這都是你帶的好兒子。”
周夢楠與紫蘇也跟了過來,見到眼前這一切,登時明白了一些,忙向朱勇欠身一禮,“我家相公/夫君不懂事,沖撞了世子,還望國公恕罪!”
“哼——”朱勇冷冷的看了她們一眼,一甩袍袖鐵青着臉走了。
“相公,你怎麽樣?”待朱勇走遠,周夢楠方和紫蘇一起上前扶起了楊牧雲,“夫君你怎麽喝成了這個樣子?”紫蘇不禁又急又氣。
“你們快帶他回去吧,”陳思羽見周圍人漸漸散去,走上前低聲對她們道:“國公現在正在氣頭上,不會聽任何解釋的,等他氣消了,我再慢慢去替牧雲說和一下。”
“多謝世子夫人。”周夢楠向着她深深一禮。
陳思羽點點頭,凝視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楊牧雲一眼,輕歎一聲,跟着國公夫人去了。
......
一出成國公府的大門,楊牧雲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吐了一地。
周夢楠和紫蘇忙讓跟随來的下人幫他收拾幹淨,然後把他攙扶上馬車。
她們看看逐漸遠去的成國公府,又看看尚在醉夢中的楊牧雲,相視苦笑。
“相公從來不貪杯的,”周夢楠有些傷感的說道:“就是我與他成親的那一天,他也沒怎麽喝酒,怎麽今天會這麽失态?”
“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是這樣,”紫蘇說道:“通常會用酒來麻痹自己。”
“不過是來成國公這裏拜望一下,他便這麽不情願麽?”周夢楠看着陷入沉睡中的相公,“非得賦閑在家成日無所事事他才甘心?”
“我看他這樣做是因爲一個人。”
“誰?”
“姐姐還記得最後跟你說話的那個人麽?”紫蘇看着周夢楠笑道。
“世子夫人,”周夢楠不解,“相公喝成這樣難道跟那位世子夫人有關?”
“他跟這位世子夫人的事姐姐是不知道的,”紫蘇仰起頭,眸波如水,“她姓陳,叫陳思羽,是甯陽侯陳懋的孫女。想當初在南都的時候,她和夫君曾有過一段緣分......”她娓娓道來,将楊牧雲和陳思羽之間的事一一說給了周夢楠聽。
“這麽說,他們是相互喜歡對方的?”周夢楠問道。
“應該是吧,孤男寡女同處無心庵那麽多天,若說他們之間不會産生一點兒情愫,那是不可能的。”紫蘇歎道:“陳思羽溫柔娴雅,善解人意,夫君心裏喜歡她還是多些。”見周夢楠眸子一眨不眨的聽得很仔細,臉色平靜如水,便道:“姐姐心裏一點兒也不嫉妒他們,是麽?”
“我與相公成親之前互不相識,”聽紫蘇這麽一說,周夢楠淡淡一笑,“不像你們,都跟他曾有過一段緣分,相公喜歡誰,自有他的道理,我爲什麽要苛求他呢?”
“姐姐真是有大婦風範,妹妹不及也,”紫蘇心裏由衷的感佩這個女人,遂道:“姐姐精心準備的這一份厚禮都打了水漂,我想你也不會怪他吧?”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怪他還有何用?”周夢楠躺在車裏的相公,神色淡然的說道:“錢财乃身外之物,散去了還會再賺回來。何必懸在心上?能多一個人幫他,我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呢!”她話裏自然指的是陳思羽。
“陳思羽爲了他而逃婚,又爲了他而嫁人。也許她跟周姐姐一樣知道應該怎樣去喜歡心裏所愛的人吧!”紫蘇想得有些怔怔出神。
“妹妹,你怎麽了?”周夢楠看她表情有些奇怪,不禁問道。
“沒什麽,”紫蘇睨了她一眼說道:“若是夫君今生不能再回歸仕途了,姐姐會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