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茶,”楊牧雲連連點頭,看了黛羽一眼,“你老家來人了麽?怎麽會有上好的金壇雀舌?”
“大人,”黛羽向着楊牧雲盈盈行了一禮,“奴家昨日正式從教坊司脫籍成自由身了呢!昔日鳳鳴院的姐妹們紛紛來賀,贈送的禮物裏就有這金壇雀舌。”
“哦,你脫籍了麽?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楊牧雲放下茶杯說道:“是誰幫你的,我可得代你好好謝謝人家。”
“之前大人委托禮部的包主事給奴家脫籍,難道大人忘了麽?”黛羽抿嘴笑道。
“禮部的包主事?”楊牧雲這才想起,自己在兵部任武庫清吏司員外郎時,因鬥毆在街上抓過蒙古和察合台汗國兩個使節團的副使,禮部派來兵部讨人的便是一個姓包的主事,他提出的放人條件之一便是給黛羽脫籍。之後自己因爲忙碌把這事兒忘了,誰知人家包主事竟一直挂在心上,還把這事給辦成了。
“難得包主事還記得此事,”楊牧雲看着黛羽笑了笑,“你現在自由了,可喜可賀,不知有何打算?回常州麽,我可以托人送你回去。”
“大人,”黛羽眼圈一紅,幽幽道:“奴家家裏已沒人了,隻能托庇于大人萌下,望大人垂憐,不要趕奴家走。”
看着她那楚楚可憐的樣子,楊牧雲心中一軟,輕聲說道:“你要願意的話,可以留在這裏,就當這兒是你的家吧!”
“謝大人,”黛羽說着嬌軀微躬,福了一福,“天色不早了,請大人讓奴家服侍您休息!”
“不,我還不想睡,”楊牧雲擺了擺手道:“家裏可有酒?我今天突然想喝酒。”
“喝酒?大人怎麽突然想起喝酒了?”黛羽怔了一下。
......
“嗯,好酒,入口綿軟,很有點兒像江南的米酒呢!”楊牧雲一杯飲盡,連連點頭,一把拉住黛羽的手說:“你也别忙活着做菜了,來,坐下,陪我喝兩杯!”不由分說把黛羽拉在身邊坐下。
“可是,沒有菜肴下酒,是很容易醉的。”黛羽秀眉一蹙說道。
“不妨事,不妨事,”楊牧雲滿不在乎的說道:“醉了好,醉了就可以一覺睡去,再也不去想别的事了。”
“可是明日一早......”
“沒有可是,”楊牧雲滿嘴酒氣的打斷她的話道:“明天我不用去當值了,皇上讓我回家休養......休養你知道麽?就是什麽事都不用做,在家待着......”楊牧雲哼哼唧唧說完,又是一杯酒落肚。
“皇上不讓大人當值了?”黛羽驚訝的說道:“大人正值青春年少,緣何休養?是大人得罪了朝中什麽人麽?”
“我......我......”楊牧雲搖搖頭,又是一杯酒落肚。
黛羽見他不開心,不敢再問,話音一轉問道:“玟玉姐姐呢?大人不是白天領她出去了麽?怎麽沒見她随大人一起回來?”
“她......”楊牧雲深吸一口氣,調勻了氣息說道:“她進宮了。”
“玟玉姐姐進宮了?她千裏迢迢從開封來尋大人,怎麽就進宮了?”黛羽一臉詫異。
“很奇怪吧,”楊牧雲瞄了她一眼,嘿然一笑,“她醫術精湛,被皇上看中了呢!于是......于是就被皇上封爲宮裏尚食局的六品司藥,說起來也是做官了,做了宮裏的一個女官,怎麽樣?很了不起吧!”
“原來大人的不開心不但是被皇上勒令休養,還有玟玉姐姐入宮的原因,”黛羽深深的看了楊牧雲一眼,“在大人心裏,難道是很喜歡玟玉姐姐麽?”
“黛羽,”楊牧雲突然握住她的手,“皇上勒令我休養,很有可能不再啓用我了,過幾天,我也許
會回江南去。你恢複了自由身,我很是替你高興......你跟我一場,我也沒什麽好送給你的,這個小院就留給你作栖身之所,以後如果碰到個好人家,就把自己嫁了......”
“不,”黛羽眉目一動,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好像他會憑空消失似的,“奴家早就是大人的人了,大人去哪裏,奴家也就跟在哪裏,一生一世侍奉在大人身邊,絕不緻有二心的。”
“你這又有何必?”楊牧雲苦笑,“我回鄉休養,似閑雲野鶴一般,或再無飛黃騰達之日......你本官宦之後,随我身邊做一村婦,你......難道甘心麽?”
“沒有大人,就難有黛羽今日自由之身,”黛羽站起身,對着楊牧雲深深一禮,“大人滴水之恩,黛羽自當湧泉以報,大人就算隐居鄉野,奴家也當掃榻以侍。”
“那好,你不後悔就行,”幾杯酒下肚,楊牧雲的兩眼變得有些朦胧,舌頭也有些難以打彎,“今天晚上你就幫我把行李包袱收拾好,明日一早就随我上路,回......回江南去!”
“大人,”黛羽遲疑了一下說道:“回鄉這樣的大事,怎能如此草率,大夫人和二夫人那裏......”
“你提她們作什麽?”楊牧雲瞪起一雙眼,兩頰赤紅,滿嘴噴着酒氣,“她們在京城裏都家大業大,能走得開麽?哪像我,孑然一身,去哪裏都了無牽挂......”臉色頹然一喪,“她們都盼着我做官,做大官,好使她們臉上有光,可爲倚靠。可我現在官沒了,她們哪裏還會再瞧得上我,不回鄉待在這裏受她們的頤指氣使、冷嘲熱諷麽?”
“大人是不是想多了?”黛羽勸道:“奴家觀兩位夫人貌似都對大人很關心呢!您這一去,她們......”
“貌似,哈哈,貌似......”楊牧雲眉毛一揚,“黛羽,你說的太對了,之前她們都對我隻是貌似關心,可如今......”嘴角撇了撇,“你不知道,我剛從宮中來,碰到了入宮面聖的周王府郡主,在聽說玟玉被皇上封爲女官,而我被閑置成散官後,便嘲笑我配不上玟玉了,哈哈,這便是女人,在你風光時春風滿面,而你走背運了,便開始冷嘲熱諷......”
“奴家和玟玉姐姐相處這幾日來,但覺她對大人重情重義,斷不是一個向往富貴之人,否則她也不會冒着風險私下離開周王府來尋大人了。”
“或許吧,”楊牧雲臉上顯得有些落寞,“她能有如此福運,我也替她高興呢!哪天皇上一高興,封她做一個嫔妃也不是不可能。”說罷看了黛羽一眼。
“大人替她高興,奴家倒不羨慕她呢!”黛羽微微一笑說道:“後宮佳麗三千,都侍奉皇帝一人,就算嫔妃又怎麽樣?皇帝有了新歡,就會把你忘了,獨自一人鎖在深宮郁郁寡歡,還不如平常百姓家的民婦,有一個男人時常守在自己身邊。”說着偷偷瞄了楊牧雲一眼,臉上一陣紅暈。
楊牧雲臉上的神色微微一動。
“這酒沒喝多少,倒是感覺有些醉了呢!”楊牧雲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對着黛羽笑道:“謝謝你陪我喝酒,我這便去歇着了。”
“大人,奴家扶您去歇息。”黛羽欲上前相扶。
“不用,”楊牧雲手臂一動,長袖自黛羽纖纖玉手的指縫間抽走,笑中帶着一絲戲谑,“你不怕我酒後亂性,趁機占了你的身子?”
“奴家本就是大人的人了,”黛羽目不斜視,鎮定自如的說道:“侍奉大人就寝是奴家的本分,何有怕大人酒後亂性之說。”
楊牧雲一聲呻吟,伸手捂住了自己額頭,“我頭痛得很,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就不用過來了。”臉上雖作痛苦狀,腳下卻是不慢,像是要躲避什麽似的。
黛羽一笑,目送他進入内室,方轉過身收拾桌上的杯筷。
“大人要回江南了,而且可能就帶自己一個人回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裏就撲通撲通一陣亂跳,臉上有些發燒,“等到了江南鄉間,隻有自己和
大人兩人朝夕相對,那是一副多麽令人暢想的景像啊!”
“咚咚——”一陣敲門聲驚碎了懷春少女的遐想。
“誰呀?”楊牧雲在家,黛羽的膽子大了很多,但還是出于本能的問道。
“是我。”聲音很熟悉,應該來過這裏。黛羽不及多想,便打開了房門。
“甯公子?”黛羽驚訝的問道:“這麽晚了,您怎麽來了?”
“我來找楊兄,”甯祖兒面帶微笑的向裏面看了一眼,“楊兄在裏面麽?”
“大人......”黛羽猶豫了一下說道:“大人他睡下了,甯公子您如果有急事的話,奴家去喚他醒來。”
“不用不用,”甯祖兒阻止她道:“我也沒什麽急事,楊兄既然睡下了,那就不要打攪他了,”看了黛羽一眼,遲疑着說道:“我可以進裏面坐一會兒,等他醒來麽?”
“哦,甯公子您請進。”黛羽纖細的嬌軀輕盈的閃至一邊。
......
“哦,你說他喝了很多酒?”甯祖兒的眉尖微微皺了一下。
“是呀,大人回來的時候一副很郁悶的樣子,”黛羽給他沏了一杯茶說道:“大人平常都是喝茶的,這一次來了卻要酒喝。”見甯祖兒一副凝神傾聽的樣子,便繼續說道:“大人說皇上勒令他回家休養,很可能不再啓用他了。而且玟玉姐姐又進宮做了女官,可能以後還會做皇上的嫔妃,不可能再回到大人身邊了。于是大人心情煩悶,一個人自斟自飲,還跟奴家說明日要回江南呢!奴家怎麽勸也勸不住,以緻酒喝多了。去睡的時候也是要一個人靜靜,不讓奴家在旁相陪......”
“唔,”甯祖兒笑了笑,看着她道:“怪不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你這裏,看來他還是蠻喜歡你的。”
“甯公子說笑了,”黛羽螓首微搖,“這是大人的住處,奴家不過是暫居這裏......”剛說到這兒隻聞内室傳來一陣咳嗽嘔吐的聲音。
黛羽臉色一變,急急的走進内室,甯祖兒也跟了過去。
“嚓”内室牆上的蠟燭點燃了,隻見地上一片狼藉,楊牧雲趴在床頭不住的嘔吐。
“大人——”黛羽上前坐在他身邊,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
嘔吐了好一會兒,楊牧雲才直起身子,嘴裏不住的喘着粗氣。
“甯公子?”楊牧雲借着搖曳的燭光眯着眼才看清站在面前的這個人。
“沒想到我會來你這裏吧?”甯祖兒笑道。
“大人,奴家去給你做一份醒酒湯。”黛羽識趣的退了出去,
待看到黛羽的倩影消失在門口,甯祖兒方笑道:“若是楊兄與佳人大被同眠的話,那我是真不方便進來了。”
“一見面你就取笑我,”楊牧雲長長籲了一口氣,站起身道:“走,我們外邊說話。”
......
“你是喝茶還是喝酒?”兩人來到會客廳,楊牧雲向甯祖兒問道。
“我明日又不賦閑在家,而且又沒佳人離我而去,喝的哪門子酒?”甯祖兒笑道。
“那就喝茶吧,”楊牧雲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笑笑,“黛羽這裏有她老家常州府産的金壇雀舌,味道很是不錯。”
“那就叨擾了。”甯祖兒說着拱了拱手坐了下來。
“你我之間還用得着客氣麽?”楊牧雲倚着桌案的左首而坐,歎道:“你是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裏的?”
“直覺吧!”甯祖兒目光在他臉上環視了一圈,“一個人在郁悶的時候,總會來一個清靜的地方,比起?蘿院和大時雍坊的周府來說,這裏要清靜得多。”
“我就是不郁悶,也是會來這裏的。”楊牧雲淡淡一笑,“這院子是小了些,但是待在這裏讓人感到踏實。”