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隻是面色古怪的對楊牧雲說道:“楊牧雲,你夫人來看你了。”說着又奇怪的看了周夢楠一眼。
“我夫人?”楊牧雲和周夢楠互相對視了一眼。
......
“真沒想到,姐姐會在這裏。”來人正是紫蘇,他來這之前似乎精心打扮了一下,秀發梳成了傾髻,斜插步搖,鬓邊一朵淡蘭色珠花,玉面薄施脂粉,上身穿淡粉色淺紋交領襖衫,下身着素白色淡雅竹梅紋飾的馬面裙,顯得整個人更加聘聘婷婷,仿佛自雲端走來。她身後跟着少婦和一個小丫鬟,少婦懷裏抱着一個玉雪可愛的嬰兒,小丫鬟提着兩個紫色木盒。她看了一眼楊牧雲身上換的衣衫和地上的酒菜,淺淺一笑,“妹妹晚姐姐一步,看來給夫君帶的東西顯得有些多餘了。”
“妹妹說哪裏話,”周夢楠笑着上前,“做姐姐的不知妹妹也要來看相公,否則的話就與妹妹一同前來了。”
“姐姐的話妹妹可不敢當呢,”紫蘇笑着對她欠了欠身,“您是正室,妹妹凡事怎能讓您主動過問呢?”
楊牧雲知道紫蘇的話向來刻薄一些,周夢楠縱然雍容大度,可話萬一說僵了畢竟不好,正想上前打圓場。卻見周夢楠的目光看向紫蘇身後少婦懷裏抱的孩子。
“這是誰家的孩子,長得倒是蠻可愛的。”周夢楠笑着說道。
“這是我和夫君的孩子,”紫蘇秀眉一揚,唇角勾起一個俏皮的弧度,“姐姐也覺得這孩子可愛是不是?”
“哦?”周夢楠一臉詫異的向楊牧雲看去,她與相公是今年四月份成的婚,迄今不到半年,紫蘇過門還在自己之後,怎麽可能會與相公有了孩子?
楊牧雲咳嗽一聲,目光變得閃爍起來,過來解釋道:“這孩子的來曆嘛......說起來甚是可憐,父母因獲罪東廠而被捕,現在可能都已經遇害了。我和紫蘇憐憫其身世,想把他收養起來,正好娘子你也在,你認爲此舉如何?”
“相公青春年少,原不必收養别人的孩子,”周夢楠心下恍然,遂一臉笑意的說道:“相公既然想把他收入膝下,是要記入楊氏宗祠的......”
“姐姐放心,這孩子記在妹妹這裏,不會算入你這長房的。”紫蘇插口說道。
“妹妹誤會姐姐的意思了,”被紫蘇搶白,周夢楠一點兒也不生氣,仍然姿态優雅的說道:“相公剛才說過,這孩子的父母因獲罪東廠被捕遇害,相公和妹妹如果收養了他,要是東廠追查下來,别說妹妹,就連相公也要惹火上身呢!”
“如果夫君他害怕的話,”紫蘇看了楊牧雲一眼,“這孩子單獨養在我膝下便了,我可以讓他随我姓陳,與夫君他無關。”
“夢楠是一番好意,紫蘇你别意會錯了,”楊牧雲忙過來打圓場,“你是我妻子,孩子自然跟我姓楊,至于東廠的苦頭,我又不是沒吃過,怕他何來?”
紫蘇“噗哧”一笑,橫了他一眼,“縱是這樣,夫君若有什麽不測,姐姐問起來,妹妹可是吃罪不起呢!”
“相公,”周夢楠向楊牧雲欠了欠身說道:“妾身還有事,就先告退了,你和紫蘇妹妹慢慢聊。”轉身又道:“素月、甯馨,上來别過你們老爺。”
“是,小姐。”兩名美少女盈盈上前,向楊牧雲福了一禮,“老爺保重,婢子去了。”竟看也不看紫蘇一眼。紫蘇臉上不禁一寒。
“哦......”楊牧雲有些手足無措,“你們......你們要照顧好夢楠,讓她不必擔心我這裏。”
“婢子遵命。”素月和甯馨又施了一禮,随周夢楠去了。
看着她們的身影漸漸走遠,就聽見紫蘇在旁邊輕輕哼了一聲,忙收住目光。
“不過是大夫人身邊的兩個使喚丫頭,也敢在我們小姐面前托大。”紫
蘇身邊那提着兩個木盒的丫鬟有些忿忿的說道。
“就是,”抱着孩子的少婦也頗爲不平的接口道:“連她們主子也得客氣稱呼我們小姐一聲妹妹,走了竟然連個禮數也沒有......”
“黃氏、碧芸,”紫蘇的目光一凝,叱道:“你們知道什麽,她們哪是兩個丫鬟,真實身份是大夫人指定給我夫君的兩個妾室,論起來,比我過門兒還要早些呢!哪能讓她們給我見禮,我不在她們跟前落不是就不錯了。”說着眼神向着楊牧雲一瞟,“夫君,你說我說的對麽?”
“唔......”楊牧雲突然覺得自己的頭都變得大了起來,“這女人的世界真是複雜,開始姐姐妹妹還叫的無比親熱,一轉過身子,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們相處的不是挺好麽,何時變得這麽見外了?”楊牧雲笑着說道:“我記得離開南都時,夢楠還送你一副冰花芙蓉玉镯......”
“你這原配夫人出手大方,賤妾是自愧不如,”紫蘇乜了他一眼,挺起酥胸說道:“就連這打通關節,我也比她慢了半拍,讓人輕視也是應該的。”
“夫人你說哪裏話,”楊牧雲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知道麽?生那沒來由的閑氣作什麽?”說着倒了一杯酒給她,“來,喝杯酒消消氣。”
“她給你帶的酒我不喝,”紫蘇看向那提着兩個木盒的丫鬟,“碧芸,來,把東西收一下,将咱們帶來的東西擺上去。”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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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都指揮使司後院的一個花圃,指揮使大人馬順頭挽道髻,上面插一支綠玉簪,穿一身月白色燕居常服,神态頗爲悠閑的手持剪刀修剪一株花樹。
這時,一名黑衣校尉匆匆走了過來,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馬順目光一凝,放下剪刀說道:“快,給本官更衣。”
......
馬順換上一身大紅飛魚服,頭戴官帽。不緊不慢的走進都指揮使司衙門後院的會客廳。那裏,坐着他的一個老熟人,東廠大檔頭紀欣。紀欣一見馬順走了進來,便站起身拱了拱手。
紀欣一身绛紫色袍服,肩上系一條内紅外黑的披風,顯得風塵仆仆。
“紀大人,幸會幸會,”馬順拱手還禮,臉上肌肉抖了抖,拱出一副笑容說道:“今兒怎麽有暇來我這都指揮使司衙門呀?”對于東廠,馬順的心情一向很是複雜。錦衣衛和東廠一樣都有緝捕、監察百官的權力,可東廠還有一項錦衣衛沒有的權力,那就是監督錦衣衛。沒有人願意事事被人盯着,就像出征的将領身邊不願意安置個太監監軍一樣,錦衣衛也很不爽東廠這個監軍。
“馬大人,”紀欣說道:“本官在外追緝亂黨,今日剛剛返回,聽說東緝事廠遭了大火,便過來向馬大人詢問一下情況。”
“紀大人,請坐。”很客氣的做了個請的姿勢。
馬順待他坐定,便在他對面坐下來。
“這場大火來勢洶洶,誰也沒能料到,”馬順長歎一聲,“尹大人葬身火海,實讓人心感沉痛。”
“哦?”紀欣沒有理會他說的官場套話,反問道:“馬大人何以見得尹天随是被燒死的?”
“難道不是麽?”馬順說道:“尹大人被燒得面目全非,其狀慘不忍睹,本官和衙内多人親眼所見,豈能有假?”他臉現不悅之色,“尹大人的屍體現在便停放在本司的停屍房内,不信的話紀大人可過去一觀。”
“不用了,本官剛從停屍房那邊過來,”紀欣微微一笑說道:“本官剛剛檢視了尹天随的屍體,确是他本人無疑。不過他身上有一些疑點本官甚是不解,特來向馬大人求教一下。”
“不敢,紀大人請講。”
“馬大人說尹天随是燒死的,可本官仔細檢視了一下,發展他的鼻腔和口舌間都沒有吸入黑灰,豈不怪哉?”
“嗯?
”馬順聞聽一愣。
“還有......”紀欣繼續說道:“如果人是燒死的,身體必蜷縮成一團,可尹天随的身體舒展平躺,沒有一點兒蜷縮的迹象,豈不可疑?”
“唔......”馬順點點頭沉吟道:“紀大人所說似乎很有道理。”
“理清這兩點,就隻有一個解釋,”紀欣看着他一字字的道:“那就是尹天随之前就被人殺死,然後抛屍在火災現場,以造成被火燒死的假象。”
“這......”馬順的神情似乎有些震驚,“尹大人武功高強,誰能輕易把他殺死?”
“能殺死他的自然是比他武功更高的人,”紀欣看着他道:“難道馬大人那日晚上沒有發現什麽特異的事情?”
“沒有,”馬順搖搖頭說道:“錦衣衛衙門與東緝事廠相距頗遠,等本官衙裏的人發現的時候,那裏已是火光沖天。本官帶着人趕至那裏,光組織滅火都忙了一宿,實在沒有餘力關注旁的事......”眼珠子一轉,壓低聲音又加了一句,“皇上讓錦衣衛監察百官,這裏面可不包括東緝事廠啊!本官也不好在那裏派人互通聲息,以至于反應慢了些,還請紀大人勿怪!”
“哪裏,馬大人能施以援手,本官自是感激不盡,”紀欣笑了笑說道:“本官察了察停屍房裏的屍體,除了一些被燒得不成形的屍體之外,和尹天随一樣死狀的竟達數十具之多......”
“什麽?”馬順吃驚道:“紀大人的意思是那數十人都是跟尹大人一樣,被人殺死後抛屍在火災現場的麽?”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理由能解釋的通了。”紀欣歎了口氣說道。
“可亂黨不是都已經逃出京城了麽?怎麽還會做出這麽大的案子?”馬順驚異得瞪大了眼睛。
“可見京城裏還是不太平得很,你我萬不可懈怠啊!”紀欣眼中露出些許疲憊之色。
“那是自然,說不定東緝事廠這把火也是亂黨故意放的,”馬順不禁有些忿忿然,“這亂黨真是太猖狂了,不禁擄劫皇上,還傷了尹大人等幾十人的性命,更一把火把東緝事廠燒了,這事你我一定得禀告給皇上,再調幾衛兵馬進京以加強京城警戒!”
“這個先不用急,”紀欣看了他一眼說道:“聽說廠獄裏剩餘的犯人移交到诏獄關押了。不知裏面可有一個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他大概七十歲左右......”
“這個麽?”馬順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把犯人押至诏獄是甯副千戶辦的,本官這就把他叫來詢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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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周姐姐此來都跟你說了些什麽?”喝了幾杯酒後,紫蘇白璧無瑕的雙頰像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還能說什麽,”楊牧雲笑道:“隻是過來探望我一下,好讓我安心罷了。”
“她難道沒跟你說如何想辦法把你從這裏弄出去?”紫蘇乜了他一眼嬌笑着說道。
“夢楠家裏是經商的,又不是官場上的人,”楊牧雲笑笑說道:“能進來見我一面已是難能可貴,怎會有辦法把我從這裏弄出去?”說着雙手抱頭,仰面躺在茅草堆上,兩眼看着黑乎乎的牢頂歎道:“如果出不去,那也是命該如此,怨不得誰!”
紫蘇看着他嫣然一笑,嬌軀一軟,躺倒在他的懷裏,妮聲道:“我不許你這麽說,你不出來,我怎麽辦,還有我們的孩子怎麽辦?”
“孩子?”楊牧雲的目光向外瞥了一眼,孩子似乎在黃氏懷裏睡着了,不哭也不鬧。
“你真的打算把他收養成自己的孩子麽?”他收回目光看着懷裏的俏佳人說道。
“嗯,”紫蘇很認真的看着他說道:“不知爲什麽,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一刻都不想他離開我。”
“那就随你吧。”楊牧雲憐惜的撫摸着她的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