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要請的人,何須皇上的旨意?”尹天随桀桀一陣怪笑,“何況楊公子已賦閑在家,不在宮裏當值了,這點兒小事就不必驚動皇上了吧?”
“尹大人的話真是妙語,沒有任何旨意,你說走便讓我随你走麽?”楊牧雲一步步向殿門口退去。剛轉身欲出殿門,突然眼前一花,尹天随的身影便飄至自己面前。
“楊公子的話更是妙得很,”尹天随的眼神一轉,悠悠道:“朝廷一二品的大員我們東廠又不是沒有拿過,就是你們錦衣衛的指揮使,東廠說拿也便拿了,何有請旨一說?楊公子不過區區五品,倒恁地裝大。”大字一落,隻見他衣袖微動,一道烏光閃電般向楊牧雲眉心點來。
楊牧雲吃了一驚,腳尖在地面一點,身形如飛般向後退去。他這才看清,一對精鋼所鑄的判官筆已擎在尹天随手中,如影随形的向自己刺來。一時間,整座佛殿裏筆影憧憧,楊牧雲身上沒有攜帶兵器,登時險象環生。
“楊公子的功夫不錯麽?”尹天随嘴裏說着話,一對判官筆使得依然迅捷如風,招招向楊牧雲身上要害刺去,“不知你刀法如何?可否讓咱家開開眼界?”
“我現在身無寸鐵,”楊牧雲苦笑,“尹大人如何讓我施展刀法?”
“楊公子想用刀,容易。”尹天随判官筆一收,輕擊一下手掌。
突聽“嗆啷啷——”一陣拔刀聲響起,楊牧雲展目看去,殿門口突然沖進來一群頭戴紅氈帽、身穿褐色勁裝、腳蹬白靴的東廠番子,爲首的是單七、晁五二人,他們手持雪亮的單刀将自己團團圍住。
“楊公子想用刀,你們看誰把刀借給楊公子用一下。”尹天随掃了一眼衆人說道。
“楊千戶,請——”單七看了一眼楊牧雲,倒提刀柄把刀遞了過去。
“不用了,”楊牧雲長長吐出一口氣,向尹天随說道:“尹天随,你不就是想把我抓回東廠麽,我跟你去就是了。”
“楊公子這麽快便認輸了麽,”尹天随嘴角微微一勾,悠然道:“你若奮力一搏的話,并非沒有從這裏沖出去的可能。”
“然後呢?尹大人能就此罷手麽?”楊牧雲輕歎一聲,“我很想知道,你爲什麽想要抓我?”
“你這個問題等到了東廠咱家再回答你,”尹天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咱家心裏有一些疑惑想要請教楊公子呢。”對着衆人說道:“楊公子既然願意跟咱家走,你們就把刀都收起來吧。”
“嚓——”單七、晁五等一衆東廠番子齊刷刷還刀入鞘。
“楊公子,請——”單七、晁五讓開了一條路,目光緊盯着楊牧雲說道。
楊牧雲苦笑着搖了搖頭,邁步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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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甯宮,玟玉正和周妃說着話,突然門外太監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周妃又驚又喜,“皇上從來沒有在白日裏來過長甯宮,怎麽今日就......”心念轉着不由向玟玉看了一眼。
“臣妾恭迎皇上——”周妃正要躬身下拜,手臂便被朱祁鎮托住。
“愛妃懷有身孕,就不必多禮了。”朱祁鎮笑吟吟的說道,目光卻看向一旁的玟玉。
“臣尚食局司藥玟玉拜見皇上。”玟玉執手欠身目不斜視盈盈下拜道。
“免禮免禮,”朱祁鎮忙出言止住她,“宮闱之地,玟司藥不必多禮。”
“臣妾正有話想對皇上說呢,沒想到皇上就來了。”周妃笑着對朱祁鎮說道。
“
哦?”朱祁鎮眉峰微動,“這麽巧?那朕便洗耳恭聽。”說着一撩袍袖,便在一張椅中坐了下來。
“皇上,娘娘,”玟玉見朱祁鎮和周妃有話說,便垂下螓首執禮道:“微臣告退。”
“玟玉呀,”朱祁鎮開口叫住了她,“有些事朕還要問你,你且立于一旁,不用退下。”
“是,皇上。”玟玉正猶豫着要不要站遠一些,朱祁鎮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便微笑着說道:“朕要詢問周妃一些用藥之事,你不必忌諱。”
“是呀,皇上都發話了,玟司藥你還拘謹什麽?”周妃眸波一轉,話語中微帶一絲酸意,“皇上倒沒把你當外人呢!”
玟玉嬌軀一顫,忙垂眉斂目,不敢前視。
“皇上,”周妃眉眼含笑的對朱祁鎮說道:“玟玉說臣妾肚裏懷的是個皇子呢?”
“是麽?”朱祁鎮看了玟玉一眼,“不知玟司藥的推斷所據何典呀?”
“回皇上,”玟玉平心靜氣的答道:“微臣是根據臣師父醫書上所載......娘娘腹中所懷當是龍子無疑。”
“唔,”周妃的眸子眨了眨,“不知玟司藥的師父是當世哪位名醫?”
“娘娘,微臣的師父不著虛名,說出來怕娘娘不會知曉。”玟玉恭恭敬敬答道。
“玟玉說的是,”朱祁鎮點點頭,“山野間有一些不求顯達的世外高人,他們雖籍籍無名,但手段卻比朕養在太醫院的那些禦醫們高超多了。”
“皇上說的也是,”周妃附和道:“臣妾腹中是男是女,那些禦醫們就一個也說不出來。”
“周妃如果真能誕下個皇子,”朱祁鎮有些激動的從椅中站了起來,對着玟玉說道:“朕一定好好的封賞于你。”
“謝皇上!”玟玉面目平靜的答道。
“皇上,”周妃看了看由于激動而臉色有些發紅的皇帝,在旁柔聲道:“玟玉調了一劑安神養胎的藥給臣妾服用,臣妾服了之後感覺神清氣爽......難得她醫術高超,人又生得如此美麗,做一個小小的六品司藥實在是有些委屈了呢!”
“能得愛妃你誇獎,可見玟玉确有過人之處,”朱祁鎮滿臉笑意的對玟玉說道:“朕現在就獎賞你,說吧,你要什麽,朕一定答允。”
周妃聽了面容微微一僵,就見玟玉向着皇帝跪了下來。
“皇上,服侍娘娘是臣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讨賞,”玟玉的聲音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皇上非賞微臣不可,就請皇上讓微臣見他一面。”
“他?”朱祁鎮的唇角動了一下,“是楊禁衛麽?”
玟玉垂首不語,等于是默認了。
“他現在不在宮中,朕已命他歸家休養了。”朱祁鎮說道。
玟玉擡起頭,美麗的眸子中露出一絲憂色,“皇上,他是......犯了什麽罪過麽?”
“哪裏,”朱祁鎮面帶微笑,“楊卿乃朕之幹城,朕甚爲倚重,讓之歸家而并未削職,隻是讓他休養一段時間而已......你放心,朕一定會再重新啓用他的。”面目凝重的來回踱了幾步,這才說道:“你想見他,朕準了,不過讓楊卿進宮,則甚爲不便......嗯,這樣,朕先派人問一下他現在哪裏,之後再遣宮衛護送你出宮與他見上一面,如何?”末了又加一句,“朕準他歸家休養,他若是出去遊山玩水,你又去哪裏見他?”
“微臣多謝皇上!”
......
朱祁鎮與周妃又說了會兒話,便說有奏章要批改,就起身離開了長甯宮。
“娘娘,”玟玉和周妃送走皇帝,回返時問道:“皇上爲什麽說楊公子進宮不便
,他不是宮裏的五品帶刀禁衛官麽?”
“瞧你心急的,”周妃逗弄她道:“就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見自己男人麽?”
“娘娘,”玟玉臉一紅,羞羞答答說道:“臣隻是擔心他罷了,聽皇上的口氣,他......他一定是發生了什麽變故,娘娘能不能告訴臣,他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玟玉,本宮也不瞞你,”周妃歎了口氣,“你那楊公子因爲私下裏撺掇皇上微服出宮,而緻使皇上遭劫,太後雷霆震怒,非要懲處他,皇上剛把太後的怒火勸下去,可他又強帶永清公主出宮......唉,皇上若不勒令他歸家休養,太後那邊恐不會放過你的楊公子......”說着勸慰玟玉道:“你也不用太過憂心,等太後的怒火熄了,皇上一定會重新啓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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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雲說起來自湖州時起,加入錦衣衛已有好幾個月了,從南都的南鎮撫司到京師的北鎮撫司,職位從小旗一路升到千戶,但卻連錦衣衛的诏獄都沒去過,隻是聽外界把它渲染得恐怖無比。刑部的大牢倒是去過幾次,裏面陰森可怖,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直到被尹天随帶到了東廠的廠獄,他才感受到一種滲到骨子裏的寒意。拷打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再配上這幽暗血腥、讓人毛骨悚然的環境,真讓人感覺是不是下到了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
“哐啷——”一聲,單七拉開一扇牢門,陰笑着的對楊牧雲說道:“楊公子,楊千戶,請吧!”
楊牧雲一撣袍袖,昂然而入。
“還挺拽,”站在他身後的晁五冷哼一聲,目泛寒光,“連你們錦衣衛都要受我們東廠節制,在這兒擺譜,真是活膩歪了,待會兒提審你的時候,希望你不會吓得尿褲子。到時老子會把東廠的三十六種刑罰一道道的用在你身上,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
“你吓他作什麽?”單七乜了他一眼,笑道:“若是把他吓死了,還審個什麽?”
“切——”晁五滿不在乎的一甩臉說道:“我們東廠的刑罰,就算是一頭死豬,也能逼得它說出人話來,姓楊的,你就等着嘗個遍吧!”
“就這小白臉,關在這裏吓上一吓,不用上刑估計就招了。”單七笑着說道。
“是麽,那就太便宜他了。”晁五瞥了楊牧雲一眼,拉上了牢門。
單七手腕一抖,“嘩啦啦——”聲響中牢門被鐵鏈牢牢的闩住。
看着兩人走遠,楊牧雲轉過身來,掃視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牢房。這牢房裏黑漆漆的,到處散發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由于一年到頭見不到陽光,顯得陰暗而又森然。他在這裏是沒有刑部大牢的那種優待的,别人怕錦衣衛,可是東廠不怕。他的目光在右邊牆角處停了下來,他愕然發現,這間囚室關的不止他一人。
牆角處一位灰衣僧人盤膝而坐,由于是面朝牆壁,楊牧雲看不見他的面容。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僧袍看起來雖然陳舊,但卻漿洗得很幹淨。
“這位大師請了。”楊牧雲對着他深深一揖。
那位灰衣僧人一動不動,仿佛一尊亘古以來便坐在那裏的石雕。
“或許這位大師不希望别人打攪他吧。”楊牧雲見得不到回應,心中怏怏不樂,便到另一個角落裏坐下。“尹天随把我抓到這裏來,不知要拷問我些什麽?在懷柔縣外的山神廟,爲了救柳雲惜和蓉兒,我與他交過手,不過那時我蒙着面,他應該不知道我是誰,不好......”楊牧雲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