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他悠悠醒轉,首先進入他眼簾的是單七那張令人憎惡的臉。
“看什麽,再看我用刀把你的兩顆眼珠子給剜出來。”單七手持一把彎刀惡狠狠的在他眼前一晃。
“我說七兒,”晁五看着他道:“方才你是怎麽了,正上着刑怎麽給大人跪下來了?”
“别提了,都怪我說話沒過腦子,”單七沒好氣的說道:“我正說這下一刀下去把他的勢給去了,讓他去做太監,沒想到大人聽了不樂意了......唉,我這一通解釋也不知大人釋懷了沒?”
“也是,”晁五吃吃笑道:“你當着和尚的面罵秃子,也難怪大人聽了不高興。”說着看了楊牧雲一眼,“别看這小子年紀不大,家裏可娶了好幾個嬌妻美妾呢!你這一刀把他的勢給去了,讓他家裏的嬌妻美妾怎麽辦?”
“怎麽辦?”單七嘿嘿笑道:“你我弟兄就替他把他家裏的美人兒給消受了呗!”兩人相視淫笑起來。
單七在楊牧雲身上踢了一腳,沒好氣的道:“那日在山神廟裏,這小子将你我兄弟給打昏了,如今落在咱哥倆手裏,可得好好炮制炮制他,把心中這口氣給出了。”
“嗯,”晁五點點頭,“這下一刀讓我來插,保準讓他疼得每個骨頭縫裏都叫出聲來。”
兩人正說着話,“哐當——”一聲,刑訊室的鐵門開了,尹天随一臉鐵青的走了進來。
“大人——”兩人齊齊谄笑着向他行了一禮。
“大人,請問現在是不是接着給這小子上刑?”單七谄媚着又加了一句。
“啪——”他臉上已吃了個熱辣辣的耳光。
“還上你個頭,”尹天随咆哮道:“把這小子解下來,給我送回牢裏去!”
“啊?”單七捂着臉瞪大了眼睛,以爲自己聽錯了。
“啊什麽啊?還不快去!”尹天随顯然心情很糟,擡起腿還想去踢他。
單七連忙閃至一邊,像雞啄米一樣點着自己的腦袋,“小人這就去,小人這就去,大人你莫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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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突然感到自己臉上濕濕的,“是下雨了麽?”他睜開了眼,映入他眼眸的是玟玉那張哭得梨花帶雨般的玉顔,這才發覺臉上濕濕的是她落下的淚水。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楊牧雲的身子一動,突然“啊呀”一聲,隻覺全身無處不痛,連擡起一根小指頭都很困難。
“楊公子,你千萬不要亂動,”玟玉連忙扶住他,“你身上到處都是傷......”說着心疼得又落下淚水。
“你不是進宮了麽?”楊牧雲問道:“怎麽會到這裏?”
“是皇上恩準我來看你的,”玟玉眸中晶瑩的淚珠一顆一顆順着如玉雙頰滾落下來,抽抽噎噎說道:“他們怎麽把你折磨成這樣?”
“進了東廠還需要什麽理由麽?”楊牧雲輕歎了口氣,伸過手去揩了一下她臉頰上的淚水,“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你這便回去吧,再不要來了,而且我在這裏的事也不要說給别人聽。”
“不,我要跟你一起,”玟玉将秀首深深的埋入他的懷裏,伸開雙臂緊緊擁住他,好像怕他消失似的,“我回來便給皇上說,專門留在這裏照顧你。”
“别......我身上髒......”楊牧雲想躲卻身子不聽使喚,任她撲在自己懷裏,手足無措道:“玟玉,你現在是宮裏的人,怎麽可以這樣?”
“可我并不是皇上的女人,”玟玉大睜着如星雙眸深深的注視着他,“我隻是宮裏的女官,以後還
是會出宮嫁人的。”眸中脈脈含情。
“這丫頭該不會真對我動情了吧?”楊牧雲心中惕然,身子向後靠了靠,想對她笑笑,臉上的肌肉卻僵硬得不聽使喚,“皇上不是挺看重你的麽,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他隻是看重我的醫術,讓我侍候他待産的妃子,又不是把整個人賣給他了,”玟玉淡淡一笑,“皇上金口玉言的承諾過,以後準許我出宮嫁人,你當時也在旁邊的,難道不記得了麽?”
“傻丫頭,”楊牧雲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秀發,話音一轉說道:“你既然當官了,怎麽沒穿着官服過來,好讓我看看,你穿上官服倒底有多麽威風!”
“你想看的話,下一次我便穿來讓你看。”玟玉面帶嬌羞的說道。
“下一次......”楊牧雲的眼神變得怅惘起來,“我還不知有沒有命在,其實郡主說的對,你難得能跟皇上親近,如果把握好機會的話,被皇上封爲嫔妃也不在話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目光在她嬌美的容顔上滑過,“你這麽年輕,又這麽漂亮,如果轉變性子,皇上又怎能不爲你動心呢?”
“不,我不會讓你死,”玟玉緊緊握住他的手,“我會求皇上,求他下一道旨意,把你放出來。”
“好了,生死有命,這是人冥冥之中的定數,你也不必過于執念,”楊牧雲強笑了笑說道:“你千辛萬苦的求皇上出宮來見我,總不會是來見我這副狼狽樣子吧?”
“你看我,”玟玉抹了抹眼淚說道:“一見到你這個樣子,差點兒把大事給忘了。”起身打開随身攜帶進來的木箱,從裏面端出一個青花瓷甕,用手摸了摸,展顔道:“還好,裏面的藥還沒有涼。”又取出一個瓷碗,把青花瓷甕裏的藥湯倒入這個瓷碗裏。
“你這是作什麽?”楊牧雲眼看紅棕色的藥液如一條線般傾入到這個瓷碗裏,不解的問道。
“楊公子你忘了身上中的蠱毒了麽?”玟玉看了他一眼說道。
“阿玥給了我一瓶解藥......”楊牧雲話未說完便被玟玉打斷,“那不是解藥,你服用了它隻會加重蠱毒對你神經的控制,等你将這瓶藥服用完了,你身上的蠱毒便永遠也解不開了,而且會身不由主的回到給你下蠱的苗人女子身邊,再也離不開她方圓十丈之地了。”
“啊,”楊牧雲打了個寒噤,“嫚妮她......她竟然給我設了這樣一個圈套。”一想到自己一生一世都要留在那與世隔絕的苗地,他的背後就感覺一陣涼飕飕的。
“我在開封一直在尋找能夠根治你身上蠱毒的藥物,”玟玉緩緩說道:“但有幾味藥一直沒能找到,我便随同郡主一起來到京城,一是來看看你,二是覺得京城乃天下物資荟萃之地,一定能将那幾味藥找到......”
“那藥你一定是找全了。”楊牧雲盯着那熱氣騰騰的藥碗說道。
玟玉螓首微搖,歎道:“我連皇宮尚食局的藥庫裏都找遍了,還有一味仙竺蟲未能尋到,那是産自西南緬甸的一種奇蟲,非我大明之物......”聲音頓了一下,“好在我發現了鬼靥蛛可用來替代,可藥效畢竟不如仙竺蟲,熬制的藥湯恐不能一次除去你身上的蠱毒,但可使你身上的毒很長時間不再發作,沒辦法,隻有慢慢再尋了,不過阿玥給你的藥丸千萬不可再服用了。”
“嗯,”楊牧雲點點頭,看着那發腥發苦的藥湯,皺了皺眉頭,“鬼靥蛛,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那是一種産在西南蠻荒之地的大蜘蛛,由于背部紋路似鬼臉,故名鬼靥蛛,因爲它是專門捕食仙竺蟲的,所以身上殘存有仙竺蟲的藥效,這還是之前麓川上貢給大明之物,就放在尚食局的藥庫裏。”玟玉解釋道。
“你把這麽珍貴的東西給我用了,不怕皇上怪罪你麽?”楊牧雲擔心的問。
“除非皇上也像你一樣被苗女施了情蠱,否則哪有用着這稀罕之物的機會?”玟玉吃吃笑道:“海外諸國上貢給大明的稀罕之物多了,很多連禦醫都不知道是作什麽用的,就在這宮裏暗無天日的放着
,就算是用了,也無人知曉。”說着端起那碗藥,“好了,不跟你多說了,快把藥喝了吧,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楊牧雲吃力的伸出手去,突然左肩一陣劇痛,手臂一抖,忍不住呻吟起來。
“别動,我來喂你。”玟玉按住他的手臂,把藥端至他的唇邊。
“玟玉,你......你對我這麽好,我都不知怎麽感謝你!”楊牧雲的眼眶有些濕潤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噢,”玟玉抿嘴一笑,“我對你的好你心裏記着就行了,總有一天你會好好報答我的。”
“我也想,”楊牧雲歎道:“可惜我深陷囹圄,無錢無勢,除了這副軀體外别無長物,你總不會讓我以身相許吧?”話剛一出口,便知這樣輕佻的語言不甚妥當,想收回也來不及了,隻得尴尬的笑笑。
“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玟玉甜甜的笑着,美眸中滿是柔情蜜意。
“這藥涼了。”楊牧雲讪讪的不敢看她,大口大口的喝着碗裏的藥,裏面苦澀的味道卻是一點兒也沒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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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院後院池心小島雅居。
“這沒良心的,還真生我氣了。”紫蘇看了一眼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心裏還真有些着慌了,楊牧雲一向都是讓着自己的,還從沒這樣别扭過。
“姑娘,”黃氏抱着孩子走了進來對她說道:“小公子他睡着了。”
“嗯,你把他放到床上吧,”紫蘇心不在焉的對她揮揮手,“下去吧,不喚你時不要進來。”
“是,姑娘。”黃氏躬身退了下去。
紫蘇看着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銀牙一咬,“我就跟他别到底,有本事他一輩子都别來找我。”隻聽門闆一動,她霍然轉身,秀眉一蹙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不喚你時就不要進來......”美眸一亮,眼前之人長身玉立,是那樣的熟悉。
“甯公子?”紫蘇見了他不禁臉色爲之一喜。
甯祖兒微微一笑,對引他前來的小丫鬟點頭稱謝。小丫鬟看看紫蘇,便垂首退下了。
“你怎麽來了?”紫蘇迎上前去,向他身後看了一眼,“那個沒良心的呢?沒跟你一塊回來?”
甯祖兒面色一正,低低的說了一句,“楊兄被東廠的人給抓走了。”
“啊!”紫蘇驚叫一聲,“他怎麽會被東廠給抓走了?他倒底犯了什麽事了?是得罪了東廠的人麽?”
“這個我也是不太清楚,隻是聽說他在順天府衙對面的開元寺被東廠四檔頭尹天随帶人給抓走了,”說到這裏甯祖兒看着她道:“你們不是在一起走的麽?怎麽分開了,楊兄又去順天府那裏作什麽?”
“我怎麽知道,”紫蘇有些心虛,“他給人家鬧脾氣,去哪兒我又攔不住他。”
“楊兄跟你鬧脾氣?”甯祖兒有些不大相信,一眼瞥見床上正熟睡的嬰兒,“咦,這哪兒來的孩子?”
“這......這是我路上撿的。”紫蘇想去遮掩但來不及了。
“撿的?”甯祖兒目光注視着她,“你們就是因爲這孩子生的口角吧?”
“我......”紫蘇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好了,先不多說這個了,”甯祖兒話題一轉,“東廠是個什麽所在,不用我多說,連我們指揮使馬大人都讓着他們三分,楊兄被抓到那裏恐兇多吉少,你這裏有什麽法子把楊兄救出來?”
紫蘇擡起頭,秀眉向上挑了挑,“我這就去找我義父,看他老人家那裏有什麽法子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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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壽宮,孫太後正躺在寝殿的卧榻上假寐,耳畔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接着是膝蓋跪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